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8)

  城祝印能调动整个鹤城的大阵,引动鹤城日积月累的天地灵气化为攻击。
  只要鹿萧萧能一丝纰漏都不出地逼近御兽宗长老。
  杀掉他,亦或者破掉鹤城核心阵法。
  天应、玄机!
  一旁原本要上前帮忙的娄江比小师弟更早发现局势的变化,停步一扫,高声点出几个阵法的关键地方。
  阵中的御兽宗长老脸色一变。
  太乙宗黄毛小丫头的身法超出了他的预料,若真让她在娄江的指点下,破去鹤城阵法,那这枚城祝印,算是没有用了。
  心念一转,御兽宗长老也顾不上什么太乙宗是不是仙门第一了,低喝一声,双手一张,城祝印光芒大作,冷蓝的光骤然收缩,成百上千道冷蓝的光线纵横交错,将他与鹿萧萧所处的方圆空间封锁。
  □□大爷的!堪堪沉下气的小师弟破口大骂,萧萧小心!!
  天罗地网。
  阵光的骤变打了原本已经逐渐掌握节奏的鹿萧萧一个措手不及,一道冷光贯穿肩膀。她闷哼一声,脚步一停,眼看就要被两道交错而过的光击中。在小师弟紧张到极点的喊声中,一个转身,险而又险避开。
  小丫头,御兽宗长老双手微微颤抖,悬浮在虚空中的城祝印也给他带来了很大负担,额头冷汗出现,你现在退出去,看在太乙宗和山海阁今夜相助的份上,老夫保证,不会再多做追究。
  去你的
  小师弟握着重刀,就要冲向光阵。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脸色苍白的娄江视线停在阵中背对他们的鹿萧萧身上,缓缓地摇了摇头: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等小师弟奋力要挣开,这是人能闯过去的?
  相信你的同伴。娄江沉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那里面夹杂着风和雨,夹杂着十二年前的烛南风暴他在此之前,不认识鹿萧萧,不知道她有什么底牌,但背对他们的少女脊背笔直,让他想起了那一个夜晚。
  同样是大火,同样是漆黑的夜晚,同样宛若不可对抗的力量,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狂奔在烛南的雨夜里。
  断后的陆十一,开道的不渡和尚。
  昏迷的仇薄灯,随时会爆发的魔障。
  相信你的同伴
  相信他们一定可以!
  她没放弃。
  所以,我们也不要放弃。
  鹿萧萧没听见娄江和小师弟的声音,也没听见御兽宗长老惺惺作态的劝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眼前光芒纵横,印照在她的瞳孔里。
  萧萧,你不能害怕,不能只想着怎么避开,你要和它们一起起舞。
  石竹在呼吸,竹叶在呼吸。竹林无处不在。
  你要学会
  和它们一起起舞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她一生看守竹林的爷爷。老人不是修士,只是个守竹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能在竹林中往返穿梭,片叶不沾。她拜入太乙宗后,修仙数年,获准下山时兴冲冲地返回竹城,想和爷爷再比一比。
  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她能够在竹林中来去自如,能够不碰到任何一枝细枝,却没办法像爷爷那样,避开所有竹叶。
  世界消失了,只剩下风和感知。
  竹神在我们心底,哪怕你走得在远,它也一直在那里。
  一座城养出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去它分离,我们都是它的呼吸。离开竹城,只是为了替竹神去看看这个世界,做它的双脚与双手。
  你在哪里,竹神在哪里。
  黑暗中无数竹笋破土而出,替代那些纵横交错的光芒。无数风中飘落,无处不在的竹叶。横飞的竹叶,竖直的竹干,斜生的竹枝不要害怕,你要把自己变成一片竹叶,要与它们一起跳舞!
  她闭上眼。
  起舞!
  遥远的东洲。竹城。
  竹林没有风,竹林却在舞动,沙沙作响,竹子柔韧的枝条上下起伏,仿佛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在竹稍上,轻易起落。
  天
  涨红脸,想从娄江手下挣扎出来的小师弟突然愣住了。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冷蓝的天罗地网中,紫衣女孩在跳舞!
  是的。是跳舞。
  因为除了这个词,小师弟再找不出第二词来形容鹿萧萧的身影,她是如此轻灵,如此不可思议,你看她此时此刻的身形,不会觉得那些光线是致命的阵纹,而会觉得那些光线只是框定舞者足尖的线。
  舞者的身影,单薄而又富有生机。
  像
  像雨中的劲竹,像随风的竹叶!
