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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一场空梦

  第五十二章
  一场空梦
  “就从你开始说吧。”太后看着申屠铖,明明含笑却冰冷锐利,“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申屠铖略微想了一想,说起母亲的时候态度冷淡,“她被掠入皇宫的时候,我才八岁,只记得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并不得宠,没有跟随父亲生活在北漠都城,所以我从小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长大,只有两个丫鬟侍候我们,日子过得很清苦。”他撇撇嘴,“所以我才被选为质子,被送到鄄都。”
  太后呵呵一笑,对他的话充满讽意,“看来你对你的母亲一点儿感情也没有,甚至怨恨她没本事不得宠,害你流落在外,被送入敌国为质。”
  申屠铖毫不在意地一笑,默认她的话,不是每个孩子都会依恋母亲,他对母亲,对童年的印象很模糊,只有严寒刺骨,只有千里荒原,就连相依为命的情感都没留下什么。母亲,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早逝的女人。
  “你讨厌幼年时光,所以不愿回想和求证,导致了很多错误。”太后抿嘴一笑,“这里,潼野,十几年前还是北漠的领土,叫郡野,怎么样,耳熟吗?”
  申屠铖脸色微变,神情冷峻起来,眉头紧皱地喝干了杯中酒,似乎回想着什么。
  “当年大旻的戍边将军驻扎在如今的纪献,一般是五年一轮换。可是有一个人没有及时得到轮换,镇守北疆整整十年,这个人就是申屠荣庆。”太后收敛了笑容,说起申屠荣庆表情满是厌恶,“也正是他,为了邀功和北漠交战数次夺得了郡野,扩张了大旻的边境。在交战中,他掠了不少北漠游民,男人充作奴隶,修建郡野城墙,女人……更加悲惨,被沦为玩物,其中一个还为他生下了儿子。他当然对这对母子很不上心,丢在尚在修建的郡野城里,转眼就是七年。”
  太后顿了顿,有些唏嘘,“也正是因为他在北疆根基甚厚,所以北漠大汗发动奇袭的时候,他虽已调任,还是最快得知消息,率兵入京抵抗,冒险立下奇功,受封安国公。他自觉功成名就,把扔在北疆的儿子和妾侍接入京中。这就是你记忆中的‘入质’,想一想,是不是不差分毫?”
  申屠铖紧紧捏着酒杯,坐姿僵硬起来。
  “其实,真正的质子入京比你早,你到国公府的时候,申屠荣庆已经重病弥留。”太后说到“重病”的时候,讥嘲地挑了一下嘴角,“所以你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申屠铖皱眉苦笑,并不是真的疑惑,只是随口指出这里的谬误,“病?是病吗?”
  太后一挥手,根本不屑解释,心照不宣地看了看申屠铖,谁管申屠荣庆是因为病死还是毒死的呢?反正他该死,也到了死的时候。“那时熙妃已经被掠入宫中,质子也死里逃生,改名换姓地潜伏下来。”
  “申屠锐?”申屠铖的讽笑里全是苦涩。
  太后点头,随即有些得意,“想想申屠荣庆有多可笑吧,挖空心思建功立业,好不容易功名到手却一命呜呼,还被仇人的儿子占了老巢,一定死不瞑目吧!”
  申屠铖已经稍微稳住心神,冷声问道:“那你又是谁?”
  “我?”太后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我是申屠荣庆在龙墙之役中,抢来的又一个北漠奴婢……”
  申屠铖显然不太相信,皱眉看着太后,却没再继续追问她的身份,因为他还有更疑惑的事情。“那你们为什么要让我认为自己是北漠质子?”
  太后扶着桌子,叹气,“当时情势凶险,大汗病逝,皎绒篡权,别说无法回归北漠,就是在鄄都苟活都很困难。幸好……还有应赫赞,才不至于让我们深陷鄄都孤立无援,也是他让北漠密使见过锐儿后,再装模作样地去见你,让你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一旦计划失败,也可以让你当锐儿的替死鬼,至少让锐儿更多一重保障。”
  申屠铖突然笑起来,恍然大悟道:“我终于知道斓凰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愤然摔碎酒杯,“原来我和那个被调换的婴儿一样,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傀儡,替身!我对他痛下杀手,迟早有人也会对我残忍屠戮!这么多年来,北漠和我密谋的一切,其实都是你们商量妥当,迷惑我一个人的吧?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登上皇位?”
  他气愤地站起身,这个秘密颠覆了他的人生,他浑身颤抖,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他目眦尽裂,死死瞪着太后:“为什么!”
  太后又笑了,无比欣慰,“你看……以后的青史朱笔会怎么写你?又怎么写锐儿呢?”
