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令嘉别扭地承认:“三哥以前可能同她有过一段情愫——那是我出生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无论他们有过什么,我娘都不可能同意的,她生平最厌庶妾之流。”
“……三哥脑子拎不清,竟真的瞒着娘和三嫂收留了她。收留了就算了,首尾也不整干净,叫这女人寻上三嫂门前——亏得三嫂定力足,没影响到四娘。三哥回来后,三嫂挺着个大肚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三哥气不过,要和离,三嫂也点头应了,和离书都写了,却到爹娘挡了回来。二舅的庶女被送去张家家庙,三哥又被我爹我娘揍了一顿,三嫂娘家也不支持,和离的事不了了之。只是两人往后就是三天两头一同闹。闹得最凶一次,三嫂下了狠手,三哥被捅了一剑,在床上歇了大半个月——我真不晓得,为什么爹娘不松口放他们和离,夫妻恩情绝到这个份上,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令嘉蹙着眉,多有不满。
站在女人的立场,她是应当和她三嫂同仇敌忾,尤其这三嫂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无奈这两人每次动手,吃亏的都是令卓。令嘉怎么也是她三哥,虽说是个脾气糟糕、不讨人喜欢的三哥,但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哥。每次见他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在气恼之余,总还是要心疼一下的。这个时候,她都是真心希望两人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
萧彻听到这,有些好奇道:“你三嫂同你三哥如此不和,为何不去雍京?”
“这个我也是想不清,这么些年四娘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三嫂。可三嫂也是心狠,说撒手就撒手了,这些年来雍京,没一次住满一年。四娘念得久了,成了怨怪,母女两个现在就同仇人一般。”
令嘉说起这个,就更不满了,毕竟她惯来偏疼侄女,“大约三嫂就是那种故土难离的人吧。”
最后,她总结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难念的经全搁在三哥三嫂身上了。”
天底下最麻烦的家庭出来的萧彻对此表示沉默。
第130章 城门失火
令嘉曾以为三嫂柳氏到来,是麻烦的自我解决。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这是麻烦的自我衍化。
□□烦是解决了。
令卓听闻义子的法子后,想了半天,也只挑出一个刺,“这会不会太麻烦燕王?”
得知是萧彻主动提议的,他再无异议。
柳氏得知后,不由感叹:“丹姑在给娘的信里,把你和燕王说得千好万好,娘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燕王待七娘你倒是真的好!”
令卓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说道:“焉知不知是收买人心?”
他也未必是觉得萧彻不好,只是对于柳氏的话习惯性反驳罢了。
于是,就挨了一个肘击,这个肘击的力道可不小,令卓捂着腹部倒吸着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再没法挑刺。
柳氏面不改色地牵过令嘉的手,往一旁走去:“七娘同我好好说说信郎这孩子的事,往日我还听凤娘提起过的,不曾想竟还有这般的因缘……”
令嘉同情地看了眼令卓,就随柳氏去了。
这对夫妻就是衍化出来的第一个麻烦。
——他们太闹腾了。
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由,令卓同柳氏两人也是天生的冤家投的胎。
柳氏是天生的爽朗豪气,常有不拘小节,且其少时家中父兄才刚起势,教养她时却仍是用的旧的一套,以至于她同高门华第出来的女孩截然不同。粗放的行为举止在经了这么多年傅三夫人生活后,已然改去许多,但有些旧时的习惯,仍是遗留了下来——她至今都是用不了禁步的。教养带来的影响总是深远的,她的外甥女段英脾性同她多有肖似,可在这种细微处,就是比她强上许多。
令卓颇有些目下无尘的冷傲,挨过了弟弟早逝的突变,又遭过父亲的压制,这份冷傲里又生出了几分愤世嫉俗。且傅家是世代簪缨的家族,令卓是典型的公侯子弟,从早些年张家那早就改嫁的庶女身上可以窥出,他偏好温婉娇柔,最好还有几分才气的女人。很典型的男性审美,只不过他的弟弟们都过于奇特,以至于他的正常反而显得不那么正常。
从性格到出身,这二人就没一处合的。
再添上那样一份前仇旧恨,两人凑在一起,就是一出戏,戏名“全武行”。
打从柳氏回范阳,不过十来日,令嘉共计回了三次傅府,全是被请去救火的。
第一次是柳氏以为万俟信是令卓的私生子闹的;第二次是令卓跑去曹府探望万俟信,然后冷着脸把曹家上上下下全挑剔了个遍,几乎要被气吐血的单凤娘去柳氏那告状闹的;第三次二人就明轺的婚事对象发生分歧,令卓不小心失言闹的。
这么频繁的回娘家次数,严重搅扰了令嘉同萧彻的生活。
萧彻对此相当、非常、极其不满,再一次听到令嘉要去傅府的消息后,他捻了捻眉心,语含不善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送三哥回昌平。”令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也是叹道:“把两人隔开了,傅家也就清净了。”
此前,她在雍京,同这两人处得不多,只知他们不和,哪里知道已经不和得连平常的日子都这般难过了。这些时日里,作为救火队员的主力,她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想到这,她又有些怨念。
明炤、段英、还有六哥令奕,他们都在燕州,与令卓夫妇接触得也更多,怎的救火能力都这么差,以至于次次都要来麻烦她?
