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直到某一天,林曾青突然回到公司,将写好的第一篇连载稿拿给主编过目。
  主编见了十分喜欢,要求她校对之后尽快发布。
  林曾青还和主编商量好笔名,决不能以她过去的笔名或是本名来发表,因为凶犯还没有抓到。
  不到一天,林曾青的文章就在网上引起热烈关注,因为笔触犀利、老辣,言简意赅,也没有过多煽情,还摆出一些其他媒体都没有拿到过的第一手资料,配以案发现场的照片,有理有据且有画,顿时就引起惊悚感。
  张潇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立刻翻看手机,找出之前拍的照片,拿给陆俨。
  陆俨接过来一看,正是林曾青的文章,第一次突破公司历史流量记录之后的聚会合照,照片里张潇和林曾青很亲密,就靠在一起,面向镜头举杯。
  陆俨又往后翻了几张,问:“那林曾青和廖云川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张潇说:“哦,那是聚会之前的事了。因为就在聚会当晚,林曾青喝多了几杯,还跟我提起她现在正在交往的男人。她说那个男的事业有成,样貌英俊,性格还好,不烟不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他人也很关心。不过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林曾青当时问我,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都说酒后吐真言,看来林曾青在心里是对廖云川表示怀疑的。
  张潇当时也多喝了几杯,随口便说,完美的男人都是女人定义和幻想出来的,站在男人的角度,那些都是莫须有的东西,对他们要求也太高了。
  林曾青安静了一会儿,说:“是啊,越是完美的人,可能骨子里越危险。要是一个人连一点缺点都没有,连人性最基本的恶都隐藏起来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骨子里的恶是不能轻易示人的。那该有多可怕?”
  陆俨听到这,良久不言,只是琢磨着林曾青的潜台词。
  林曾青自然不会告诉张潇或是其他人,她一直在怀疑廖云川,可是在言谈之中,却又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点。
  如果一个人在平日里始终维持着完美人设,那么他心理聚积的负能量又该寻求什么出口发泄呢?
  陆俨问:“那据你所知,廖云川知不知道林曾青就是s.t?”
  张潇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我不敢说知道,但是有件事挺奇怪的……”
  “什么事?”
  张潇很快说道,就在林曾青出事前一个月,和公司的联系渐渐变少,她对案件的调查和走访也越发频密,每次联系都是因为刚赶出一篇稿子,整理好文字和照片,再发给公司。
  直到某一天,林曾青一口气将好几篇稿子和照片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主编,同时还发了一份给张潇的私人信箱,还在邮件里写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那封邮件张潇一直保存下来了,她边说边找出来,指给陆俨看。
  果然,邮件里除了附件资料之外,正文只有一句话:“帮我发出去,用我的账号。账号和密码是……”
  看到这里,陆俨细微的皱了下眉,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句话是否也写在发给主编的邮件里了,还是只写给了张潇?
  陆俨问:“你和主编收到的邮件内容是否一致?”
  张潇说:“其实我开始以为是一样的,后来过了几天,发现曾青的文章没再更新,主编那里也不再提这事儿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组织大家积极讨论别的选题,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那你后来有没有帮林曾青发文章?”
  “发了两篇,我还是趁公司没人的时候,登陆了曾青的账号发出去的。主编知道之后很生气,还在办公室里发了一通脾气,他也怀疑过我们组,只是没有证据,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不过第二天,我们的小组办公室就安装了监控,我后来也不敢了。”
  这之后,林曾青没再回过公司。
  又过了一个月,张潇才听说林曾青被送进精神科的事,听说她的精神困扰已经持续了很久,一直都在吃药,却反反复复不见好,还有睡眠障碍,加上太沉迷调查案件,慢慢的还有了妄想症,分不清案件世界和现实世界。
  自然,这些传言张潇是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它却在公司里蔓延开了。
  那段时间主编对大家的工作也比较放宽,每次开会都会叮嘱,一定要多休息,注意睡眠,不要被自己调查走访的故事搞成精神病。
  张潇叹了口气,坦白道:“其实我们私下里都觉得,这事儿主编一定知道点什么,起码背后有人接触过他,要不然他干嘛捂着那些稿子不发呢?那后面的内容可精彩了,一旦发出去一定会引起轰动,以主编的新闻嗅觉,不可能看不出来啊。”
  显然,这个主编是知道内情的,而且背后接触他的人,应该是和多城连环奸杀案有关系的人,这个人怕事情曝光、败露,情急之下就使用了非常手段。
  陆俨整理完思路,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林曾青吃的药,你有见过么?”
