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她起身,紧挨着他坐好,“我家宝贝,为什么不高兴了?生辰不高兴的话,可是来年一整年都不高兴的。”
  路介明不想她担心,扯动嘴角,想露出个笑,许连琅却已经用食指抵在他唇上,“不想笑,就别笑了,硬笑心情只会更不好。”
  她伸手碰了碰还有半碗面的碗,“都凉了,别吃了,再吃下去会不舒服。”
  路介明哪里舍得,将碗护在了手边,“不凉的!长寿面,得吃完。”
  他在心里补完主语,姐姐煮的长寿面,要吃完的。
  梅花蕊晾在枝头树梢,点点红,突然天地一片白,雪花飘然而至,大片大片的,从窗边擦过。
  许连琅将他从凳子上拽起来,牵着他的手跑了出去。
  大雪纷飞,落到人身上化成冰水,冰的那一下,却痛快极了。
  她的手已经包不住他的手了,她与他十指紧扣,凑在她嘴边,她哈了一口气,问他:“冷不冷。”
  路介明看她微红的两腮,发亮的眼眸,摇了摇头。
  许连琅翘起嘴角,“路介明,别不高兴,十二岁了,我祝你今年心想事成,也祝你十三岁生辰时,依然能吃到我做的面,下次吃五个鸡蛋好不好。”
  他最想要的生辰愿望,就是她一直在。
  他头一次发现,以他如今的身高,他看向许连琅的目光已经有了微微俯视的倾向,这样看她,竟然是这样不同。
  这样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沾上晶莹雪花瓣的长睫毛、小巧的鼻子、因为寒冷而愈发红的唇……甚至于越发明显的胸部和不足一握的腰身。
  他尚且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只觉得她真的好美,没得惊心动魄。
  很多年以后,他看着躺在冰棺里的她,一遍遍探身亲吻她的眉眼,脑子里回想的都是今日的情景。
  那时他小,第一次身量超过他,第一次尝试着以男人的视角和高度望向她,在他最为模糊的性别成长期中,他唯一的对象和渴望的对象都是一个人。
  十一岁生日那天他拥有了许连琅,在那个春天,歇斯底里的使出浑身解数将许连琅与自己绑在一起,少年年少无畏,带着孤勇一腔,强势的将一个人插·入到自己的生命中。
  然后,就再也拔不掉了,不管是十一岁还是二十一岁、三十一岁……
  第36章 许连琅坠湖  早晚要嫁人,谁都配不上……
  天寒雪大, 路上难行,但殿内红泥火炉,熏得人暖意融融, 昏昏欲睡。
  张成在书架上挑挑拣拣,手边已经放了一摞各种封皮的书, 其中不乏姿势露骨过分艳糜的,许连琅偷瞄了一眼,快速挪开了眼。
  张成觉得新奇, 嘴上打趣她,“你今年也不小了,害羞啥。”
  许连琅被当面询问这种东西, 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她用手去捂身边路介明的耳朵, 看着张成这幅为老不尊的模样,破有些头疼,她小声道:“殿下还在呢!太傅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 我是年岁不小了, 但……这……懂不懂的,也不看年纪啊。”
  她越说越没底气,以她的年岁来看,寻常女子不说成亲了, 至少已经有了门亲事,偏她还要进宫,她叹息着,嘀咕道:“也不知道二十五岁出宫时还有没有人要。”
  路介明被她捂住耳朵,但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他诧异的望着许连琅,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的姐姐是该成亲的年岁了。
  他微微动了动头,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许连琅以为是自己的手弄的他不舒服,看着张成不再谈论那些少儿不宜的话题,便松开了捂住他耳朵的手。
  她躺在藤椅上晃悠着上半身,路介明就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守着她。
  张成将那一摞书搬过来,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道:“你拿回去看看,老夫这里还有很多,虽说是杂书吧,但书里面颇有些内宅、妯娌、夫妻相处之道可以参悟参悟。”
  见许连琅满脸羞涩嫌弃那露骨封皮,他“哎呀”一声,“早晚嫁人的嘛,有什么好害羞的,多看看,省的被坏婆婆刁难。丈夫三心二意找小妾的事,上面写的可多了。”
  他有种“王婆卖瓜,自买自夸”的感觉,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脑袋瓜,搬过一把凳子坐在许连琅面前,兴致勃勃的问:“家里可定好亲了?可有相中的人?”