这么想的时候,令嘉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二人的头两次争执的起由,都是与她相关的。
送走了三哥之后,令嘉本以为麻烦到此为止,谁料第二个麻烦紧跟着来了。
令嘉的大侄子明炤同段英成婚三年,未见孕讯,张氏急,但令嘉的二嫂、明炤的亲娘更急。
公孙氏行事婉转,倒不至于直接插手儿子儿媳房内的事,但却送来了一个擅长调理的女医。
这个女医本是张氏为令嘉准备的。
只是令嘉和萧彻起身时,贴心的公孙皇后已然为他们配备了擅长此道的御医女医随行。这个婆子也就用不上了——然后就被用在了段英身上。
这个女医是有真材实料的,她不过看了段英一眼,心里就有数了,再扶一下脉,就更十拿九稳了。
避开了人,她同柳氏直接交代道:“子嗣之事,妾恐无能为力,少夫人元气充足,身康体健,孕育子嗣绝无问题,只差了一点——她仍为云英之身。”
柳氏闻言只觉头晕目眩,好险没晕过去。
她虽说是明炤的婶母,又是段英的姨母,又在两人近前,同这对小夫妻关系比公孙氏都要亲一点,但再亲也亲不到內闱之事上去,如何晓得二人成亲三年竟还未圆房!!!
若说二人有哪个身体不行,柳氏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这两人的武艺她都指点过,个比个的精完气足。
只再细细想想这二人的性子,她就有了怀疑。
但这她还是按捺下这个怀疑,揉着太阳穴同那医女说是等明炤回来,给他看过再说。
这时候,柳氏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希望问题是出在明炤身上好,还是出在她想的那事上好。
她苦笑地想着,无论是哪个人的问题,一场家庭大战是免不了的了。
只盼事情莫像她想的那般,不然这两个擅作主张的小混蛋全得吃挂落。
事情总是不如人意的。
半月后,明炤返家,女医鉴定过后,身体康健,是个上好的种猪胚子。
这事自此再捂不住。
柳氏到底是存了私心,在向婆母张氏交代的同时,偷偷和她姐姐段大夫人也交代了一声。
段大夫人翌日就杀到了傅家,在明炤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这位素来端庄威严的岳水大人就捉住他的手,一边声泪俱下地向他赔罪,一边拍打着正一头雾水的段英。
可怜的明炤和段英这对夫妇瞪了半晌眼,方从岳水的话中知自己內闱私事全都被暴露在了长辈眼中。
“……”
段英面无表情地看着明炤。
明炤默默地咽下喉头的血,强颜欢笑耳朵安抚着段大夫人,同时使命地朝段英的使女打手势,令他去燕王府搬救兵。
令嘉那吞吞吐吐的使女口中听闻事情的首尾后,第一反应就是,还好萧彻今日不在,不然若叫他听见这番事,怕是明炤再也没脸见这上峰了。
然后她就是发自内心地后悔自己离京前没在慈恩寺求上一卦。
这都是些什么事嘛?居然还没完没了了。
但这事她还是不能不管,不管的结果,结果就是二嫂公孙氏过来管了。
二嫂公孙氏、三嫂柳氏、段大夫人、段家、傅家……
只想想这其中复杂的关系,令嘉就觉得头大如斗,恨不得能打死明炤和段英这对穷矫情的夫妇。
她和萧彻那样天崩地裂的洞房夜,她不也强忍着羞耻和疼痛同他圆了房嘛,都不知这明炤和段英在纠结个什么劲?