  张潇说:“一开始是见过的,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药瓶,说是补充点维生素,后来就没见她吃了,但她经常头疼,多梦,整宿失眠,中午还去药房买过止疼药。”
  吃维生素怎么会头疼呢?里面一定有古怪。
  整个笔录过程,陆俨都没有做出任何结论性的推断和猜测,等笔录结束,就让李晓梦送张潇离开,还让张潇将邮件里的稿件和照片素材留下。
  张潇本想逮着机会跟支队打听点内情,而且陆俨也是北区十六中的校友,正好可以套套近乎。
  谁知陆俨却淡淡笑道:“不是不给你透露,只不过案件还在调查,我随便一句话,到了你们笔下,可能就会被夸张放大,延伸出很多别的东西。”
  张潇立刻保障说:“不会,我保证实事求是,多一个字都不写!”
  陆俨扬了下眉,隔了几秒收了笑,问:“你就不怕报道出去,你的工作会受到影响,甚至人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么?”
  张潇一噎,想到林曾青现在的状况也有点犯怵。
  陆俨最后说:“放心,等到案件侦破的那一天,我们警方一定会需要媒体的协作。但是在那之前,任何打草惊蛇的举动,都会成为查案的阻力,还会连累无辜。”
  直到张潇无功而返,陆俨也回到办公室,看着张潇的笔录,将线索重新整理。
  张潇就像是这幅案件拼图中的其中几块,虽然不是中间比较重要的那几块,只是在外围徘徊,但她却提供了几条重要信息。
  林曾青可能被人“投毒”、喂药,导致她精神出现问题。
  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用些手段加以刺激,令她处在恐惧和惊吓中,精神系统是有可能会崩溃的。
  林曾青在出事前几个月,就已经怀疑廖云川的为人了,但她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没有跟朋友说,只是透露了一点只言片语。
  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林曾青是个谨慎、严谨,且大胆的女人。
  当然,她对人性有一定的洞察能力,这应该和她自小在立心孤儿院长大,以及做社会新闻记者有关。
  还有,杂志社主编一定和幕后的犯罪分子,或是犯罪分子委托的人接触过,林曾青也觉察到了,但应该还不肯定,还对主编的人品报有了一点幻想,所以还是将最后一封邮件发给他。
  而这些犯罪分子,可能真如林曾青跟踪调查的内幕一样,在江城有一定势力,这才能做到这么多事。
  那位主编必然也是害怕被牵连,所以在知道有人以林曾青的公司账号,将文章发出去之后才会那么生气。
  陆俨径自沉思着,也不觉时间的流逝。
  不会儿,手机上穿来一条微信,是薛芃发来的:“季法医刚才来过我们科室,还交给我一些资料。我们现在正过来,先和你打个招呼,也许他能为廖云川有关的案件提供关键性线索。”
  季法医?
