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初心不改
那时候,阿青还未出生,她的爹娘也才成婚不久,一家人原本是住在长安城南的一处村庄里。可是那年的夏天,村庄里来了个陌生人,他自称是药师,而那村庄附近的山中有他需要的药材。百姓良善,自不会怀疑他所说,更何况他身上有路引,有举荐信,里正也没发觉任何的问题。
那人在村子里住了下来,那人极善言辞,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与村民相熟了。村中的孩子都很喜欢他,便也常去他的住处。那人也会教小孩子一些常用药材的药效,偶尔还教他们识字。村民上山采药,得了他需要的药材,便会直接送到他家换些银钱,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时光弹指一瞬,三个月很快便过去了,一晃就到了秋日。那年从立秋之后,便阴雨绵绵。那场雨整整下了半个多月,终于放晴。可谁又能想到,天放晴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是能知道,兴许他们更乐意雨一直下,下到冬天来。
那个秋天,对于活下来的人而言,是一种煎熬。天放晴的第二天夜里,百姓尚在睡梦中,谁都不知道那一觉竟是长眠。夜里起了风,风很大,吹得树木东倒西歪,火起的时候无一人察觉。等到长安城的望楼上看到那边火势,官府的人刚过去时,那村庄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阿青一家能活下来,是因那夜阿青的阿爷忽然想起山坡上种植的草药,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也不知那些金银花如何了,遂带着一家人上了山去瞧,这才躲过了一场灾祸。然而,即便他们当时不在村子里,可火势起的时候,风中带来的气味传到了山林中。阿青的阿爷也是因为这个,落下了病根。
阿青说到这里,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哭腔,掩面说道:“阿爷弥留之际说过,那夜的大火是从那药师所住的院子起的。他的病,是因吸入了毒气。长安城的大夫替他诊治过,却都没有法子能够彻底清除毒素。我六岁那年,阿爷去了。我爹娘……我爹娘也在我八岁的时候,也双双离开了人世……”
阿青眼中落下泪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林羡鱼面前,努力地压制着哭腔,向林羡鱼说道:“林大人,当年那件事,官府根本没有查,案卷中只记载了是意外失火。可我知道,那些人都是被人害死的。我们一家人住到城中之后,有次阿爷从外头回来,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药师……”
说着,阿青抬起头来,脸上爬满了泪痕。“林大人,请你为死去的无辜百姓做主!”说完话,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
林羡鱼手按着眉心,一字一句道:“你是想告诉我,小陂山的事情和你家那边失火,很有可能是一人所为。小陂山陈家养蝎子和蜈蚣,是受他人指使?”
阿青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未想到这些,可是这两日她也听到了一些事情。林羡鱼等人虽然极力地隐瞒即将可能爆发的瘟疫之事,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和阿玉去凤凰斋看热闹的时候,有听到百姓说附近村庄里很多人都病了,有个极其美貌的红衫女子在为他们医治。她便也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方才又听陆鸿渐和薛黎是在找长安城中悬而未决的案子卷宗,便也想着或许与这两件事情有关。
林羡鱼此时想到了越州的那位药师,如果这二人是同一人,时间上倒也对得上。阿青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这两件事情背后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在试药,这才葬送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可是,如果真的要下毒,又何必放火?难道是因为试验失败,为了毁尸灭迹?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张柏还不是长安知府,可小陂山那件事,张柏已经坐上了知府之位。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果真的要彻查,又怎么可能会查不到任何的线索。换而言之,张柏知道这件事,或者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合谋,又或授意。
林羡鱼暗暗叹息,世人的野心总也超过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那些欲望,在看到一些可能的时候会暴涨,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性命。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他们都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世上无论是感情也好,还是利益也罢,都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成就自己和他人,用不好,那边是杀人的刀,且刀刀致命,杀人不见血,让人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林羡鱼起身将阿青扶了起来,递了块帕子过去,温声道:“你今日所言,于查案有很大的帮助。多谢两位姑娘,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无条件的信任我们。”
阿青和阿玉两人有些受宠若惊,呆立了半晌,又再低身施礼。阿青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趴到阿玉的肩上哭出了声。
林羡鱼朝陆鸿渐和薛黎招了招了手,三人走出了院子。外面日头虽已西移,可照在身上仍旧暖洋洋的,驱散这春末那料峭的寒意。风拂过柳梢,有暗香浮动。世间万千景象,这一刻看来最为生动,让人痴迷。可还有许多藏在暗地里的龌龊事,等着他们解决。
三人拐过长廊,就看到灰头土脸的魏瞻正急匆匆走了进来。与他一同进府衙的还有刘陵刘将军。刘陵已是六十五岁的高龄,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双眼中精光闪烁,半点老态都没有。
看见林羡鱼,刘陵停了下来,望着站在屋檐下,落了一身光线的林羡鱼,微微眯眼,朗声笑道:“京都一别已有三年,没想到今日你竟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来寻我帮忙,那样的话,至少说明长安是平安的。”
林羡鱼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向刘陵微微施礼,“当年你离京都时,说‘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又说,‘世人恋长安,而你,只恋长安某。’我当时只当你挂念家中老幼,如今才懂,你恋的长安某,是这长安的万千子民,是这长安的一草一木。”
说完这话,林羡鱼张开了双手抱住了刘陵,拍着他的后背,笑着摇头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本也不想麻烦你,可你也知道,如今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来。你啊,要守长安,我便也只能叨扰你。”
刘陵没有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他自是不怕麻烦,他更怕的是林羡鱼不会来找自己。他和林羡鱼,虽然年纪差了许多,可也算的是忘年交。或许别人没法懂的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可他们自己心中明白,无论是长安,还是这东岳,他们要守护和坚守的是什么。
魏瞻并不知道林羡鱼和刘陵竟然这么熟,两人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知道是何意思,但他听得出来,这两个人这些年来初心未改。
林羡鱼与刘陵说了几句话便也松开了,携手进了屋中。魏瞻自是跟了进去,陆鸿渐和薛黎充当了丫鬟的角色,替三人斟茶后,便也乖巧地站在林羡鱼身侧。
刘陵开门见山道:“看到你的手书,我已派人前往那三处地方,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说着,略微停顿了下,眉头蹙了起来,疑惑道:“真的会有人想要全长安百姓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