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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痣 第20节

  楼知春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见李韬看过来,他方道:“说起来,皇上竟然会让太子主持此案,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想,太子如今可是记在佟皇后名下的,皇上这么做……莫非,是要让他大义灭亲不成?”
  他这句话带了一点玩笑的意思,李韬听了却微微冷笑:“可见,皇上对太子有多器重,这案子还没查,就已经默认了——此事和太子毫无关系。”
  楼知春闻言微怔。
  *
  两日过去,苏允之背上的伤总算有结痂的迹象。不过,这个时候却比之前刚受伤之时还要难熬,因为伤口甫一结痂,就会发痒,那种滋味,当真不好受。
  林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绝不能去挠去碰,一旦痂破,就会留疤。两个丫鬟最怕的就是这个,几乎是轮流守着她,不准她伸手去碰后背。
  到夜里,见苏允之总算睡了,紫云和羽扇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想,当夜二更不到,李韬突然来了茯苓院。因为戚衡的案子,他已经有两日没有回府,乍一现身,把屋里的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
  被屏退以后,羽扇忍不住低声对紫云道:“怎么最近......侯爷来咱们这儿,来得这么勤?”
  紫云抿唇,脸色沉沉的,摇摇头没说话。
  这个时候,苏允之已经睡下了有一会儿了,李韬正站在床前看着她,目光凉凉的,不知在想什么。
  灯火如豆,四下无声,偶尔会有火星子噼啪一声炸裂的动静。
  她突然呓语了一声,脑袋一侧,仿佛是想要翻身。
  李韬目光一动,伸手按住她肩膀,不让她乱动,谁知她的左腿竟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
  雪白的玉足,落在深蓝色的锦被上,颇为打眼。
  他微微一顿,须臾后,默默伸手将那白嫩的脚丫子塞了回去。
  床上趴着的人脑袋动了动,咂巴一下嘴喃喃道:“糖蒸奶酥......”
  李韬听到,嘴角一抽。
  此时她又抿起嘴,极轻地一笑,看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屋里隐约有青木的芬芳浮动,小窗紧闭,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看似一切静寂。
  他垂眸凝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眉头越皱越紧。
  紫云端着茶进屋:“侯爷用茶。”
  李韬没有动,却冷不丁问她道:“你们小姐,自两个多月前昏迷以后,人有没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紫云一愣。
  侯爷竟然知道她们小姐先前昏迷的事!
  既然是李韬亲自问起,自然是不能有半点隐瞒的。
  她稍定心神,思索片刻后回道:“回侯爷,小姐醒来以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心绪也比从前好一些,不怎么......会哭了。”
  李韬这会儿背对着紫云,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望见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相贴,似不经意般,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性情又如何?”
  “性情......确实也有些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紫云有些为难:“这......奴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李韬没有再问,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今日我问你的这些,不许和你们小姐透露半个字。”
  他说话总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却比色厉内荏的黄氏等人更有威慑力。
  紫云晓得好歹,立马低头应了。
  *
  离开茯苓院后,李韬直接回了木樨堂。
  王岩已经在等他。
  “侯爷,宫中消息,一个时辰前皇上摆驾中宫,皇后趁机为佟安说了几句好话,多有回护之意,皇上因此龙颜大怒,以干政之由......将皇后迁移到了西宫别苑。”
  戚衡的案子一出,言官闻得风向,纷纷上折子弹劾佟安等人专横跋扈、徇私枉法,佟皇后身为佟家子女,自然也惶惶不可终日。
  恐怕她根本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为佟安说了几句话,就会遭到如此牵连。
  李韬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点点头道:“那和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分别,太子那边又如何?”
  “太子本来在刑部,刚得到消息,眼下正在往宫里赶。”
  李韬颔首:“静观其变。”
  “侯爷,还有一事,大少爷已经从刑部回来了,”王岩道,“刑部的人应该没有怎么为难他。”
  李韬略微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戚衡参与科考时对之前的事有所顾虑,从未和人提及,当年苏州那个戏班子早就散了,那时候的苏州知府如今也已经别迁,照理说,不该让蔡兴他们知道此事。”
  王岩看向他,有些迟疑道:“侯爷是觉得,此事与大少爷有干系?”