  陆俨一顿,很快发了个问号。
  薛芃只有一句话:“季风就是季冬允。”
  陆俨怔住了。
  ……
  不会儿,陆俨便快步走出办公室,将侦查一组里最稳重的许臻叫到跟前。
  陆俨说:“待会儿季法医会过来,你跟我配合,给他做个笔录。”
  许臻一愣,事情太过突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俨又道:“季法医和廖云川的案件有点牵扯,但不是直接的,只是间接。他会为这个案件提供线索,最多只是证人的身份,不是嫌疑人。所以在态度和问法上还是要谨慎。”
  许臻消化完这些讯息,飞快的应了:“明白。”
  正说到这,薛芃和季冬允到了。
  陆俨抬了下眼皮,越过许臻看向门口。
  两人的目光也落在陆俨身上。
  陆俨上前,不动声色的示意走廊的方向,说:“进屋说吧。”
  薛芃没吭声,脸色有点紧绷。
  季冬允倒是很淡定,只是不似平日那么爱笑。
  来到询问室门口,许臻将门打开,请季冬允进去。
  薛芃就站在门外,和陆俨对视了一眼。
  陆俨说:“一起吧。”
  薛芃跟着陆俨进屋,也没有多言,将文件袋放下,就待在角落里。
  陆俨将门关上,便坐在季冬允对面,仿佛闲聊一样的姿态。
  随即当着季冬允的面,陆俨快速翻看了文件袋里的东西,表情微变,却又很快归于平静,而且在看文件的同时,还时不时扫向季冬允一眼。
  季冬允全程都垂着眼睛,不露声色。
  等看完所有资料,陆俨淡淡笑了下,第一句话便是:“季法医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个深藏不露,且很有故事的人。但我没想到,你的故事会是这样的。”
  这话落地,陆俨也拿出手机,调出里面的五人合照,放在季冬允面前。
  “既然你就是季风,那就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季冬允吸了口气,看向那张照片,说:“季风是我以前的名字,那时候我父母还在立心孤儿院工作。后来他们辞掉了工作,转做小生意,我就跟着一起离开,在高考之前,我改了名字。”
  陆俨很快提出薛芃曾经问过的问题:“我记得陈凌自缢案,跟我们去现场和后续负责尸检的都是你,但你从没有透露过你认识她,能说说为什么么?”
  季冬允轻微的点了下头:“其实我和陈凌并不是很熟,在她自缢之前,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她比我大九岁,她成年后就离开立心了,只是抽空回去看看一起长大的朋友。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在身份上我和他们也有本质的区别,虽然和其中几个玩的还不错,但是交情并没有他们之间那么深。而且我高中就开始住校了,在那之前,也就是每天放学后和周末的时候才会和立心的人有接触。”
  说到这,季冬允指了指照片上另外几人:“我和章严云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还经常起冲突,虽然后来化敌为友,但是性格本身就不合。会一起拍这张照片,也是因为林曾青和茅子苓把我们拉到一起。”
  陆俨跟着看向照片。
  果然,季冬允和章严云站的距离最远,反而和茅子苓站在一起,而章严云就比较靠近林曾青。
  陆俨又问:“林曾青和茅子苓的名字都是中药名,这是巧合么?”
  季冬允摇头:“当然不是。她们两人的名字都是我想的。”
  季冬允很快说道,他的爷爷曾经是位老中医,父亲也很喜欢医学,但学习成绩一般,资质也比较平庸,所以并没有学到季冬允爷爷的功力,就在立心孤儿院做校医。
  季冬允从很小开始就对中医有浓厚兴趣,还经常背诵药名。
  在背诵当中发现很多药名起的都很有气质,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文雅。
  那时候,茅子苓叫茅小玲,而林曾青叫林青青,她们俩都有点嫌弃自己的名字,觉得不够有特色。
  有一次季冬允放学,和她们俩一起做了作业,就在小黑板上涂涂写写药名。
  正好茅子苓和林曾青说到名字的事,就说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还没有那些干巴巴的中药材名字来得好听。
  季冬允一时兴起,就随口说道,其实有些药材名很适合做人名、地域或是节气的指代,然后他还举了《雪山飞狐》里程灵素的例子。
  程灵素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源于《黄帝内经》的《灵枢》、《素问》两篇。
  还有,古人们也有过多次用药名写书信和诗词的小故事,比如一位名医在外游历太久,妻子十分怀念,便用药名书写了一封信寄给丈夫,其中有一句便是“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季冬允讲完这两个小故事,立刻就勾起了茅子苓和林曾青的兴致,还让季冬允帮忙改一下名字。
  其实当时三人都觉得只是改着玩,谁都没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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