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虎穴
眼前这人,一袭青衫立于丹书铁券前的,容光点点,即便不似上一刻见到那般身穿华服,打扮精细,只得一根青色发带箍着背后的场发,但也难以掩饰去此男子身上的清辉光华。
而那张熟悉得再不过的面庞上却少了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神情,更多的是沉敛以及沉寂,像是那种千年古井中随着月光在老蚌口中磨砺了许久的砂石,终究化作点点光芒,不刺眼,但足以惊艳世人。
“败家子,你今天……脑袋进水了,穿成这样?”
苏青鸾本来是有太多的疑问以及震惊的,但是在此时见到玺扬阳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站在自己跟前,所有疑惑的话统统化作这样一句,连自己都不察,这败家子就不能有一刻正常的模样了。
可谁知道,在苏青鸾开口的这一刻,玺扬阳就像是自己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被人窥探到了一样,忽然跌跌撞撞的就朝外面奔去,外面都是水,连进出船只都被锁死了。
苏青鸾正想提醒这件事的时候,却听到“嘭”的一声落水的声音。
这不免让苏青鸾开始产生了怀疑自己的念头,“我有那么可怕吗?就跟见了鬼似的……”这么一说起来,苏青鸾恍然之间好像记得一件事。
当初他们潜进国公府里打探消息的时候,为了抓住玺扬阳把柄,她曾将药童留在这个湖心亭里过,那时候小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只一直说自己见了鬼。
但如今看来,小药获悉当时看到的,就是败家子了。
“真是好生奇怪,败家子今天转性了,居然穿得这般清汤素面的。”
在苏青鸾的记忆中,玺扬阳这人素来浮夸张扬,就是身上穿的衣裳都少有素色的,哪里像刚才跳水的模样,简直清素得过分。
但如此看来,苏青鸾不免又陷入了怀疑中,“为什么……会这样?”
“玺扬阳该是张扬的,何曾这么内敛,也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啊。”苏青鸾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双魂?”
莫不是,玺扬阳也和萧肃容是一样的病症,其实体内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再回想自己从开始遇到玺扬阳到现在,苏青鸾借此推断此人的脾性手段。
张扬跋扈之余,还易怒难控,不说他多次走马长街,稍有不称心便抽鞭来打的,就是他手底下伺候的被他打死的也是有的……这样的性格放在这样的家世面前,倒也显得正常。
可,如果把败家子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的话,这样的性格,便大大的不正常了,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玺扬阳也是心中有病治人。
苏青鸾想到这点,不禁无奈,却又低着头吃吃的笑了起来,“这年头,怎的这么多双魂之人,生活压力都这般大了吗?”
想她师父守了义庄一辈子,治了一辈子心病都不曾遇到过一个,她倒好,这一出手就遇上了萧肃容和败家子两人,这真是上天给她极大的考验哪,师父再天之灵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
也不知道是刚才败家子的动静太大,还是苏青鸾站在这里惹了眼,岸边不知道何时已然悄悄的埋伏了许多侍卫,在苏青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羽箭如雨点一般射了过来。
苏青鸾原以为自己悄无声息,故而在羽箭射来的时候毫无半点防备,只能瞠大着双眼,左右都难以避及,连连后退时想要回湖心亭里去,却是脚下被门槛一绊,瞬间整个人朝后倒了过去。
却在此时,背后一只手臂揽过了她的肩头,苏青鸾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整个人被推进了一个胸膛里,一旋,她只觉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抬起头来看时,第一眼触到的便是那双清冷无双的眼睛,此时他的目光全部专注在河岸对面的那些侍卫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折扇一开,挥动之际啪啪啪的将那些羽箭尽数打落,随之带着苏青鸾一退,亭阁的门“啪”的一声紧闭了上去。
就这么被揽在怀中,苏青鸾一时都动弹不得,只讷讷的睁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不尽真实的人,这么个角度看上去,他清冷默然,眉眼处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温柔,多添了一抹刚毅,那一双斜眉下目光朝她一瞥,彷如寒冬清冽枝头冰雪,寒且俏。
“你是……萧九?”只需要一眼,苏青鸾就能很快的认出他们两人的不同。
萧肃容身上,没有这么清冽的寒气,仿佛萧九到哪里,便将这股气息带到哪里去,不言苟笑,但是却在此时看着怀中的苏青鸾,轻轻的“嗯”了一声。
苏青鸾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他怀中挺直了腰身,“他们打你了?”