  许连琅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的雕花簪子,白嫩的耳根红了几寸,“定亲倒也不算……姑且算是有相中的人。”
  她只是收了郑成琢的簪子,有了几封往来的信件而已,没有媒人作证,没有父母力保,其实算是相好有些勉强。
  她低下了头,面露为难,几经犹豫,但这种神态配上她已然红透的脸,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成,谈及心上人的娇羞。
  张成好奇问:“叫什么啊。”
  “郑成琢”。
  张成捋着胡子,嘴里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成琢,成琢,不错,好名字,名气听起来就一表人才,”他又问,“还没定亲,那是交换信物了?”
  他十分眼尖,大概是话本子看太多了,一眼就发现了微妙之处,盯住了许连琅头上的簪子,“是那簪子吧,你日常都带着,说明也很是满意那男子,他若能等你等到出宫,你俩修成正果,一定要请老夫喝喜酒。”
  许连琅解释了几句,“怕是不行,要等我到二十五,怕是他等不起。”
  张成一幅过来人姿势,“他若真心喜欢你,就会等你到那个时候的,若他真的愿意等你这么久,你也可以放心嫁他。婚后日子和谐美满,琴瑟和鸣,多好。”
  许连琅“嗯”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应了也没应,她拿不准别人,只好管好自己,当时书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等与不等,都是自由的。
  若郑成琢在她出宫之前,娶了妻,她也会包上一份大礼,好生祝福。
  她笑容温和,手指摩挲这簪子尾端,眼尾上勾。
  她满头稠密黑发,柔顺漂亮,长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发尾轻轻摆动,发髻之上,只有这一根簪,颇有种簪子千千万,独宠这一支的意味。
  但其实许连琅真的就是顺手拿了插发而已,这不算信物的簪子她没放在心上,今日张太傅一提,才觉得似乎不该这样随意拿出来,她又将簪子往发间插了插,想着回去就放回到柜子里锁好。
  她重新躺回到藤椅上,藤椅轻摇,她觉得很是惬意,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路介明的神情。
  路介明完全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的甚至于将身体朝许连琅倾斜了过去,他心中有一股不可言状的愤怒,他手指蜷曲着,牙关咬的紧紧的。
  他是没想到,除了一个许连珀,还有别的什么旁的人要跟他抢许连琅的心。
  许连琅的心多小啊,他只希望这颗心只能揣着自己。但这颗心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已经藏过了这么多人。
  而这个人很明显,更让他恼火。
  许连珀是亲弟弟,生来便是注定的,连着血脉的,是旁人都无法比拟的。但这个人算什么玩意儿,只不过抢占了先机,先认识了许连琅而已。并且还要娶许连琅,简直是痴人说梦,路介明觉得许连琅那么好,谁都配不上,谁都不该肖想。
  他连许连珀都嫉妒的要命,更不要说这个和他一样,与许连琅毫无血缘干系的人了。
  他怒火中烧,一张俊脸无甚表情,除了那绷出肌肉弧度的侧脸咬肌和完全气红的脖颈。
  路介明他喜怒不形于色,但会在身子别的地方显现出来,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脖子,刚刚才发育长成的喉结不住的上下滚动,红度寸寸染过他玉雕般的肌肤,白玉成了鸽子血。
  许连琅一眼便看见了,她有些着急,“吃坏什么了吗?怎么这么红。”
  她抬手便要去摸,还没碰到,就被路介明躲了。
  许连琅摸了个空,也不觉得尴尬,只担心他吃坏了东西,身上起疹子,因为那脖子的确是红的太过分了。
  “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起疹子了,我不摸。”
