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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鲍华帮了季思凡的忙之后,二人渐渐走得近了。在张啸林外出办事的时候,季思凡有时会找鲍华,有时去看鲍华拍戏,一次导演拉着季思凡非要季思凡入镜,被王有桢给拦了下来。之后不知道张啸林说了什么,之后和鲍华出来,鲍华再没带过季思凡去片场。
  其实季思凡一向对西洋的东西感兴趣,心中不觉可惜,可是张啸林霸道惯了,她也不好坚持,有时偷偷去找鲍华,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张啸林大概是知道的,但只要季思凡不过火,也便由着她了。
  上海进入梅雨季,天气难得放晴,鲍华约季思凡去咖啡厅等她,王有桢在停车场擦车,季思凡打算自己叫了黄包车过去。路过花园时,看到了娄丽琴挽着一个女人的手说说笑笑着从停车场那边走了来。
  女人长得有点像耗子,小眼睛,腮上搽了红红的一圈胭脂。头发盘的老高,烫的松松散散的。她隔着老远便笑着看着季思凡,笑得让人不舒服的很。
  季思凡并不知道,这个女人与娄丽琴甚是投缘的
  ρò①⑧Ьòòk.)姊妹,叫做赵桂枝,是在伪杭州锡箔局局长吴静观面前很是得宠的姨太太。吴静观的大老婆在乡下,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妇人,哪里及得上赵桂芝的本事?因此赵桂芝陪伴吴静观在各府邸进进出出,俨然以吴太太自居。
  “张太太。”眼见两个人到了眼前,季思凡开口道。
  “季小姐,”娄丽琴看着她,“这是要出去?”
  季思凡点了一下头,从她们二人身边避过去了。
  “见到了?”娄丽琴看着季思凡的背影说。
  “就是这个?”赵桂枝笑道,“不是说是留过洋的吗?现在留了洋的女学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三爷也只是一时兴趣。”
  “一时兴趣?”娄丽琴冷哼了一声,“三爷对她可是宠的很呢。”
  “在三爷那里再受宠,也得不到一个名分。”赵桂枝劝道。
  “这名分,是她自己不要。三爷那样宠她,她要是开了金口,天上的月亮三爷也能给她摘下来。”说着话,娄丽琴伤感起来。
  “到底是凭空冒出的女人,三爷对她也就是一时的新鲜劲。当初三爷把那个小婊子差点捧到天上去,还不是转身就把她送给周佛海做了人情?”赵桂枝道。
  娄丽琴幽幽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近几天心神不定的,又想起了别的一些事情。你当她是谁?她不是凭空冒出的,是被三爷生生抢来的。”
  “怎么会?”赵桂枝笑道,“凭三爷如今在上海滩的地位,哪个女人不想贴上来?这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她是文显明的太太。”娄丽琴是藏不住心事的,总爱和赵桂枝来说。“十年前,大哥被卢家绑了去,便是当初文显明借卢家的手,给青帮的一个教训。而文显明当初针对的其实就是三爷,因为三爷对她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至于季先生同文显明在那一段时间是怎样对付他们张家的那一段,一方面因为张啸林如今官做的大说出去不光彩,另一方面因为那段时间实在太苦娄丽琴不想回忆,所以被她给瞒了过去。张啸林被他们整治的进了医院,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半条命。那段日子张家上下老老小小成日里的担惊受怕,娄丽琴当初便愤愤的想,男人都是臭德行,为了一个女人连一家老小的命都不要了。等到这十年之后真的和季思凡住在同一个大院里,觉得她除了一身富家女的娇气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好,偏偏三爷还把她宠在了心尖上。
  “啊!”即使娄丽琴不提当年的狼狈,赵桂枝仍是闻言吓了一跳。十年前叱咤上海滩的青帮头子黄金荣在自家戏院被当兵的用枪带走,也是当时震惊上海滩的大事。文显明前些日子饮弹自尽,众人只当张啸林为了文家的工厂逼他太紧,任是谁也没想过,张啸林还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
  “自从想起来从前的事情,我这心里就不安定,牌什么也打不下去,只盼着找你来陪我说说话。”娄丽琴忧心忡忡地,想着刚刚张啸林不耐烦的神色。“桂枝,你说,三爷这样意气用事,日本人那里会怎么想?我成天在这张家大院里呆着,早已不知道三爷在外面的事情了。”
  “这个大院里,谁对三爷不是尊着敬着,生怕三爷生气?偏她不是,动不动一个脸色甩过去,还要三爷去哄。你说说,谁看到这一幕,心里不堵得慌?”娄丽琴说这话,眼中含起了泪,用手帕擦了擦。