萧九眉心一皱,有些不明白苏青鸾在说什么。
苏青鸾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打你也不知道,一定是打晕了你才会出来,不然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她本来就知道萧肃容一个人是抵挡不住玺扬阳的,更何况现在是在人家的老巢里,但玺扬阳也不可能会对萧肃容做出什么事来,顶多……将他打晕。
但玺扬阳不知道的是,萧肃容如若有危险的话,他体内还有一个萧九,敲晕了萧肃容放萧九出来,玺扬阳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如此一想,苏青鸾也松了一口气。
她站到窗子边上去,看着外面侍卫人头攒动的身影,“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敢强攻,我们等下离开的话倒是可以直接从密道离开。”
想到这点,苏青鸾也没多大担忧。
萧九目光却一直凝住在她身上,“你为什么在这里?”
“查案啊。”苏青鸾脱口而出,可又觉得这么回答不妥,她本身也没打算接受这些案子的,“我要上云城,可是在途中……我,我把小药丢了,这不就来找嘛!思来想去,能掣肘住败家子的也只有他家这块丹书铁券了,就来偷咯!”
她和玺扬阳冤家聚头,萧九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萧九自然能猜得到。
可萧九关注的点明显不在这里,反倒是很诧异她的另一句话,“你要上云城?”
苏青鸾愣了愣,不明白萧九为什么对她上云城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于是点点头,“有问题?”
萧九倒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也不知该说什么,垂下头之际却也不难看出唇边竟也不自觉的勾出一抹弧度,“无!”
之前他先知道要上云城的时候,独独不敢开口邀她一并跟随,心中即便有那么一点心思,但是他又何尝能保证,她会抛下这边一切跟自己上云城。
可这会她说要同行,萧九骤然有点喜不自胜的感觉,仿佛春风化雨,悄然润在心田。
但这笑容亦只有一刻便被担忧所取代,“我十年未曾回云城了,此次回去必然有凶险,”但他又信誓旦旦,“但我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你怎的把云城说成了龙潭虎穴的样子?”她笑了起来,想着萧九是不是太过担忧了,她挥了挥手,“眼下暂且先不谈云城的事,就眼前困境我也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小药的影子到这会都没到呢!”
“你们怎么分开的?”萧九不知道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头了解起。
苏青鸾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暂时还是安全的,她便将义庄从天而降的六具尸体开始,全部说了。
萧九敏锐聪慧,他遇事倒不至于乱了方寸,但听苏青鸾讲说此次的事情竟也如她一样,摸不着头脑,“这些事情,浑然无关,怎么能找到小药?”
“可是我在国公府里,确实有听到小药的声音。”这点苏青鸾是笃定的,当时和萧肃容在一起,他应当也是清楚的听到了。
萧九倒也没反驳,他反倒沉下心来替她捋了一遍,“义庄的尸体上,有你说的颜秋水身上的胭脂香气,又有玺青松所穿的五色金丝残线……这两人必有牵扯,恰好在你们离开的时候撞翻了玺扬阳的紫株珊瑚,此后小药就莫名失踪了。”
“而往下查,玺青松临老入花丛,与妓楼的花魁私生有一子,却又在今日被人从水缸中淹死,凶手很有可能是你口中说的胖虎,可是胖虎又被人杀死于街头,甚至还被人剁掉小尾指,与破屋外的少年乞丐一致。”
“可奇就奇在,这乞丐回头又被玺青松收留进府……”
萧九也终究是得出一个结论,“的确毫无关联,却又并非如此,最起码,全部都和国公府有关。”
苏青鸾颔首,“一定是我们哪里错漏了,才会导致如此,这么多事情全部和国公府牵扯上,我是绝对不信这桩案子国公府能置身事外,”苏青鸾说着,却又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件和案件似乎真的没有关联的事来,“我刚才在这里,见到玺扬阳那败家子了。”
“这里是国公府。”萧九提醒着,在这里见到玺扬阳不是很正常吗?
苏青鸾知道他的意思,“我说的是,见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玺扬阳,他说不定……”说到此处时,萧九莫名觉得从她眼中看到了兴奋的神色,“也有病!”
萧九:“……”
便是在此时,亭阁外面忽然声响齐动,萧九忽然拉住苏青鸾往他身侧来,侧首在她耳边说:“别动,他们应该是人手调集齐全了。”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做什么?”
他这会还不知道苏青鸾想法,但这一低头却对上了她清明的双眸,杏眼在此刻灿若星子,脸上的肌肤白皙如瓷,随着颈部一路蜿蜒至衣领下,不知不觉间,二人竟靠得这般近了。
饶是清寒冰冷如他,终难免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全身一热。
特别是苏青鸾冲他一笑,“自然是有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