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她秀眉微皱,凝视着裴溪故的脸看了许久,终于慢慢地收回手来,轻轻说道:“我也不忍让你受这般刑罚,可我若不依了傅大人的意思,他定会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管束宫人一向手段狠厉,尤其你还是楚梁送来的人……只怕父皇,会借着这由头要了你的命。”
裴溪故蓦地一怔,眸中先是有片刻的惊讶,接着便被一涌而上的欣喜填满。
原来殿下竟是为了他的性命着想……
他连忙抬起头,急切道:“殿下,奴今日掷出匕首,并非是不顾及殿下性命的莽撞之举。奴确实有十足的把握,决不会失手,所以才……”
他还要再解释几句,宋栖迟却已经轻轻笑了起来,明亮的杏眸中盛着如水的月辉,盈盈动人。
“我自然信你。”
今日到底是裴溪故救了她,莽撞与否,她也不愿去追究。
再说,那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见了那发疯的马竟无一人敢动,比起他们,她倒更欣赏裴溪故这份当下立断的果敢。
宋栖迟看着少年错愕的凤眸,微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道:“怎么?我说信你,你倒好像不大相信似的。”
裴溪故慌忙摇头:“怎会?奴自然相信殿下所言。”
说话间,他的身子不经意地朝宋栖迟挪近了些,仿佛闻到少女身上熟悉的气息,便不再觉得冷了。
宋栖迟这才看见,少年的嘴唇干裂的厉害,许是许久未喝水的缘故,再加上在外头冻了这么久,更是苍白的没了一点血色。
“我去给你倒些水来。”
她连忙起身,提起一旁的灯笼,快步朝寝殿走去。
夜色已深,宋栖迟也不想惊动旁人,便自己从殿内的桌案上拿了壶白日里剩下的凉茶,又从旁边随意取了只茶碗,就匆匆回到了院子里头。
她蹲下身,小心地斟了半碗冷茶,待要递进去时才发现,那铁栏杆的缝隙极窄,根本容不得这茶碗穿过。
大夏皇室喜好大气奢华,这茶碗的口更是往宽了做,口越宽,花纹越华丽,越能显天家富贵之气。
眼看着这盛了水的茶碗就在手里,裴溪故却喝不到,宋栖迟不由得有些着急。
少年干裂的唇如刺一般扎着她的眼,她实在不忍心让他渴着,只好将茶碗里的冷茶倒了些在掌心,再合上手掌,从栏杆的缝隙中挤进了里头。
宋栖迟的手掌娇小,纵然握成了拳,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伸进去。她慢慢将手指张开,露出盛在掌心的一点水来,递到少年唇边。
“这茶碗递不进去,你先这样凑合着喝一点儿吧,别渴着了。”
裴溪故愣了愣,他低头望着少女掌心盛着的水,清冷月色与灯笼的幽光交错而映,映出如水的寒凉夜色。
夜色覆着少女娇软的手掌,幽幽桂花甜香缭绕,渗进凉透的水中,平白添了一分暖意。
裴溪故慢慢地挪了挪膝盖,朝着宋栖迟的掌心低下头去。
月色漠漠,风声寂寂,他跪在黑不见底的冷意之中,唯面前这捧清水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急不可耐地啜着那点冷透了的茶,如一只乖顺的小兽般,时不时轻轻舔.舐着宋栖迟的掌心。
这副急切的模样看的宋栖迟一阵心疼,她将另一只手伸进笼子里,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发,柔声哄着:“慢一点,乖,别呛着了。”
裴溪故僵硬的身子在少女温柔的抚摸下慢慢松缓下来,不一会儿便将她掌心的水吮的干干净净。
宋栖迟收回手,又温柔地拭去他唇边沾着的水珠,轻声问:“还要吗?”
“嗯。”
裴溪故抿了抿唇,轻轻点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小声答着。
宋栖迟便依着方才的法子又给他喂了几次水,少年安安静静地埋头在她掌心,模样乖巧极了。
她忍不住将手指嵌进少年柔软的发间,一边轻轻捋着,一边轻声和他说着话。
“你且忍着些,等明日一早傅大人来了,我立刻叫他放你出来。”
裴溪故闻言,便自她娇小玲珑的手掌间抬起头来,垂眸应道:“是,奴多谢殿下。”
宋栖迟提起一旁的灯笼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裴溪故望着淡薄灯火中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眸中慢慢地含了几分贪恋。
殿下真好。
他喃喃道。
*
翌日清晨,宋栖迟早早便起床梳洗,见傅衍之迟迟未来,忍不住又让青寰去催了好多遍。
待到了下朝的时辰,傅衍之才不紧不慢地进了清宁宫的院子,朝宋栖迟行礼道:“臣方才上朝议事,所以来的迟了些,殿下莫怪。”
宋栖迟无暇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还请傅大人将笼锁打开。”
“是。”
傅衍之解下腰间的钥匙,俯身开了锁,拉开笼门时还冷冷地睨了裴溪故一眼。
他这一瞥带着十足的冷意与杀气,本以为裴溪故会十分畏惧,可那笼中的纤瘦少年却淡淡地望了回来。
那一双凤眸清冷似水,仿佛浸染着整个寒冬的凛冽,又似幽暗无边的深渊,藏着如恶狼般的狠戾。
傅衍之愣了愣,险些没攥住手中的钥匙,待他回过神时,少年眼底的狠戾之气早就消失不见了。
裴溪故漠然收回目光,扶着笼门起身,如往常那般乖顺地低着头,走到宋栖迟的面前。
宋栖迟连忙从温采手中拿过一早便准备好的外衫披在他身上,担忧道:“快进殿去暖和暖和。”
裴溪故应了声是,顺从地裹紧了衣裳先进了寝殿。宋栖迟转身望了一眼仍杵在那儿的傅衍之,神色倏然变冷,淡声道:“若无旁的事,傅大人便先回吧。”
第21章 磨墨 “不会磨墨?”
