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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8)

  容离未曾见过这样的冰原,祁安虽也冷,亦会下雪,可再冷也不至于冻成这般。她轻声道:这冰原是在凡间么?
  不是。华夙摇头,就如苍冥城,亦是在凡间之外。
  容离看得出神,那想来这地方也是凡人去不得的。
  华夙侧头看她,怎么,想去?
  容离摇头,那么冷,我怕是还未迈进去就要被冻死了。哪还需要进去看上一眼,等尸骨寒了,埋进去还差不多。
  那地方不过是看着冷。华夙眼里寒意减去了几分,眼波流转,不化冰万年如此,其芯似火,外冷内热。
  只见青皮鱼妖穿过了那片冰凌,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干涸的水潭映入眼中。
  当真是干涸了,潭中一滴水不见,往里一看,底下枯黑如渊,隐约能看见一些被冻白的虬枝从里边伸出来。
  青皮鱼妖站在潭边往里看,一眼看不到底,也知得有多深,哪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周遭静凄凄,竟看不见一个妖影。
  青皮鱼妖站在潭边愣愣看了一阵,我走时,这洞溟潭明明还是有水的,怎变成了这样。
  他呜咽了起来,匆匆往四周望了一圈,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跃下了洞溟潭。
  容离瞪直了眼,那水镜里忽地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会不会摔死?
  华夙鼻间轻哼,那你未免太看不起一只妖了。
  容离怵怵看着,只见那鱼妖跃了进去,身影骤被吞没,这潭是黑得没底了,什么也看不清。
  没有亮光,也不知那洞衡君是怎能待得住的,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跟躺在棺材里有何区别,更别提这深潭原先还有水,黑也就罢了,还湿淋淋的,这不是泡尸么。
  前世时,她知道自己会死,曾在棺椁里躺过一回,里边是真的黑,丁点光也渗不进去。
  青皮鱼妖跃至潭底,使出妖力将周遭照亮了。一簇火在他掌心长跃动着,他转身循着路慢腾腾地走,底下弯弯绕绕的,竟好似迷宫。
  容离愈发觉得,这地方不是用来住人的,那洞衡君修的也知是什么术法,住在这就跟将自己囚起来一般,哪像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她不知妖仙鬼怪有没有过日子这等说法,可她隐约觉得,这洞衡君也太不讲究了些。
  青皮鱼妖脚步一顿,蓦地喊了一声,也不知喊的谁的名字。
  里边传出一声回应:谁!
  青皮鱼妖循着声匆忙跑去,眼前忽地亮堂了起来,他蓦地撞见了一个执着长棍的老者。
  光看着就已闻到一股腥臭味了。华夙嫌厌。
  那老者猛将长棍杵向地面,咚的一声,神色寒厉,你还回来作甚!
  华夙眉一抬,戏谑道:这小鱼妖怕是要被赶出去了。
  青皮鱼妖退了两步,洞衡君没有回来?
  老者面上覆着鱼鳞,双颊上还长着鱼鳍,发丝如藻般垂在后背,一双眼白得似无瞳仁。他厉声道:你还敢问,若非得你相助,洞衡君又怎能取走潭眼!
  青皮鱼妖被呵斥了一声,甚是不解,可潭眼本就是洞衡君的,况且我也未帮过洞衡君,我、我连他都未见过,如何助他,我在外寻了多年,就为了将洞衡君找回来,现下你竟呵叱我?
  那老者微微眯起眼,俨然不信,若能将潭眼取回,我等依旧是洞溟潭鱼仙。
  洞衡君当年究竟为何要走?青皮鱼妖忙不迭问。
  老者猛地抬棍,给了这青皮鱼妖当头一棍。
  水镜骤然破碎,还未来得及凝成银铃,便铿一声裂成了齑粉,碎得没了影。
  华夙面色一沉,丹唇翕动,竟叫他发现这同株铃了。
  容离敛了目光,迟疑道:那洞衡君之所以会离开洞溟潭,其间看来还有隐秘。
  华夙一嗤,连潭眼都取走了,看来是决意要渴死这一众鱼仙。
  容离抬起手,一些碎落的晶粉落在她的手上,你那银铃就这么坏掉了么。
  华夙不以为意,不过是一对同株铃,还多得是。
  容离朝她发辫上瞄去,果真瞧见钗上挂着好一些银铃。
  看天色还早,她推门走了出去,眼一抬便看见空青在门外直挺挺地站着。
  门咯吱一声。
  空青匆忙回头,被吓得浑身一震,姑娘歇好了?
