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比起照顾太后的行车速度,信王护影的脚程快得多,左大夫随护影赶到之时,方周已被公明道长送到客房的床上。小皇帝抱着小猫围在昏迷不醒的小方周身边团团转,一见到他眼睛就亮了,屁颠屁颠小跑过来:“左大夫、左大夫!你可回来了!”
  小皇帝忘了这里不是复生堂,一心念着去而不返的左大夫。等他意会过来之时,注意到跟在左大夫身边的黑衣人,那身打扮他好像在哪里看过?
  左大夫刚要揉揉小哭包的脑袋瓜,忽而想到这可是皇帝,龙脑袋可不能轻易摸的说,登时僵着笑脸把手收回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周有事。”小皇帝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赶紧把他拉过去:“他都不睁开眼睛。”
  虽然公明道长找来的大夫说是累晕过去而己,可是小皇帝趁人不在偷偷推他,也不见方周醒来。左大夫上去把脉,期间小皇帝还在打转,愁眉不展说:“他是不是死了呀?”
  左大夫眼角抽搐:“没事,还死不了。”
  小皇帝眼巴巴瞅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庞,一脸伤心:“他会不会像梅梅那样死了呀?”
  左大夫默然,他松开方周的脉搏,然后推开被褥将人打横抱起。小皇帝木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你做什么?”
  左大夫温声说:“方周没事,就是骨折没好,这一趟跑累了,也受苦了,我带他回家。”
  “那、那朕也……”短短几天的时间几逢生死,每次小皇帝都与方周寸步不离,他下意识也要跟着一起去。可是左大夫却摇头:“陛下,您也该回家了。”
  小皇帝呆在原地,这个称唤再熟悉不过,可到了左大夫嘴里他却有些不适应,并且有点不高兴。小皇帝皱着小脸:“朕、朕当然会回宫,母后很快就会来接朕回宫了。”
  “可是……”小皇帝抿着下唇,正儿八经地冲他昂扬起脸:“可是朕还没跟方周道别呢。”
  左大夫不禁失笑:“方周可能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小皇帝被这句绝情的话给震住,登眼两眼泪汪汪起来。
  左大夫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手托抱方周,空出一手轻揉小皇帝的脑袋:“陛下回去以后,莫再惦念出宫之事。宫外繁华虽有,但有更多的龌龊是你想不到也还不懂得的事。”
  经此一事,恐怕这位小皇帝再不会想出宫了吧?
  小皇帝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左大夫温声说:“你还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吸取与实践。”
  “不求陛下能做高世之主,但求要做贤明之君。届时无论是我还是方周,都将全心全意敬奉于您。”
  左大夫想了想:“时间不够,许多话我没办法一一言明,或可请求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小皇帝眨着泪目看他,眼前的左大夫都已经被泪水糊得模糊,不过他还是重重点头。
  左大夫莞尔:“你就当作,从没见过我们。”
  第100章 消气  被她气死了都!
  太后赶到东鸫观时, 小皇帝独自坐在供奉尊神的小殿堂,像是虔心膜拜,又像只是静静发呆。
  “宝宝!”
  听见熟悉的叫唤, 小皇帝扭头看来, 恍惚见到神情关切的母后,踉踉跄跄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奔向她:“母后呜啊啊啊!”
  母子相见险些哭瞎,太后赶紧把怀里的小皇帝拉出来细细打量:“快让母后瞧瞧,是不是又哭了,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小皇帝指着母后红通通的眼睛破涕而笑:“母后眼睛也肿了。”
  “母后这不是担心你吗!”见他除了哭肿了眼睛,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太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能够彻底放下, “你说你宫里不好好待,偏要跟着你皇叔出宫,这下闯了大祸吧?”
  虽说能在东鸫观里找到皇帝是件好事, 可太后始终没有忘记她在那家医馆后院听到的惨叫, 她总觉得那就是儿子的声音:“宝宝, 你实话告诉母后, 你这些天一直待在东鸫观?可曾离开道观去了别的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坏人?”