最后她打发了明炤的侍从,揉着太阳穴,半天不语。
醉月窥她面上的难色,蹙着眉道:“王妃,这大少郎君內闱的事,你也不好管吧?”
“是不好管,可又由不得我不管。”令嘉叹了口气,苦笑道:“三嫂是段英的姨母,不好管,且有她在,三哥也不好管这事。燕州这处能说得上话的傅家认,就我一个了。以段家表嫂的为人,她今日吃住了大郎,明日就要来寻我了……说不好,大郎那没用的家伙在表嫂面前还撑不到明日。”
说到这,她顿时感到了危机逼近的紧急感,忙冲醉月道:“备车。”
醉月愕然问道:“去何处?”
令嘉咬着牙道:“去西山别院。”
这破事她是真的不想管,既如此,就知能另寻一个能管的了。
时正夏初,日光暖融,段老夫人身着一袭秋香色的罗衣,正拿着个剪子侍弄着一从西府海棠,衰老面容在热闹喧嚣的粉白海棠花前,安逸而从容。在人生最末的阶段,辰光终是宽宥了她,叫她同一年前相比,并无任何差别。
匆匆而来的令嘉见着这位长辈如此的清闲,倒生出了退却之心。
明炤的事麻烦是麻烦,但终不过一些尴尬罢了,她舍下颜面去圆,倒也不是圆不回来,不值得去打扰这位长辈。
孰料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就问道:“又是哪里出了什么事?”
令嘉故作委屈道:“近日时节交变,我挂念姑祖母来问安,怎还要叫姑祖母质问?”
但这番作态却是瞒不过人老成精的段老夫人,她平和道:“七娘,往日里,你都是挑着每月的初一、二十来看我。偶有错时,都是提前来报。此番突然,定有他事。”
令嘉被揭穿了,一时不语。
段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悠悠道:“你可想好了,我这身老骨头最多也就再动这几年,往后你遇事再想求我帮忙,都没机会了。”
令嘉微恼:“姑祖母,你莫要咒诅自己。”
段老夫人懒懒地笑道:“生死有命这道理,小七娘还没想透嘛,说吧,是什么事?”
令嘉犹豫了下,终是说了明炤和段英的事。
姜还是老的辣,听了这叫令嘉头疼无比的难事,段老夫人听后,却是眉也没抬。
她甚至还有心情训斥令嘉:“当日你替明炤、英娘两个说好话,我就说过,你会后悔的。”
令嘉讪讪道:“我哪知道大郎那小子这么没有,成婚都三年了,居然都没拿下段英。换做小二郎,三日就能叫他看上的小娘子归心了。”
这对兄弟就不能平衡一下嘛?
段老夫人不以为意道:“二郎那小子有口无心,自是游刃有余。大郎用了真心,自少不得小心翼翼。”
令嘉纳闷道:“为何真心反讨不到好?”
“因为真心是拿不出给人看的,人能看见的只有行事。”段老夫人从容道:“当年英娘存了效仿木兰、长英之志,无心婚事。她同大郎不过世交同袍之谊,她在沙场上好心救了大郎,反叫大郎这不要脸的以此为由联合起长辈逼婚,生生断了她的志向,她若能平下意气,她也不是英娘了。”
说着,段老夫人扫了令嘉一眼。
令嘉悻悻然摸了摸鼻子——作为同段英有那么一段不那么愉快的“青梅之交”的人,在这逼婚的事上,她当年可帮了这个侄子不少。
“我也是好心……好吧,我对段英虽不算好心,但也不算多恶意吧。”令嘉在段老夫人了若指掌的目光下,无奈承认:“她救了大郎受伤那次,身份早就暴露到她爹娘那去了。表嫂定是会逼她成婚的,既同样是成婚,大郎总比旁人强。大郎心胸宽广,同她也是志趣相投,两人在一起未必不能成一段廖将军、窦夫人的佳话。”
段老夫人却道:“可英娘的目标可不是做个窦夫人,旁人不知,七娘你难道也不知,她打小就是冲着花木兰、长英候去的。七娘你小时候,你娘不过叫你练个琴,你都要嫌累。英娘习武,却是挨了多少个三伏、三九,眼都不眨,她娘千方百计地哄她休息,她都不肯点头,逼得她几个兄弟叫苦不迭。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练出了武艺,修读了兵书,最后人都到了沙场,却叫你和大郎算计成内院妇人……若换做七娘你是她,你非把大郎杀了不可,怎可能甘心做他的‘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