  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萧萧身边出现了细风,她高高的马尾在风中起落,衣袂在风中翻飞。新鲜的空气灌进她的肺腑,筋脉血管中流动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那是属于竹子的力量。
  一座城,神与人的联系,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切断。
  扎根于血脉,扎根于魂魄。
  扎根于呼吸!
  大火与黑烟席卷,鹿萧萧在风中猛然睁眼。
  拔剑!
  东洲,竹城。
  竹子沙沙。
  守竹人抬起头,笑着问:竹神,又是哪个小家伙在外面闯荡啊?
  竹林不会说话,竹神也不会说话,但整片竹林都在起伏,竹冠如潮如浪,竹子上泛着淡淡的光。
  守竹林是个年轻人。
  上一任老守竹人在两年前病逝,死后就葬在竹林里。这也是竹城的习惯,竹城的人死后会举行火礼,然后把烧出来的骨灰埋在一株竹子下。等来年,惊蛰大地,春雨中,就会有竹笋从葬骨的地方钻出,在细密中挺拔成的新竹。
  老守竹人重病的时候,把竹城的诸多规矩和传说,一一讲给年轻的守竹人听。
  有些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有些是从未听闻的。
  甚至听起来,有些像是老守竹人的臆想。
  因为他说,城神和城人的关系,是一生的,是不会被切断的,只要你心里还有竹神,那不管你在哪里,竹林都会庇佑你。你看,有些时候,竹林里明明没有风,有的竹子却还在动,那是竹神在庇佑远行的人。
  他听得好笑,就问:那要是明明没有风,一整片竹林都在动呢?难道说竹城的人,人人遭难吗?
  老守竹人郑重道:明明没有风,一整片竹林都在动,要么就是竹城要遇大劫难,竹神们在全力以赴地消除劫难。要么就是,哪个竹城的儿女,要做什么大事,什么让竹神全都认可的大事,它们要帮她。
  初听时不以为意,可等他自己真正开始守竹林,渐渐地,却发现了许多温柔。
  竹神无声的坚韧与温柔。
  无雨无风时,明明没有虫病,却忽然折断的脆竹,几年后返回竹城的城人,却在闲谈中提起,他曾经掉下山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撑了自己一下,奇怪地险死还生太多太多的事情,渐渐地,年轻的守竹人相信,老守竹人说的话是真的。
  哪怕城人远离东洲,竹神也在庇佑它的孩子。
  竹叶飞舞。
  年轻的守竹人夹住竹叶,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刚吹出一个音,就看见,整片竹林一起。
  无风自动!
  竹神?!守竹人惊愕地站起身。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怔了片刻,守竹人猛地想起老前辈的话,急急忙忙地拔腿往外跑,想要去找城祝大人。不管竹林是因为什么原因无风自动,都是一件大事!
  他刚刚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叹息刚刚传进耳中,年轻的守竹人就像被冷气冻住了一般。身为守竹人,他几乎对竹林的变化了如指掌,否则也没办法逮住那些在竹林中闯祸的小孩子,但是这道叹息传出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是谁?
  守竹人被冻得浑身僵硬,手指艰难地探向腰间的一块城牌。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一张妩媚冷艳的脸自幽暗的竹林中缓缓浮现。
  幽蓝的裙摆就像某种鸟类的翎羽,优雅美丽地拖在地面。她出现的瞬间,整片竹林骤然狂风大作,却不是真的风起,而是竹林剧烈摇晃,生生刮起的大风。
  月母!
  自晦明之夜后,便不知去向的月母!
  十二年来,不仅是十二洲的仙门,甚至连三十六岛的群妖,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只有太乙宗与巫族的寥寥几人知道,她失踪前,曾单独与神君见过一面。如今,鹤城变动,西洲风波云涌,她出现在了东洲。
  月母在一株竹子前停下脚步。
  不用这么紧张,她说,一个小姑娘,我还不至于为难她。
  竹林稍微安静了一些,但竹叶仍在不断落下。
  月母一挥袖,清理出一片小小的空地,然后在空地上坐了下来。她屈起膝盖,双手环抱,头枕在手臂上。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忽然稚气了不少,身上的那些冷戾忽然消退了,隐约间,有些像个孤独的小姑娘。
  你们记得那么多人,却不记得我了么?她幽幽地问,连你们也跟他一样?