  小皇帝本要张口答, 可坏人二字一出现,他的脑海立刻浮现那个老是追着他和方周不放的乞丐, 登时义愤填膺:“有!有坏人!坏人不仅欺负喵喵, 还打朕踢朕, 最坏的是他还——”
  还怎么了,话到嘴边的小皇帝突然卡壳了。但太后听见他说有人胆敢对皇帝拳打脚踢, 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面对太后的同仇敌忾,皇帝的气愤却像漏了气的皮球泄得没边没影,蔫嗒嗒地垂下脸。
  容从注意到皇帝的不对劲, 暗暗点醒急切追问的太后。太后随即发现皇帝没由来的情绪低落,忙不迭安慰说:“你是当今天子,什么坏人都别怕。告诉母后,母后定会将他拎抓归来狠狠惩戒,给宝宝出口恶气。”
  可是小皇帝低头恹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搓眼睛:“朕不想待在这儿,朕要回宫。”
  “好、好,我们这就回宫,立刻回宫。”见皇帝不想说,太后也不逼问,只要皇帝肯回宫,她可巴不得。
  如愿找回皇帝儿子的太后正准备领他打道回宫,脚下传来一声喵叫,太后闻声一愣。来时没注意,这回倒是发现皇帝脚边的蒲团上懒洋洋卧着一只小猫。与适才信王府见到的陆虎相似,却又有极大不同。
  “它要跟朕一起回宫。”小皇帝理所当然将它抱进怀里,有了新欢也不忘旧喵:“还有陆虎,记得把它也接回来。”
  太后与容从互换一眼,没有多问。
  反正回宫以后来日方长,不论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到底遇见什么事,她可以慢慢地问,仔细地问。
  与此同时,温浓卧在陆涟青心口处,心满意足地听完一段心跳声,这才慢腾腾地张口问:“殿下不多睡一会儿?”
  “陪你。”陆涟青自觉体贴,虽然他的身体确实还很虚乏。
  温浓坐起来,就近细细端详他的脸,忽而一笑:“那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陆涟青被这一笑笑出一种莫名的不祥感,不过还是答应了。
  温浓眼珠转动:“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
  陆涟青眉心一动:“你是指?”
  温浓旋即又问:“复生堂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陆涟青不吱声了,可温浓没有放过他:“左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她暖暖的笑逐渐转冷:“你瞒我也瞒得还挺多?”
  重点在这个‘也’字,陆涟青面露局促,有些绷紧。
  温浓插腰指着他鼻子:“你知错了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浓很在行的,尤其对付陆涟青。只见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抓住她的那根手指:“……我知错了。”
  温浓笑颜逐渐放大,反手捞住他的掌心,亲亲昵昵说:“其实我也知错啦,大家彼此彼此,以后谁也不许追究谁,你说好不好?”
  敢情这是怕他秋后算账,先喂定心丸,再跟他约法三章?
  陆涟青好气又好笑:“我肚子还疼着呢。”
  “就是知道你疼,才跟你约法三章。”温浓几次想看都不敢看那被捅了一剑的伤口,没伤及肺腑已是万幸,谁能想到还抹了毒,根本就是恨不得将他置之死地。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我什么都说,不管是曹世浚的事还是其他事。所以你以后都不要冒险、也不许逞强。”温浓咬着下唇:“你要是死了,那我、我……”
  陆涟青神情微柔,然后听见温浓重重叹息:“那我就只能嫁给曹世浚了。”
  “……”喀嚓一声,仿佛能听见某条理智之弦的崩裂声音。陆涟青咬牙切齿:“你、敢。”
  温浓无辜道:“那是害死你的人啊,我委屈求全嫁给他,然后潜伏个三五十年,总有一天能够找到机会替你报仇的。”
  说着,温浓还不要脸地补充一句:“他可喜欢我了。”
  陆涟青险些想把她脑袋拧开,看都装了些什么不靠谱的。
  见把他气得伤口都要裂了,温浓只得收口不闹他了,弯腰捧起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直把陆涟青给亲蒙了。
  温浓很欠地反问他:“消气了吗?”
  “……”陆涟青别开冷脸不说话。
  “你生气就对啦,生完气好好养身体昂。”温浓心疼地摸摸他削瘦的脸庞,语重心长说:“为了我别轻易死掉,不然我就只能跟你仇人去过下半辈子了。”
  那他约莫是下了黄泉也要被这人给活活气回来!