  路介明站起了身,她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让许连琅莫名有了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许连琅意识到他在闹别扭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习惯性的要哄他。
  “不舒服的话,我们先回去?”她说着就要收拾东西往外走,张成旁观了这一切,心里啧啧称奇,像是树皮般纹路深深的脸上有种奇异的光彩。
  许连琅不知道路介明在闹什么别扭,他却说看的一清二楚,刚来的时候还姐姐长姐姐短,一口一句,乖巧着将无形的撒娇融入到这两个字中。
  一提到许连琅的亲事就成了这幅样子,不是吃醋妒忌又是什么呢。
  他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看她俩一个使劲想哄,一个静默委屈。
  画面实在有些好看,路介明长高了,男人的姿态框架已经有了形状,此时站在许连琅身边,比张成初次见到他们时更要相配。
  只可惜……年纪差太多了……身份也差太大了。
  他负手站定,默不作声的将那堆话本子往许连琅带来的背篓里装,边装边看这俩人。
  路介明不想要身体接触的时候,许连琅就不会去做些亲密举动,她只得言语相劝,路介明根本不应声,小孩儿闹脾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但着实气人了。
  她不喜欢闷葫芦,也跟他生气,抄过背篓就要走,也不再问他,先行一步出了门。
  话本子太多了,压的她肩膀疼,她闷声走了几步,突然就觉得肩膀一轻,那个板着脸的少年已经接过了那背篓。
  许连琅乐了,他别别扭扭,但从来都会以她为先。
  就在她以为他要将那背篓放到自己背上的时候,他挺拔的身子一转,单手拎着那背篓,“哐”的一下放回到了藤椅上。
  藤椅被震的晃了两下。
  张成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瞧他。
  他态度还算恭敬,“太傅,杂书伤身伤眼,姐姐还是少看为妙。”
  “那个……多看看……有助于夫妻之道……”
  路介明脖颈青筋都露出来了,“毫无益处,太傅年老,糊涂了。”
  他说完根本不给太傅丝毫回顶他话的机会,手臂揽着许连琅的肩膀,快速出了门。
  少年的胳膊很长,很有力,许连琅被他揽着,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贴到了他胸膛上。
  他嗓音带着不入喉的笑,“姐姐这簪子怎么断了,我替姐姐修好吧。”
  许连琅满脸惊讶,她声音挑高,完全不信,明明她刚刚才摸过的,“怎么可能!”
  路介明很是无辜的耸肩,抬手将那簪子从她发上拿了过来,顷刻间,女人飞扬的青丝长发漫过了少年得逞的眼。
  他抬手,袖口下滑到小臂处,露出清冷的骨腕线条,掌心纹路间,躺着支从中间断裂开的簪子。
  许连琅长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从他手里拿过那簪子好生端详。
  的确是断了,断的还很齐整。
  “这……怎么会”。
  她摸着断裂开的地方,痛心疾首,不是吧,刚刚还想着收好呢。
  路介明慢悠悠开口,懒散的站姿透着少年狡黠,“工艺太差了,硬度也不够,赶明儿我送姐姐好的。”
  许连琅有气无力,“得了吧,你拿什么送我啊,咱俩都一样,一穷二白,钱袋比脸干净。”
  “有钱买簪子,不如先填了咱家粮缸。”
  路介明将手背了过去,交叉相握住,另一只手的手心有两道十分明显的红痕,硬生生掰裂硬物导致的。
  他笑得疏朗眉目,凤眼生辉,“到时候姐姐戴我送的就好。”
  许连琅当他孩子玩笑话,正欲将簪子放到怀里收起来,路介明又伸出了手,“姐姐交给我,我试试能不能补好。”
  “这怕是不能了吧”,许连琅看着那个断裂口,觉得补好的希望微乎其微。
  路介明拍了拍胸口,“总得先让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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