她如今是越发不喜欢傅衍之的为人了。
傅衍之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与清宁宫也时常打交道,她原先还觉得他为人谦和有礼,虽是武将,却不乏文臣的君子之气。
可昨日,裴溪故明明是救了她的有功之人,傅衍之却口口声声以父皇为要挟,硬是歪曲事实,非要责罚于他。
这傅衍之分明就是个不辨是非、又心狠手辣的人,也不知父皇为何这般看重他!
宋栖迟心里有气,甚至都懒得多看他几眼,吩咐青寰送他出去,自己则转身快步进了寝殿。
她刚一进殿,便看见少年已经穿好了衣裳,正跪在床边的脚榻上,低头等着她。
“殿下。”
听得她的脚步声,裴溪故挪膝侧过身子,低头朝她行礼。
“可暖和些了?”
宋栖迟一面在床榻边坐下,一面转头吩咐温采上壶热茶来,好给他暖暖身子。
裴溪故仰头看她,抿唇道:“奴好多了,多谢殿下.体恤。”
温采端着热茶进来,斟了一碗递给裴溪故,他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喝着,听见温采又对宋栖迟说:“殿下,您早上都没好好吃东西,小厨房刚刚新做了些蜜饯甜点,奴婢端些过来,您多少吃点儿,别饿坏了身子。”
她这么一说,宋栖迟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点头道:“好。”
温采便出去端了几碟点心进来,精致的蓝底白纹平盘上盛着小巧诱人的各式甜点,有杏仁酥酪、雪花糕、红枣蜜糖,还有好些叫不出名字的精致蜜饯,满满当当地摆了好几碟。
宋栖迟伸手拿了一块青梅酥尝了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赞道:“这青梅酥做的不错。”
她素日里最喜欢吃酸甜的东西,这青梅酥甜脆之中又透着些梅子的酸劲,当真是极合她的口味。
裴溪故跪在她脚边,偷偷看着她吃东西时的样子,一时竟看的入了神。
宋栖迟是皇家精心娇养出来的姑娘,吃相自是既优雅又从容。她低着头,白皙的指尖捏着小小一块青梅酥,唇.瓣微微张开,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而准确地咬上去,几乎连半点碎渣都没落下。
举手投足间,温婉含蓄,又娇美动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栖迟便停下了手中动作,偏过头来看着他,笑问道:“饿了吧?”
说着,她便伸手拈了块青梅酥,往他跟前递了递。
温采见裴溪故仍在发愣,怕他失了规矩,连忙低声提醒道:“殿下赏赐,还不快些谢恩?”
裴溪故这才回过神来,忙将目光从宋栖迟脸上移开,垂眸道:“奴谢殿下赏赐。”
他慢慢仰起头,直起身子朝她手中的青梅酥迎了上去,双手乖巧地搭在她膝上,就着她的指尖小口小口地咬着。
宋栖迟一看见他这般乖顺的模样就心软起来,语气更加温柔:“慢些,小心噎着。”
少年“唔”了一声,顺从地吃完她手中的食物,又微微偏过头,将她手指上沾着的碎屑一点点舔.干净。
温采垂手站在一旁,望着他这副安静顺从的样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溪故在旁人面前,可从来不似这般性情和顺。
他模样生的好,清宁宫里的那些小宫女们总喜欢红着脸凑上前去跟他搭话,可他却只冷冷睨她们一眼便不再搭理,眼中的冷意简直比深冬的坚冰还要酷寒。
当真是极冷的性子。
可每每到了殿下面前……他却又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温采低头恍神的功夫,裴溪故已经吃完了宋栖迟手中的食物,然后低头跪在一旁,动作卑微而恭敬。
宋栖迟记挂着他昨晚冻了一夜,早起又没吃东西,便想再喂他几块。她朝瓷碟伸出手,刚刚拿起一块红枣糕,就听外间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她抬头去看,是青寰从外头走了进来,朝她躬身禀道:“殿下,玉灵寺明日要在玉灵山顶做场祈国运的法事,陛下吩咐您明日过去,还特意叮嘱您,多带些手抄的佛经在山顶灵坛前焚化。”
宋栖迟点点头,道:“我记下了,你去回父皇的话,让他放心就是。”
*
这些日子,宋栖迟因着裴溪故的事分了神,已有好些天未曾静下心来好好地抄写经书了。
于是青寰走后,她便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在寝殿里凝神抄经,连晚膳都没吃,抄着抄着便抄到了深夜。
裴溪故轻手轻脚地顺着内室的门进来,走到她身侧低声劝道:“殿下,夜深了,奴服侍您歇息吧。”
“我再抄几卷便睡,你先去歇着吧。”
宋栖迟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仍提着笔,在素白宣纸上落下行行娟秀字迹。
裴溪故见少女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疲累,却仍在强撑着,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踌躇片刻,便在案几左侧跪坐下来,低头道:“那奴在这儿陪着殿下。”
宋栖迟闻言便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好,那你便替我磨些墨罢。”
裴溪故犹豫了一瞬,还是顺从地从砚台旁取了一块墨锭,低下头默默地磨了起来。
宋栖迟一心全扑在抄经上,也无暇分神去看他。又写了几行字后,她才抬起头,提笔想去砚中蘸墨,却发现少年正窘迫地攥着手中墨锭,磨了半天却是一滴墨都没磨出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问道:“不会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