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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

  这这也太好吃了吧!
  真的吗?
  林瑯觉得此刻空出嘴巴来说一个字简直都是浪费时间,一边往嘴里塞着煮好的羊肉,一边大叫着:太!太!太好吃了!
  这叫火锅满足了贵公子的口舌之欲,唐玉树有点小虚荣:我们那间儿都爱吃。
  好吃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见林瑯狼吞虎咽,免得他腥膻入腹失了胃口,唐玉树又往锅里下了一些菜,然后便倒了两碗酒。
  这厢林瑯嘴里塞满了羊肉,却还是拿筷子尖指着火锅一直晃,口齿不清道:我跟着舅舅吃过各路山珍海味可这火锅,不输任何珍馐美馔!
  慢点儿吃虽然听不懂他嘴里的成语,但林瑯的夸张反应也让唐玉树不由地胸脯都挺高了几分:本来还怕你吃不惯。
  这里面也可以煮火腿和河虾吗?
  可以撒,啥子都可以煮。
  啊!林瑯把口中的美味吞入腹,张着嘴快速地喘着气来缓解火辣辣的舌头,咋咋呼呼地端起酒碗朝向唐玉树:来来碰一碗!
  唐玉树端起酒来,与他一碰,酒到唇边却突然停了下来,嗅了嗅,唐玉树道:好香。
  二钱银子一坛呢这叫花雕,是江南特色。
  唐玉树心疼得紧:太贵了太贵了,你这人不会过日子。
  我是不会,但好歹会做人你都用这么好吃的火锅招待我了,三坛花雕我还是请得起的。
  话题至此,唐玉树夹了一片肉,闲聊道:你家里那么有钱,做啥子要来出来受罪?
  林瑯盯着锅里刚煮下的火腿移不开眼睛,只是冷哼一声,苦笑道:过得舒服的话,你以为我愿意跑出来啊被我爹赶出来的!
  赶出来的?
  对啊不想娶美娇娘,不想从仕当官,不想听他安排我的生活那你呢?人人都说锦官城安逸闲适,你怎么也大老远跑来这地儿?
  我啊唐玉树也苦笑了起来:我答应要带妹妹来的说罢,想起什么似的:你读过书,识得字,我想求你一件事儿!说完,就睁着乌黑的眼睛,满抱期待地看着林瑯。
  吃人的嘴软,林瑯嚼着肉:什么事?
  帮我写三个字!说完唐玉树起身跑回厢房里拿出一罐早已研好的朱墨、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毫尖都已脱落的笔、和一块裹着布的东西,摊在林瑯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写唐、青、秧,唐青秧好写吗?
  哦,原来那日他大清早锯来锯去的木板便是做这个用的
  好写吗?这个问题确实是不识字的人才问得出来的蠢话。
  林瑯听罢本想取笑唐玉树,抬眼却见他的笑里有几分谄媚,小心翼翼地生怕被拒绝一般。锅底的烧炭发出红色的光,落在唐玉树乌黑的眼底,发出亮晶晶的光。
  那瞬间脑林瑯海里走过了诸多画面。
  她那么喜欢江南
  她以为江南人们性情如水,她还说江南少年温柔可人
  她断然不知道我在江南被人骗工钱,被人抢房子
  林瑯放下筷子:成
  回到厢房从自己行囊中摸出一支舅舅送的,从没舍得用过的雕花玉杆狼毫。
  其实唐玉树不识字,可那掺了金粉的朱墨一笔一划在木牌上扎扎实实地落笔,唐玉树觉得格外好看。
  许是一坛下肚有几分醉意了,只见唐玉树望着牌子反复啰里啰嗦道:记住了这个帮你写了名字的哥哥叫林瑯。
  林瑯看着有些鼻酸,只得硬咳了一声:喂碳火不够了吧!