  容离颔首,好了一些。
  空青心头一舒,我听见屋里有声响,猜姑娘是在和那位说话,便径自来守了门,省得小芙和白柳听见些什么。
  容离笑了,这丫头当真胆识过人,若换作小芙和白柳,哪还会守门,指不定夺门就跑。她微微颔首,轻声道:一会若有人找,便说我身子不适,睡下了,莫要让人进屋。
  空青虽然不解,却还是点了头,姑娘且放心。
  华夙在屋里说:听着倒像是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容离吩咐完了,这才关上门回了屋,朝那闲不住嘴的大鬼看去。
  这鬼的相貌当真是冷而艳,却偏偏生了一张喋喋不休的嘴,不说话时孤高漠然,一说起话,生生多了几分刻薄倨傲。
  华夙眼一抬,但笑不语。
  容离探手捏住了她的袍子,不是要去盘炀山?
  华夙哂着,去又去,拉拉扯扯做什么。
  容离松开手,声音轻轻的,那我不拉你了。
  华夙眉一皱,眼中带了嗔,那还是拉紧点好,省得一个不经意就被甩开了,还不知要在何处把你找回来。
  容离早知这鬼贯来言不由衷,手又捏了上去,又不是牵了线的纸鸢,好端端的哪会被甩开。
  说完,身侧鬼气飞腾,盘旋着如黑鸦群聚而来,寒意侵袭,如被深埋雪下。
  那浓浓黑烟汹涌扑面,转瞬将视线淹没,眼前只余下一片黑,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容离紧攥着手里那一角黑绸,不敢松开半分,忽觉脚下一空,好似被托至半空。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背上,掌漫寒意,俨然是华夙的手。
  鬼气骤散,容离睁开眼,惊觉自己已是在荒山之上。
  华夙缄口不言,冷着脸盘腿坐在磐石上,身侧烈风旋起,黑袍和松散的发辫起伏曳动着。她紧闭双目,丹唇紧抿着,半晌才睁开眼吁出一口气。
  容离小声道:若不,下回还是省省,莫要这么大费周章了。
  华夙哪会承认自己乏了,发辫被风给刮得乱腾腾的,一绺发垂在额前,恰好遮了她眉间朱砂。她不咸不淡道:不过是费点鬼力,哪里大费周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79章
  这盘炀山上四处俱是焦黑的树,好似遭人放了火,就连遍山的泥也是漆黑一片,一些残渣碎屑拌在泥里。这隆冬天的,也不像是会烧起来的样子,应当许久前就已变作这样了。
  容离四处看了看,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山上马毛猬磔,狂风呼啸着,山上松散的泥沙飞扬而起。她抬臂掩至唇鼻前,皱眉道∶这地方当真有道观么。
  这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道观的样子,也不似是会有活人住在此处。
  华夙仍盘腿坐着,那光滑的黑绸自磐石上垂落,曳在了焦黑的泥地上。
  容离皱起眉头,放眼望去,也未见到什么院墙。她脚步一拐,心道,难不成道观是在这山的背面?
  她刚迈出一步,忽地听见背后传来华夙冷淡的声音。
  别走远。华夙道。
  容离顿住了脚步,回头问∶怎么?
  华夙紧皱着眉头,身侧急旋的鬼气未消,宽大的黑袍兜着风,缓缓鼓动着。她半晌才敛了鬼气,站起身道∶此处有些古怪,跟紧我。
  闻言,容离把画祟取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这山上枯黑的树高高耸立,焦糊的树影交叠,那伸出的岔枝歪歪扭扭,似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无声挺立。
  山上并无鬼气,至少除面前这大鬼外,容离再看不见别的鬼影。
  除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好似再无别的声响。
  华夙走起路来没有声音,静凄凄的,好似悬空飘过,偏偏她也在迈着腿,看着应当是脚踏实地的。
  这地方当真有人么。容离五指一紧,哪敢将手中画祟松开半分。
  华夙一只手提着黑袍,黑绸底下露出银线绣边的鞋。她沿着山上的小径往前走着,身后发辫将散未散,有路在,便该有人,只是此处已没有活人的气息。
  当年去单家做法的法师,难不成已经死了?容离心一沉。
  这小径近乎看不出边,也被烧得焦糊,只依稀能看出点儿蜿蜒的轮廓。
  华夙不敢笃定,没有活人,若非已经亡故,便是到别处去了。山上倒是有些稀薄的鬼气,料你觉察不出,因这鬼气淡薄近散,倘非被吞吃,便是受了净涤。
  容离抬起眼,那这鬼气当真稀薄,我果真未觉察出来。
  华夙又道∶许是因道观的缘故,游魂不近此地,那鬼气还不知是哪只鬼遗落的,去看看便知。
  容离心如鼓擂,气都快喘不顺了,若是能找到那法师,指不定又能离丹璇的身世又近一些,而她亦然。
  自打离开祁安,她便没少怀疑自己的出身,经这么一遭,越发觉得自己身世离奇,丹璇的来历已这么古怪,她自个儿是不是人也不一定了。
  当了十数年的凡人,现下竟有些迷蒙,若不是人,那她会是个什么?