  李韬神色不变,只望着远处:“他在外时行事低调,无意显露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与戚衡等人颇为交好,与此同时,却又瞒着那些寒门学子私底下与蔡兴之子交往,将两边人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我那日问他,一看他反应,就知道他有问题,根本不用猜。更不提,戚衡的兄长戚奎到京城以后,第一个找上的人就是他。”
  王岩一惊,抬眸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还能一直不动声色,恐怕......我大哥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王岩低下头,不敢出声。
  李韬放下手,目光淡淡道:“多欲则贪,尚私则枉,其罪遂生。这样的心性,我不能让他进官场。”
  第20章 撞见
  夜里,苏允之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当年进宫以前最后一次和李韬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老侯爷被刺杀意外去世,李韬才刚袭爵不久,尽管还年轻,却已隐隐有了几分威重的气势。
  他要去云南远行,替已经去世的老侯爷完成未了的事。临行的前一日,突然来了苏府。
  当时他都没有走到她的面前,只站在门口的地方远远地看了看她。苏允之想着他大概是来找她爹说正事的,会看到她也只是偶然。
  那一幕,原先在她的记忆之中有些模糊,在梦中却清晰地浮现。
  他站在那里,身影在黄昏的霞光之中拉得很长,容貌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只回眸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撩起袍子走了出去。
  其他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本是文雅柔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孤远和冷淡。
  再后来,她就进宫了,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
  苏允之做了这样的梦,醒过来又从羽扇那里得知李韬昨夜来过的事,不禁心底一跳,一时滋味莫名。
  明明在应怀玉的记忆里,李韬身为舅舅,几乎只是一个模糊的淡影,二人根本没什么交集。
  如今李韬突然对她上了心,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对她起了疑心?
  不该啊,苏允之暗中摇头,她自认从未露出过什么要命的破绽。而且,借尸还魂一事,以李韬那种自以为是的心性,难道也会信么?
  她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紫云急匆匆进来道:“小姐,苏夫人和苏小姐过来看您了。连苏大人也来了,人在前厅,正和侯爷一块儿呢。”
  苏允之一呆,忙道:“快将她们请进来。”
  不多时,苏夫人便领着苏蔺真走进了里间,正巧看到苏允之要下床,忙上前扶着人坐回去:“你好好歇着,不必下地来。”
  苏蔺真颇为羞怯,跟在苏夫人身后有些小心翼翼的。
  看着娘亲和妹妹,苏允之险些就要落下泪来,眼下却只能强忍这酸意,客客气气地和她们问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坐下后,便问起她的伤势。
  “昨日起开始结痂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夫人不用担心。”
  苏夫人看着她,目光温和,又饱含内疚和感激:“让你受苦了,都是你为了护着真真,这份恩情,我们苏家永远记着。”
  苏蔺真起身,向她福了一福:“应家妹妹,多谢你......那日护着我,否则我肯定已经......”
  苏允之突然被她喊了一声妹妹,还有些发愣,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应怀玉比苏蔺真还要小一岁。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妹妹你,总觉得十分亲近,好像从前......就与你认识一般,”苏蔺真看了眼旁边的苏夫人,有些局促,“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唐突了?”
  苏夫人笑着摇头。
  苏蔺真点点头,鼓起勇气走到苏允之跟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怀玉妹妹,我不知道......那一日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救我,明明你我之前素未相识,可是那日与你见到,看到你的眼睛,我便觉得与你很是投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姐妹?”
  苏允之愣住。
  苏蔺真忙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都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自说自话......”
  话未说完,忽然看到苏允之双眸湿润,吓得脸色一白:“我......”
  苏允之却带着泪笑了:“好啊。”
  苏蔺真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不由自主想到在书中看到的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心里竟有些刺痛一般,忍不住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苏夫人看着她们两个,微微带笑。她的感觉和苏蔺真很相似,见到眼前这女孩儿,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分外想与她亲近。
  过了一会儿,见应怀玉情绪平息少许,苏夫人看着她问道:“其实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会愿意......舍身为真真做到这个地步?想必不会如真真所言,只是投缘而已......”
  苏允之眸光一动,擦了眼泪,柔声道:“其实我与苏家早有渊源,当日救人也是为了报还恩情。”
  苏夫人和苏蔺真闻言,皆是一怔。
  苏允之接着道:“当年我随外祖母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误闯皇宫禁地,是苏贵妃从禁军手下解救了我,今时所作所为,是为了报答她当日的恩情。”
  一听这话,苏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红着眼睛笑叹道:“看来......你与我们苏家真的是有缘。”
  苏蔺真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低低道:“娘亲,这兴许是姐姐在冥冥之中护着我呢。”
  苏夫人轻拭眼角的泪星,笑着点头:“是啊。”
  苏允之看着这一幕,泪意又涌上来,但怕给她们看出什么不对劲,便一直强忍着。
  苏夫人:“我家老爷也来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道谢,这儿毕竟是侯府内院,他不方便进来。他说了,下次等你伤好了,若有机会,便去苏家坐坐,到时候他当面向你道谢。”
  苏允之忙点头说好。
  苏夫人和苏蔺真在屋里陪着她说话,聊了有大半个时辰。
  听苏夫人一说,苏允之才知道那孙茹雪被孙家打了几板子后,竟给送去了山西的庄子,没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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