  我去加!唐玉树将木牌仔仔细细地收好,殷勤地添起了碳。
  足足吃了有一个时辰,林瑯意犹未尽,可肚子早已撑得难受。
  酒坛也空了。没料到这个大老粗居然酒量差的出奇,早在那厢把舌头打了结,满口囔囔着的是林瑯完全听不懂的蜀地乡音。
  直到被林瑯拖拽回西厢房时还对着四周一通乱指,满口卮言着什么月亮咋子歪了花花咋子斜了
  闭嘴,哪里来的花花!
  吃力地打发唐玉树睡下,林瑯才回了东厢房。
  洗漱完毕关起门,林瑯钻进被窝。
  或许真的是朝廷弄错了。林瑯想: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个骗子。
  怪可怜的
  看着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可老天爷却并不公平:自己在画舫上吟诗作对的年纪,他却在城墙下浴血厮杀;自己只是偶感风寒于是整个林府便乱作一团时,他却忍着无眼刀□□出的伤口照顾年幼的妹妹成都战火,金陵不闻;一方狼烟四起饿殍遍野,一方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林瑯深深叹了一口气。
  火锅的余辣尚在自己舌尖上耀武扬威,一本满足的心情此刻却渐渐莫名地低落了起来。
  林瑯一直记得那日是十月十五。
  子时初晴半日的天色又被浓云薄雾包裹了起来。迎来了最后一场秋雨,陈滩准备入冬了。
  雨声在寅时把林瑯吵醒后,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身下一片冰凉。
  吓了一跳便迅速清醒了过来。林瑯第一反应是自己喝多尿床了?
  冷静下来才发现,床铺的正上方,椽子哒哒地往下漏着雨水,导致被子吸饱了冰雨,沉重地黏在了身上。
  林瑯恼怒又无奈,只得爬起来换了一件干净的里衣。望着泡水的被窝,酒劲也早已散去了七八分。傻站在床头瑟瑟发抖了片刻,林瑯跑出了东厢房。
  叩叩叩唐玉树!
  迷蒙的声音传了出来:啥子事?
  我
  唐玉树拉开了门,光着膀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把站在雨中的林瑯放进了屋子里:啥子嘛?
  我冷
  不是给你找到被子了吗?
  房顶又漏雨了
  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唐玉树的床上瞟了一眼,只见那床厚实的被子摊着,光是看着就感觉一团暖和。林瑯开价道:二十文,买你那床被子!
  唐玉树打着哈欠:不卖。
  五十文。
  不卖。
  五钱银子!你剪一半给我。林瑯咬着牙关开出了天价。
  不剪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林瑯不依不饶:可你这被子长得离奇啊!
  我娘说娶了媳妇儿能一起盖。
  林瑯被冻疯了,别无选择之下突破了天价:五两,别啰嗦!
  可唐玉树软硬不吃:不卖撒!
  林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不免心生悲哀大半夜的屋顶漏雨,泡了整条被子,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焦急之下竟然有些想哭:可我冷
  唐玉树:
  躺进被窝好一阵子,冷意才从身体里消散掉。
  侧过头看见唐玉树靠在枕头上环抱着手臂,在黑夜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某处出神。林瑯这时才注意到,浓重的夜色里,他裎赤的身体上横亘着诸多触目惊心的伤疤。
  林瑯倒吸了一口凉气,话在喉头彳亍了良久,又吞了下去,只问出了一句:怎么还不睡?
  酒好像醒了。唐玉树在黑暗里转过头来,对自己笑了一下。
  林瑯也困意全无:那说说话?
  摆吧。
  林瑯:?
  是故意的。唐玉树看着林瑯茫然的神色,得逞后笑道:摆哈儿龙门阵就是说会儿话的意思。
  林瑯无视了唐玉树无聊的恶趣味:以后计划怎么办,还要去码头吗?
  要
  别去了吧那工头不是什么好人。你身法好,找个什么活计都容易。
  说不准撒等房子最后拍了板儿,又把我派遣到哪间儿去就先做着吧你嘞?以后计划咋子办?
  林瑯将两只手交错着套在一起,枕在头下,叹了一口气:做个买卖吧。
  做啥子买卖?