  山风凛冽,掌心却冒出细密的汗。
  容离走得慢,一个不经意,已落后华夙许多。
  身后山风狂卷,如豺狼在追,她匆忙走快了一些,心一慌,心似顺着脖颈跃上颅顶,连着头也在一突一突的疼。
  华夙脚步一顿,急什么,又不会将你丢在此处。
  容离急急喘着气,伸手把华夙的袍子攥了个紧,好似气息奄奄,你就不能走慢些么。
  华夙轻哂,还从未有人叫我走慢些。
  容离轻声道∶那是因你先前身侧全是鬼,哪来的什么人。
  华夙被她说住了,不得不放慢了步子,一边不以为意地道∶他们只会求着我。
  这山径弯弯绕绕,好似在半山腰上盘了一圈,走了半炷香也未能看到头。
  容离当真走乏了,她本就无甚力气,现下又是在这山上走,这山路很是寒碜,石子断枝落得到处都是,她还得走得小心些,省得被绊倒了。
  她不敢松开手心里攥着的黑绸,讷讷道∶会不会是碰上鬼打墙了。
  华夙回过头,跟看傻子一样,鬼才不打墙。
  容离被这话噎了个正着,可这山路约莫都走了一圈,怎还看不见道观。
  急什么,这山路可不简单。华夙手一勾,路边一枚石子顿时飞入她掌中。
  容离凑近一看,竟发觉这石子上有些古怪的划痕,这是?
  华夙轻哼,这不是鬼打墙,是人打的墙。
  语毕,她猛地掷出手中石子,那石块好似撞上了什么禁制,一阵疾风反旋而来。
  眼看着那石子又要转回来了,容离往华夙身后一藏,拧紧了手里的黑绸。
  华夙又将石子抓住,复而掷出。
  这一回,那石子连撞三面禁制,罡阵炸裂。
  容离怔怔迈出一步,碎了?
  不过尔尔。华夙淡声道,她任容离攥着她的袍子,看似是容离在拉她,实则是她在拽着这丫头往山上去。
  沿着小径拐至山上,这才看见层层叠叠的石阶。
  石阶上,一座道观孤零零矗立,道观的门紧合着,那漆黑的门页上留着两个古怪的印记。
  太静了些,好似了无生息。
  容离左脚已迈上石阶,硬生生顿住了,她仰着头,微微眯起眼朝门上那两处痕迹看去,隐约看出了个兽爪的轮廓来,讶异道∶门上那是什么。
  华夙转过身,食指抵在她的右目下,只碰了一下,转而将寒凉的掌心覆向她的左眼。
  容离眼前所见顿时一变,那院墙已不是墙,门也不像门,好似沾染了杂色的气。
  在高墙里,她看见了一团灰黑的雾紧缩着,也不知是因有风在刮,还是因别的什么,那雾竟在战巍巍的抖着。
  这鬼气果真稀薄,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是个鬼。
  穿着道袍,俨然是观众法师。
  容离微微仰着身,那时单家特地来盘炀山请了法师,这盘炀山上的法师应当算得上是厉害的,也不知遭了什么,才落至如今这田地,还挺令人唏嘘。
  她拉开了华夙的手,自己在右眼睑下划了一道,眼前所见顿时恢复如常。
  华夙朝石阶上走,看见了么。
  容离把画祟换至另一只手中,看见了,世上怎有这么多的鬼,他们是不能转世么,凡间的话本里说,黑白无常会来索魂,把要往生的魂灵带走。
  华夙一哂,哪有这么容易,世间有死法千万,有的人业果未了,寿限未达,死后心愿不了,便会在尘世间徘徊,直至业报了却,才肯走。也有自戕者,自舍性命,断去了自己轮回的路,即便被勾魂使带下阴曹地府,也渡不了忘川河,过不了黄泉路。
  容离听得一愣,那若是被旁人所杀,只是佯装被自缢呢?
  你说的是容府里那被吊死在横梁上的丫头?华夙语调平平,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她。
  这鬼面色冷淡,又道∶那丫头还害过你,你这心肠莫不是豆腐做的?软成这样。
  容离捏着她的黑袍道∶若是豆腐做的,早该化了。
  华夙平静道∶是不是自戕,得看她的心绪,若是她本就想死,即是假借他人之手,那也算自己断了自己的命。
  容离听明白了,跟着她上了石阶,这么说,那丫头还是能转世投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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