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6）

  刺眼的烈日高悬在空荡荡的天空，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沙砾被太阳炙烤得滚烫，抬眼便是空气受热后热浪翻滚的扭曲场景，看得人头晕目眩。
  沙漠上行进着一列数十人的马队，马儿脖上拴着铃，身上披着布，铃声懒散悠扬，行走间留下的马蹄印很快被卷扑过来的风沙掩盖。
  伊叁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马，慢摇慢摇的跟在队伍中间。掩盖在斗篷下面的脸上满是困意，马儿一颠，身体也跟着一晃。
  “累了？”
  昼慎驱马靠近，拦在她的马匹前面。
  伊叁立刻勒住缰绳，身下的马在原地转了半圈，打了个响鼻。
  “嗯”
  打了个困倦的呵欠，伊叁揉了揉眼睛往后面的队伍望了一眼。
  从3区出来已经有3天了，离13区还有2天的行程。
  前面2天还好，多是在有人类聚居的区域赶路，累了可以找个旅馆休憩；但从前一天开始途径的都是无人区，累了就只能就地扎营，大伙都没休息好。
  “停下修整”
  “是”
  听到昼慎的安排，李煜应了一声，勒马去叫停前面还在行进的人。
  一行人在沙丘的背阴面坐下休息。
  “喝点”
  接过昼慎递过来的水袋，斗篷下面是被热气蒸得通红的脸。
  “中暑了？”歇了一段时间见伊叁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昼慎皱眉伸手触上她的脸颊。
  “没，只是太热了”
  用手抹去额头的汗水，伊叁把斗篷解了下来扔到一旁，身侧的人正用水去浸湿一块碎布。
  “到了13区我得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脸转过来”
  伊叁转过头，下巴便被人托了起来，湿润的碎布贴上脸颊，缓慢的擦拭着上面的汗渍，凉丝丝的触感稍微平复了她心里的燥热。
  “一个叫平场的地方”
  碎布重新清洗了一次又贴上了她的脖子，她觑了他一眼，抬高下巴任由他擦拭，脸上的热度已经褪了不少，脸也恢复了自然的红润。
  “你知道我是9岁被你们捡回来的，之前一直在13区叫平场的地方呆着，近期的事件和13区有关系，又完全指向我。”
  “想来想去，我和13区的联系都是在平场的时候了”
  “一定要去？”
  伊叁知道就算自己不去，昼慎也有办法查清事情的始末，但既然算计到了她头上，无论如何她也得走上一遭。
  抢过他手里的湿布，用水重新打湿，贴到他的脸上虽然不似他的动作轻柔，但也还算擦的细致。
  “我得去一趟”
  看她说得笃定，他不许，这人怕也是会想方设法的去，昼慎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拉过她擦完准备撤回的手，在她指尖留下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到了13区以后，我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让呆在那里的佟墨和你一起去，晚上得回”
  伊叁点头，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上次偷跑那事过后，自己软磨硬泡几天，他才答应带着她一起来13区。
  “你上次偷跑出A市，是去3区找市长了？”
  佟墨咬牙切齿的跟在伊叁身后，这死小鬼，自己被派到13区找了她几天。
  前几天知道市长要来13区，还以为是觉得他办事不力，亲自过来逮人的，哪知道这家伙几天后就跟着市长一起出现了。
  “嗯，不好意思，给你和李哥添麻烦了。”
  伊叁不是不讲理的人，知道佟墨在13区停留这几天都是在找她后，也有些愧疚，这句道歉说得足够真诚。
  佟墨瞥了她一眼，见她态度良好，也不多说了，但还是皱着眉头叮嘱。
  “你别一天想着怎么和市长唱反调，他想护着你，你受着就是，又不是什么要命的”
  这话伊叁不爱听，没有搭理他继续往平场那边走，啧，说得她像个持宠而娇的小情人。
  “今天市长让我看着你，你别给我惹麻烦”
  “我没有惹麻烦”
  白了他一眼，快速反驳一句。
  “咱们去哪？”
  “平场”
  平场以前是一片放置着废弃集装箱的空地，都是些像流浪者和孤儿一样几乎已经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人聚集在这一片生活。
  几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没什么变化，空气中满是铁锈混杂着腐臭的气味。
  正午阳光最为刺眼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人靠在集装箱外面躺着，零零散散的苍蝇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蜡黄的脸上是一双的混浊的眼睛，无神的打量着伊叁两人。