  我也不知道又被问起同样的话,林瑯还是无法回答,只是兀自说道:没出来之前我以为我能统理家业,我以为我无所不能出来后才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唐玉树沉默,在黑暗里眨着眼认真听林瑯倾诉。
  唉我也不知道离开林府是不是对的选择可我知道,留在那里一定是不对的
  你怕吗?唐玉树。林瑯闭上了眼睛:怕看不清的前途,也怕回不去的来路怕花光银子的那一天,怕终究有一日,意识到自己真如父亲说的那样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你是很厉害的人啊。
  林瑯睁开眼睛。
  唐玉树看着身侧的少年夜色里他褪去了平日张牙舞爪的蛮横嘴脸,袒露出他的恐惧和羸弱。唐玉树开口道:你又聪明又见识多;会和人打交道,还能把坏人耍得团团转;还读过书,会写字,知道一堆我从没听过的成语就是脾气坏了一点。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左腿上就受到重重一踢。
  没嘚没嘚!唐玉树边嬉笑边求饶,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日子要咋子过
  我却不晓得以前做一切都是为了青秧:为了赚粮饷给她治病,我才入了伍;为了拿人头去换更多银子,我就拼命杀敌。可谁知道后来打完仗了,青秧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日子要咋子过,为啥子而过
  你以前不肯信,但这宅子真的是将军赏我的,不是我骗你的约莫是上面搞错了你外祖父留给你的宅子,便一定是你的。等案子办了板儿,定是上面安顿我一处新的屋子不过也会在江南,到时候我迁了地方,你也可以找我来玩儿。
  玉树哥,最近谢谢你。
  啥子事?突然亲切的称呼和道谢让唐玉树没反应过来。
  所有事。林瑯别过头去不肯看唐玉树,并不喜欢面对此类矫情的时刻。该说的话说罢了,便迅速换过话题,用后脑勺发问道:诶房子的事拍板儿那天,无论谁走,你再请我吃一顿火锅好不?
  这么喜欢吃啊?
  真的很好吃!
  要嘚要嘚!
  林瑯笑了起来,这次换他故意地:哈?要什么?
  窗外的天色已然转成了一片灰白,有鸡鸣声传了进来。
  林瑯好像已经入睡了,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响着。唐玉树蹑手蹑脚地爬起床,跨开腿准备小心翼翼地越过熟睡的林瑯,打算要去上工了。
  可前脚还没落地,却被突然喊着唐玉树坐起来的林瑯撞到,瞬间失了重心的唐玉树滚到了床下。
  揉着剧痛的胳膊肘站起了身起来,唐玉树龇牙咧嘴着:你做啥子嘛
  只见林瑯一脸兴奋地拍着床:回来睡回来睡!
  第一次见林瑯这么开心,唐玉树心头居然有些发毛:我我得去上工了。
  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显然林瑯并没有听进去唐玉树的话,自顾自开心地嚷嚷起来:码头不要去了以后咱俩一起干!
  干啥子?唐玉树在想林瑯是不是在发梦魇,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林瑯的脑门儿。
  林瑯拨开了唐玉树的手:你看你会做这么好吃的火锅,而我又精通商贾经营之道,咱俩还有这么大个院子;我那儿还有一百两银子正好当我们的事业启动资金开个店吧!
  干啥子?唐玉树一时没能顺利消化林瑯这一通计划。
  林瑯拽着唐玉树的胳膊重重一晃:开个火锅店吧!
  ☆、第八回
  第八回返金陵夜赏兴盛景赴酒肆巧逢老冤家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浓重的乌云依旧没散。早已辰时末尾,可天色还是灰得像是凌晨。
  林瑯在唐玉树如雷的鼾声中起了床。
  回到东厢房,昨夜晾在椅子上的被子丝毫没变干,倒是浸在其中的雨水洇得越发均匀,沉甸甸如同千斤重担。
  从来没遭过这等罪的贵公子在原地来来回回转了十来圈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摊狼藉。索性便不管了,只从桌案上拿了纸笔就计划回西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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