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五阿哥永琪是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此刻他挺直着背脊站在门口,白着一张脸,眼眶泛红。
  “额娘今日有事也不提前派人去上书房说一声,儿子若知道便晚些再回来了。”
  孩童的声音,话语成熟,似体贴,说完伸手扶着雕花镂空的木门就要转身离开,似乎晚点回来额娘就真的忙完了,那时候回来额娘就会拉着他低声细语问他一日常态,早上学了什么,可听得懂?午膳点心用了可有多吃牛乳多喝水?下午有没有去练习齐射,胳膊大.腿和手指疼不疼,会让吴嬷嬷拿了药亲自给他上药,之后一边陪他温习今日的课程,一边等着晚上晚膳上来……
  屋里的人回头瞧见五阿哥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再听了五阿哥的话都忍不住别开眼落泪,皇贵妃更是忍不住红了眼上前想去拉他,安慰他。
  但乾隆却比她更快,两步来到门口,一把抱起他。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俗,乾隆很少抱孩子。
  五阿哥已经八岁了,记忆中这是阿玛第一次抱他。
  阿玛平时夸赞他聪明好学,孝敬恭顺,最亲昵的动作便是摸.他的脑袋。
  再懂事的孩子,其实都有一颗希望阿玛额娘时刻关注他疼爱他的心。
  额娘只有他一个孩子,满心眼里只有他。
  但阿玛却有许多孩子,他只有聪明懂事阿玛才会对他亲近。
  阿玛亲近他,夸他,他就会很高兴,额娘知道后会比他更高兴。
  从他渐渐懂事的时候,他就有感觉额娘会离开他,但他却没有做好额娘离开他的准备。
  他天天回来看额娘,就是想额娘知道他舍不得她,希望额娘为了他能努力的撑着。
  可屋里那么多人,一个个都在那里哭,他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但阿玛抱起他的那一瞬间,一直忍着的泪瞬间如雨落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哭了好久,哭的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乾隆把人抱到愉妃的床前,五阿哥眼睛都哭肿了,他趴在床前,拽着一双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
  “额娘你起来……您不会舍得离开儿子的……额娘定不会舍得离开儿子。”
  说完小手不断的揉搓那双冰冷的手,额娘手脚常年冰凉,他搓一搓就会好一些,就能感觉到一些温度。
  他搓了许久,但却没有入往日一般生些温度,依旧是冰凉的。
  五阿哥脱力的跪在那里,回头看向皇阿玛,哽咽中希冀的断断续续的道:
  “皇阿玛您让……让太医给额娘看看……额娘只是睡着了,额娘担心儿子,怎么会……舍得离开。”
  以往额娘病了,太医来了之后,额娘就会好些的,太医来了就会好的。
  乾隆红着眼蹲下.身,双手扶着他小小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劝道:
  “永琪,你额娘已经去了。你须得坚强,不可太过伤心,让你额娘走的不放心。以后你还有皇阿玛……”
  五阿哥只是想有个人和他一样,一样认为额娘没离开。
  但是,皇阿玛却如此直接的他如何接受的了,如何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下子接受失去亲人的痛?便直接哭的晕了过去。
  乾隆紧张的把人抱住,吴书来忙不迭的去请候在外面的太医。
  **
  人死了,就得发丧。
  乾隆沉痛的追封愉妃其为贵妃,其后事乾隆全权交给皇贵妃,舒妃,令妃安排。
  愉妃的棺木要在永和宫停灵七日,贵妃金棺七日后方才移至景山宫眷死后停灵的吉安所。
  人死了也得细查一番,是否愉妃真的是情绪不稳所致,乾隆虽也认为愉妃是因着嘉妃晋封贵妃心生不甘情绪不稳所致,但终是不想愉妃是因为那一封封贵妃的圣旨而去,恐孩子年幼不懂会生了记恨之心。
  免不得就会问到近身服侍的人,愉妃此前的情况。
  吴嬷嬷是永和宫里的管事嬷嬷,也是近身伺候愉妃的人,这时候用袖子擦了擦泪,跪在那里道:
  “娘娘一早起来如以往一般身子虚弱,浑身乏力。奴才便吩咐专门给娘娘熬药的丫头熬了娘娘每日服用的汤药。娘娘平日用药后都会身体不适,头疼难忍,今日亦是如此。但今日娘娘用药不过一个时辰,听说了嘉妃晋封为贵妃,娘娘情绪便有些不稳,吐了一口血。奴才吓得赶紧让人请太医,命人去请五阿哥,但娘娘却说,吐了一口血,头疼的症状反而减轻了,身子舒服了不少,应该没什么大碍,不必让五阿哥知晓,免得五阿哥担心。”
  “可太医来了之后,来不及给娘娘开药,娘娘便昏睡过去,再没醒过来。”
  听得吴嬷嬷的话,乾隆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太医。
  “吐血后症状有减缓?这是为何?”
  太医五十多岁的,下巴留了胡须,深蓝色官服候在一旁。
  听得皇上问话,双手一拱。
  “娘娘当年生产受难,常年用着臣开的药,那药虽能保愉妃娘娘一时之愈,但却有后遗症,用药后半个时辰内头疼难忍,心口灼热难受,这吐血应是气血翻涌血脉扩张所致,这吐出来后血脉会有回缩减缓的瞬间,会给人一种假愈的错觉,但其实吐血便是伤及根本,愉妃娘娘本就身体不愉以至于情况比常人更严重,回天乏力……”
  太医沉痛这脸,说到这里猛地想起吴嬷嬷说的话,偏头看向吴嬷嬷,急忙问道:
  “嬷嬷说娘娘用药不到一个时辰,确切时间是多久?”
  吴嬷嬷一听哭着回道:
  “今日娘娘疼的时间比往日长了点儿,接近一个时辰。”
  太医眉头紧蹙,又问。
  “娘娘今日用的药可还有?”
  乾隆从太医皱眉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事情不简单了。
  负责给愉妃煎药的宫女是近身伺候愉妃的大宫女,便是信任她才会一直把煎药的事情交给她做。
  这么些年,她一直未出错。
  可太医看了她拿回来的药渣,以及剩下的汤药,猛地跪在地上惶恐道:
  “启禀皇上,愉妃娘娘用的药分量不对,竟是比平日多了一倍。”
  那大宫女惊呼,不可置信,慌的跪在地上大声解释道:
  “什么?不可能,这药每一包都是从太医院里配好拿过来的,怎么可能多了?”
  “便是因用药过量,药物的影响时间方才延长……娘娘的身体受药物的作用血液流动过快,导致身体才有头疼心口灼热的状况,娘娘若按以往的时间缓过了药效劲儿,身体恢复常态,便是之后情绪激动也不至于……是因着药效未过,这才……”
  众人听明白了,本是半个时辰,因为药效翻倍延长了一倍时间,这才……
  乾隆怒声道:
  “彻查!”
  这一查就查到了永和宫茶室里新提上来的一个二等宫女头上。
  乾隆没耐心审问,直接让吴书来严刑逼供,那二等宫女受不住刑招了。
  说是景仁宫那边吩咐的。
  她是景仁宫安排在永和宫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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