  竹林忽然一片寂静。
  很久以前,蓝羽双翼的女孩,学得还很笨拙,跌跌撞撞地从一株竹子顶端,摔到另一株竹子的顶端。摔得丧气了,就干脆抱着竹稍,往下看,发现竹林中不知何时来了位白衣的神,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白衣的神坐在竹子下,竹枝在他的指间变成漂亮的拱桥,他将小巧的拱桥往虚空一掷,人间的某处,湍急的大江上就多了一座桥。
  蓝羽女孩想,他可厉害。
  后来才知道,他是云中的神君。
  一片竹叶落到月母肩膀上,轻轻的。
  月母捏起那片竹叶,放到唇边,吹出一首凄凉的小调。
  爱恨都说尽了。
  只剩下惘然,无边的惘然。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竹林再次剧烈摇晃,声如甲戈。
  一根根立竹,仿佛一瞬间变成一名名披甲的战士。
  竹林中走出第二道身影,白衣随风拂动。
  竹叶吹出的小调骤然停止,月母没有回头,但神情骤然却变了,重新变得冰冷狠厉:你不去策划西洲的大动作,来这里做什么?你就不怕御兽宗的那些蠢货把事情搞砸?
  御兽宗身形略显虚幻的怀宁君走出昏暗,闻言低声笑了一下,其实他们是输是赢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打起来就行,而不论是西海海妖,还是御兽宗,都已经无法悬崖勒马了,地火蕴积已久便纵是神君在,也无法制止。
  月母起身,冷冷看他:我怎么不知道荒君如此清闲?清闲到诸位魔神试图挑战你的地位,却还有精力抽出身外化身,到十二洲闲游?
  不用这么看我。怀宁君说,天道坠魔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需要荒厄,也不需要进攻。
  我们只需要等待。
  等待一场人间内战。
  一个巨大的沙盘在半空中徐徐形成。
  山川河流,走势一清二楚。
  西洲地形明明白白地列布其上,一座座城池,错落山峰与河流之间,星星点点,像个巨大的棋盘。眼下,许多棋子正在燃烧,腾出袅袅烽火。
  芸城、鲸城、鹤城、钱来城、鳄城、石象城
  御兽宗宗主庄旋一一念出那些正在起烽火的城池,长老与诸位太上长老围绕沙盘落座。
  御兽宗主峰大殿被顾轻水那自古海而来一剑毁了,无渊剑至今仍插在峰顶,上面附着的剑意太过凌厉。便是几位太上长老出手,也无法在不损主峰完好的前提下,将它取走一旦随意拔出,剑中剑意将垂直贯落,将整座主峰劈开。
  无奈之下,不得不让它留于原地,只使了个障眼法,将它稍做遮掩。
  城神暴动,坠为渴血大妖,弑杀无辜,涂炭城民,已有三十六座城遭难,庄旋道,诸多城池的情况已经通知下去了。
  烛照在他脸上。
  光影幽暗。
  诸事已俱。
  暗流,旋涡。
  四面八方都是冲击。
  庄九烛划动手臂,竭尽全力地对抗寒冷彻骨的洋流。那天飞舟上撞见血案现场,作为一名向来不善动武的丹青手,他情急之下一头撞破甲板,跳进琉璃海他水性极佳,又重得惊人,一口气沉到海底,完美上演了什么叫大海捞针。
  侥幸逃过一劫,也不知道那些不明身份的家伙还在不在头顶,只能摸索着,逆海流游。
  庄九烛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
  支撑他滑动双臂的念头只有一个:
  得赶回宗!
  得跟赶紧师父和师兄汇报!
  他是个只会仗师父剑圣名头,和师兄威风胡闹的纨绔没错,可他还不至于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被太乙宗弟子看守的几天,尽管对他们指责御兽宗的话十分不服气,但到底梅城百弓庄地底的血海他也是亲眼瞧见了。
  连运鹤粮的飞舟都出事了。一个阴谋。
  一个巨大的阴谋将御兽宗,将西洲笼盖住了。
  连他都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味。
  黑暗,寒冷。
  不知方向,力气一点点流失。
  意识变得模糊,渐渐下沉。
  刻了聆神阵法的玉佩在水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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