  申屠铖愣了一会,仰头苦笑,声音瞬间沙哑,“我是阴谋篡国的乱臣贼子,他是功勋彪炳的开国太宗?你们……算计得也太毒了!敲骨吸髓,连骨头渣子都嚼碎了。”
  “是有些对不起你,”太后说得毫无诚意,“原本锐儿还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放你一条生路,让你远游江湖。谁知道你的心太贪,也太狠了。”
  苏易明突然在门外奏禀道:“太后娘娘,家父传来消息,他已率部在鄄都三十里布防,拱卫京师周边,潼野知县孟攸已携懿旨漏夜赶赴英山郡,即刻恢复英山知府之职,为皇上回銮做好一切准备。”
  申屠铖轻嗤,皇上回銮……皇上已经不是指他了。
  “知道了。”太后虽然欣慰,却露出十分疲惫的神情,她想站起来却晃了晃身子,斓丹连忙扶了她一把。太后看她一笑,柔声道:“去,到后堂把我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拿来,”顿了顿,苦笑一下,“要快。”
  斓丹有了不祥的预感,心情瞬间沉痛无比,不敢耽误小跑着去拿包袱,再回到厅里来,太后和申屠铖都坐在凳子上,手扶着桌子边,脸色很不好。
  “打开。”太后有些喘,对斓丹说话的时候,似乎在苦苦支撑。
  斓丹连忙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皇帝九龙礼服。申屠铖看了,轻轻一笑,对太后说:“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吧?”
  太后咳了一下,吐出一大口血,笑得有些恐怖,却又那么骄傲,“是啊,我为锐儿做好这件皇袍已经整整两年了。”
  申屠铖的鼻子也开始流血,但他并不理会,只摇头慨叹道:“怪不得……斓凰对我说大旻历代皇帝都会用十八颗东珠镶嵌吉服。定帝重病,已为太子搜求了十八颗价值连城的完美东珠,她在内库里却没找到,原来已经被你拿去了。”
  太后又笑了,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滑倒在地,“斓凰真是个鬼心眼的丫头,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东珠的去向?她只是想在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再嘲笑你一次。”
  申屠铖的嘴角也开始流血,点点头,讽笑道:“幸好她也一败涂地、含恨而终,不然我……真的太不甘心了。她势利阴毒了一辈子,到底也和我一样,两手空空……”
  太后倚着凳子,斓丹想扶她,被她摆手推开,“你以为斓凰喜欢锐儿,是因为他的身份吗?”太后叹气,“这可能是斓凰这辈子最没动机地喜欢一个人了,至少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太后艰难地看了斓丹一眼,这些话也是对她说的,“锐儿当年很艰辛,母亲被掳入宫,为了保全他才忍辱偷生,不然以熙妃的脾气怎肯委身定帝,更不会生下斓橙。定帝喜爱熙妃至极,所以留锐儿一条生路,锐儿自然韬光养晦,不敢出头,不然以他的姿貌风采,怎么会轮到你名扬鄄都?”
  申屠铖也站不住,缓缓地坐到地上,他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
  “当时内宫京城,知道锐儿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斓凰是其中之一。锐儿想见母亲,碍于定帝不能正式求见,只有斓凰暗中帮他,才能偶尔相见。锐儿对她的这份恩情,一直铭记在心。及至斓凰后来种种,也因当初情分,一再容忍相助。”太后看着斓丹,“所以不要再误会他,他对斓凰并无私情,只是念恩。”
  斓丹含泪点头。申屠锐当年的苦痛,太后虽然只用三言两语来说,她也觉得痛彻肺腑,原来他病中呼唤的妈妈,是为了他付出一切的熙妃。
  申屠铖看了看斓丹,“为什么她会没事?”
  太后笑起来,“我知道你怀疑我,可你确信我不会害斓丹,不会做让锐儿伤心的事,斓丹喝了,你才肯喝。还记得我赐给她的毒吗?其实那是解药。申屠铖,一切都是有因果的。你的贪心里也包括斓丹,所以锐儿一出事,你就把她关在柴房里,让她觉得锐儿无情,想等锐儿一死就出来充作恩人,重拾旧情。当我在你面前赐死她时,你一听她还心心念念着锐儿,肯为他一死,你就不愿再救她了。你对一个人的喜欢,永远是在计较盘算,所以就连斓凰都有过真正喜欢的人,而你没有!如果你肯因为喜欢她而救下她,我便没机会利用她了,骗你喝下毒酒就不怎么容易了,你至少还能多活几天。”
  申屠铖嘴角的血流得急促起来,他捂着胸口,不知道是因为毒发,还是真的心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母亲……生我的母亲在哪儿?”
  太后说话已经很困难了,还是尽力开口:“这一晚上,你就问了这么一个最该问的,却被你放在最后……她在进京的时候就感染了风寒,因为多年积劳成疾,申屠荣庆死后二天,她也撒手人寰了。”
  申屠铖倒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呼吸,“看来……我真的是一无牵挂了……”
  太后一直看他咽了气,才又吐了一口血,她一直强忍着,就为了看他死,“萧斓丹……”她的眼睛也开始流血,看不见了,茫然伸出手。
  斓丹连忙握住,“我在,我在!”用力把她托在臂弯里,让她不至倒在冰冷地面。
  太后温柔了眉眼,不再剑拔弩张,不再讽刺刻薄,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锐儿……就交给你了,他一直很苦很苦,你要对他好,一辈子对他好……我终于完成了一切任务,我终于……飒雎……飒雎……我做得好不好?飒雎……”
  斓丹不敢喊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去追逐想念了一辈子的人,她为了这个人,同样付出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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