  陆涟青狠狠瞪她,瞪得温浓嘴角上扬,一高兴又多亲几口。
  这人其实很好哄,虽然嘴上被她气得半死,可是再气都不会拿她怎么着。
  陆涟青伤重刚醒,温浓不敢太闹他,押着他卧下休息。可陆涟青不知是睡饱了还是气饱了,躺在榻上也不睡,知她心里其实有很多想问,挑挑捡捡与她说起。
  “复生堂早就有了,只不过以前的主人不是左无卓,原也不是家医馆。”无卓是左大夫的名,陆涟青徐徐道来:“复生堂本不是纯粹的医馆,左无卓弃道从医,经他接手之后就改成了一家医馆。”
  温浓坐在榻边觉得冷,轻手轻脚钻进陆涟青的被窝里陪他躺下,侧枕听着听着,忽而捕捉到一个词:“弃道从医?”
  “乌鸫观观主玄明道长是他师父。”陆涟青顿声:“方周是玄明道长的嫡脉。”
  温浓从他枕边抬起头,瞠目结舌。
  陆涟青拉她重新躺下:“先帝在位时期下过禁道令,自那以后北上乌鸫观已经不复存在,我建东鸫观是替他们全了心愿。”
  昔日乌鸫观盛极一时,温浓就算不信道也耳闻过。
  很多人说先帝厌道,在位时期大肆查封道观严禁道法普及是因为当年玄明道长对陆涟青的一句批辞。后来乌鸫观没了,玄明道长及其徒子徒孙全不知所踪,时至今日左大夫隐姓埋名躲在一方医馆成了大夫,方周跟在他身边做了药童,那是不是……
  陆涟青嗤声:“先帝心眼小得很,他等了大半辈子的皇位,到头来却被个故弄玄虚的老匹夫给批得一无事处,抄家封观岂能平息他的满腔怨怒?”
  乌鸫观没了,不知所踪的玄明道长及其道徒自然也已经不在了。
  温浓听得心惊胆战:“那左大夫和方周他们……”
  “无卓一心求医,自来声称无缘问道,早在乌鸫观出事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若非走是得早,恐怕那时候就已经活不成。陆涟青吁声:“至于方周,我虽不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看无卓的意思,应该是想等他再长大些便送回东鸫观,继承玄明道长的遗志。”
  难怪复生堂下留有暗道通往东鸫观,原来这其中竟隐瞒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温浓枕着臂弯侧躺陆涟青身边看他:“殿下相信玄明道长吗?”
  因为玄明道长的一番话导致自身及其徒子徒孙招至杀身之祸,也不知玄明道长泉下有知后不后悔。不仅如此,很多人说先帝之所以故意将信王贬去了贫瘠遥远的阜阳,一方面是忌恨太上太皇的宠爱,另一方面便是因为玄明道长的一番话。
  诚如玄明道长一句话,太上太皇高寿,驾崩那年先帝已经年逾不惑,其实这也不算事,谁会想到先帝登基不过几年就给得了一场病给病死了,的的确确印证了玄明道长的那句‘无福消受’。
  而昔年被喻为匣里龙吟的陆涟青,也确实在几年之后杀回京师,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离登顶几乎只差最后一步。
  陆涟青容色淡然:“我只信我自己。”
  温浓瞅着他的侧庞,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她骄傲的殿下。
  陆涟青身上有伤不宜乱动,横了她一眼:“不许撒娇。”
  “……”温浓气哼哼往外退。
  可陆涟青又喊她回来:“再退就掉下床了。”
  那么大的床倒也不至于,不过温浓还是自动自发凑了回去。陆涟青这才继续说:“复生堂本身原是乌鸫观的京畿分观,无卓来了以后改成医馆,外人并不知道二者的联系,你别往外说。”
  温浓点点头,忽而想到失踪的小皇帝正是被左大夫捡回去养了几天,他与方周也有接触,彼此都不知对方真实身份,日后方周若是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想法。
  温浓感慨过后,又想到:“左大夫的医术好像很厉害?”
  那么多大夫看了都不见好,左大夫一来就把陆涟青给戳醒了。遥想车祸那夜温浓在复生堂第一次见到陆涟青:“你的体质这么差,能请他帮你好好调理吗?”
  “术业有专攻,这事他不在行。”陆涟青对这事态度不冷不热。
  “那他什么最在行?”上回她被车撞又是外伤又是骨折,左大夫不也处理得挺好的嘛:
  陆涟青瞥过来一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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