  佟墨提高了警惕，走动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四周。
  “到了”
  最靠里的一个铁皮集装箱，外面锈得更厉害了，用手似乎可以轻而易举的扣下一小块铁皮。
  “嘎吱——”
  铁门推开以后，光线也射了进去。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稚嫩的哭声。
  看清以后才发现里面窝了一群脏兮兮的小孩，正抱作一团惊恐的盯着他们。
  “锵！”
  身后传来铁皮被敲击的声音。
  伊叁和佟墨从沉默中转身，是一个清丽的少女，头发高高扎起，身上裹着13区最为常见的灰布斗篷，斗篷的尾部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手里提着一包东西。
  她吸引了伊叁两人的注意却没有说话，兀自朝那群小孩走起，那些小孩看到她情绪明显高昂起来，一边警惕的觑着不远处的陌生人，一边朝走近的少女跑去。
  “姐姐！！”
  “饿了吧，这是今天的食物，伊四拿去和大家分，不要抢。”
  那个个子最高的男孩接过食物，吆喝了一声便将其他小孩带到一旁去分食去了。
  听到“伊四”两个字，伊叁眼中的光芒闪了闪。
  “还没有认出来吗？我还以为你一看到我就可以认出我呢。”
  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笑盈盈的直视看过来的伊叁。
  “伊二？”
  “终于想起来了”
  伊二笑着朝她走近，看出她的戒备便停在了一米开外。
  “伊叁，她是？”
  看着两人间有些诡异的气氛，站在一旁的佟墨出声问道。
  “旧识”伊叁吐出两字。
  “你变了好多，看起来更好一些了！”
  “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吧！走吧，我带你们逛逛。”
  伊二去拉伊叁的手，被她侧身躲开，无所谓的笑了笑，提步先朝集装箱外面走了出去。
  “伊叁！”
  见伊叁跟着出去，佟墨不赞同的喊了一声，这个伊二看起来有些不简单。但是伊叁并没有听他的，他也只能快步跟上，怕伊叁惹麻烦，更怕伊叁出一些麻烦。
  平场不算大，有一条横贯的大路，路两边全是破破烂烂的集装箱和少许民房。
  叁人缓步走了一段时间，伊二一直絮絮叨叨着一些伊叁还在平场时的事情，也不管伊叁回不回应她，独自说得兴起，话语中满是怀念。
  走到一处低地时，她突然开口，语气有些古怪。
  “你应该过得很好吧”
  “我在这都听过你的名声，我家伊叁真厉害啊！”
  说着便突然向前一步，手朝伊叁脸上捏去，伊叁没来得及躲避，被她掐了一把脸颊。
  “胖了些，哈哈，躲什么”
  “以前瘦得跟个猴似的”
  拉住身旁的佟墨，伊叁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幼时的情分早就没了，她能耐得住性子听她絮絮叨叨也是想知道她和最近的那些事件有没有联系。
  伊二挑眉，几步走到被一大张黑色塑料膜掩盖住的地方，朝他俩诡笑，然后将塑料膜掀开一处。
  下面掩盖的全是尸体，多数全身都瘦得皮包骨头，只有肚子高高耸起，肚皮胀得透明，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爆开。
  “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伊二蹲下身，拍了拍那些尸体的肚子，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不等两人回答，又很快开口“都是饿死的，人饿到极点，肚子倒是像吃撑了一般，胀得这么大”，说话间张开手嬉笑着比划模仿了一下。
  起身又走到另外一具赤裸着仰躺的尸体面前，用脚将将他翻了个面，尸体的臀部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臀肉被剃了干净。
  “呐，这个是被人打死的，同样瘦得很，不过屁股上的几两肉倒是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吃上几顿”
  “还有这几个小孩，啧啧，下面都烂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伊叁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一旁佟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不同于伊叁在底层呆过，他一直在A市，受家里人照顾，从小的生活还算优渥，长大以后进入军队也是利利落落的血雨腥风，这种场面自然是没有见过太多。
  “这个世界已经烂掉了”
  伊二站起身一改嬉笑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变得冷酷。
  “人类应该在半个世纪前就完全灭绝”
  “A市辖区以及C市的丧尸都是你找来的？”佟墨拉住伊叁退后，腰间的枪已经被拔了出来。
  “当然，那些小家伙可比人类可爱太多了，哈哈”
  “伊叁，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们会像以前一样”伊二朝她伸手，眼里带着点期盼。
  “呵，疯子”伊叁有些不屑。
  “昼慎现在把你当胬宠养，你这性子也忍得了”
  “看样子，你在A市安了不少眼线呀”
  佟墨说完朝她开了一枪，同时看了伊叁一眼，她一直不喜欢被市长拘着。
  伊叁冷笑，也拔出手枪对准刚躲避开的伊二“这是我和他的事”。
  “真可惜，我还准备留你一命呢”
  伊二有些吃力的躲过第二枪，拉起黑色塑料膜的一角完全掀开。
  阳光下原本静默着的密密麻麻的尸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开始抽搐起来。
  伊二趁着两人愣神的空档，利落的跃上集装箱顶，朝他们后面指了指。
  两人回头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十几排板车上面的黑色塑料膜也被揭开了，板车上的尸体也开始在阳光下抽搐。
  糟了，伊叁和佟墨对视一眼，这么多丧尸，他们自是没办法的。就算他们能从这些丧尸中跑出去，丧尸进入13区腹地，13区也完了。
  “哈哈哈，伊叁，要是你跟我走，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伊二手里把玩着一小瓶灰绿色的液体。
  这时丧尸已经朝她和佟墨这边涌来，对集装箱上面的伊二视而不见。
  “伊二，你放出这些东西，集装箱那些小孩怎么办！！”
  一枪毙掉最近的一个丧尸，伊叁朝她怒吼，同时和佟墨往丧尸较少的地方退去。
  “怨得了我吗，这世道，没有我他们早死了”
  伊二嗤笑，盘腿坐下，兴致勃勃的看着下面负隅抵抗的两人。
  不过她没有高兴多久，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脸颊滑过，脸上传来皮肤磨破的灼痛。
  “来得真快啊”揉了揉脸颊，看向远处往这边冲过来的骑兵。
  支援的人很快的来到伊叁两人的身边，她从一个丧尸的脑袋上抽出匕首，松了一口气，瞧见远处场外站着的人，那边是安全的，顿了顿并没有过去。
  “兄弟，给把刀”
  伊叁凑到一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手里的砍刀示意。
  那人很畅快的把刀给了伊叁，伊叁笑着道了声谢，又转身望了战场外的人影一眼，提刀向伊二坐着的集装箱杀去。
  手气刀落间便逐渐杀出一条路。
  场外的昼慎知道伊叁看到了他，还看了两眼，呵，但是她没有过来，还真是不屑被他护着。拿过旁边人的狙击枪，端枪、瞄准、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呼啸而出。
  伊二看到越来越近的伊叁，笑得畅快，但很快就有种汗毛直立的恐慌感，回头便看见远处的昼慎似乎在拿枪指着自己，脑袋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先趴了下去。
  一颗子弹从她原先立着的地方飞过，要不是她躲了，就会被直接贯穿头颅。伊二心有余悸的匍匐在地面上，下面的丧尸已经落入败局，是时候走了。
  朝下面快要接近的伊叁笑了一下。
  “你运气一向比我好，不过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便从另一边跃下集装箱，等伊叁爬上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低地的丧尸已经绞杀殆尽，进入13区腹地的路，昼慎也提前安排了枪手捕杀漏网的丧尸，所以这一次的危机算是彻底平息。
  接下来李煜开始彻查附伤的战士，明显是丧尸咬伤、刮伤的就扔给他一把枪让他自决；不像是丧尸造成的外伤，便单独关押观察。
  伊叁和佟墨查了，并无外伤，他俩走到昼慎面前。
  “市长”佟墨先开口，表情有些惭愧。
  “这事不怨你们，你俩应不应约，都有这么一遭，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昼慎温声安慰。
  佟墨行了个礼，朝伊叁忘去一眼就走了。
  “市长”
  不同于对佟墨的态度，伊叁刚开口，昼慎就转身走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伊叁觉得有些难受，将手里还握着的刀扔到地上，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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