  娄丽琴到底是妇道人家,她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赵桂枝便把从她这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吴静观。吴静观在日本人那里的地位比张啸林要低上一些,总是有些不甘心的。这么好的扳倒张啸林的机会,吴静观怎能放过?当下便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张啸林、文显明他们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日本人。
  季思凡坐在咖啡厅里等着鲍华,从一旁的报刊架上拿了一本杂志来看。《玲珑》的“幕味”一般是宣传好莱坞、苏俄片和国片的。今日上了殷明珠和胡萍的“水着”合影。她俩和电影皇帝金焰一道,出演了卜万苍的《黄金时代》。在杂志上登了两个人的照片,权当是为了电影宣传了。《玲珑》的电影花絮里全程跟踪卜万苍这部影片的拍摄前后,在后面还有一篇文章提了提鲍华的新电影与京剧有关,有助于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之类。
  杂志的最后说,这是最后一本《玲珑》,总298期。它说,山河破碎,国土沦陷,全国姊妹们起来吧。
  季思凡把杂志合起,放回原处,打算再拿一本时,她看到了徐青。
  回忆穿插在时光中扑面而来,那些想要尽力回避的往事和故人都快要见全了。季思凡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来对于徐青的印象还是这么的清晰。她还记得徐青与文显明大学四年同窗,一腔热血,怀揣革命理想,颇有要为国献身的意思。
  后来,文显明自己从那个梦里醒来了。理想的乌托邦,他是顶聪明的人,认得清幻想和现实的区别。
  季思凡看着徐青,透过徐青仿佛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文显明。英俊体贴,稳重果敢,回忆有多美好,现实带来的痛苦就有多血淋淋。她不想见到徐青,她想,徐青大概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季思凡整个人的身子不受控制,就那么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徐青朝着她走来,坐到了她的对面。
  两个人目光相对,季思凡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等着徐青开口。徐青沉默的望了她一会,然后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季小姐,好久不见。”
  徐青走后,季思凡坐在那里未动。
  十年未见,徐青比之前竟也学会了一些什么。大家都是变了的,都变得让彼此不认识了。离开张啸林?多诱惑的筹码呵,要是他们真能做到,怎么徐青不先把自己的妹妹送出去?
  他们不明白,不是张啸林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张啸林。
  咖啡馆的门被人推开,鲍华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徐青刚才的位置。
  “你来迟了。”季思凡看着她对面未动的咖啡,“咖啡凉了伤胃,不好再喝了。”
  “你在怪我?”鲍华咬咬嘴唇,牙齿上染了口红印,口中干涩的很。
  “她何必非要同我见一面呢?我又何必要帮她呢?”季思凡清冷一笑,“我倒是听说,当初徐先生要把你献给张啸林,你哭着求徐青带你一起去延安,她可是狠心的一点都没有管你的死活呐。”
  被季思凡这般揭了伤疤,鲍华竟也不恼,只费了一段时间又扬起一个笑容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我虽不知她具体同你说了什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让你愉快的事情。是我刻意安排你们见面的,你应该怪我。”
  “你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季思凡盯着鲍华,“她说,只要我能帮她,她就会帮我离开张啸林。”说着,季思凡自己
  ρò①⑧Ьòòk.)倒先笑了起来。“你说,我该不该信她?”
  鲍华笑意有些古怪:“她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傻。你要是想离开,早就离开了。”
  “那么你呢,想要离开么?”季思凡看着她,“对你说一句实话,要不是我念着你曾经帮过我,我早已把这咖啡泼到你身上了。”
  “小时候我爱吃桂花糕,”鲍华的笑容渐渐隐去了,似是陷入了回忆。“子坤也喜欢吃桂花糕,总是和我抢。男孩子嘛,家长们总是宠爱的多些。我受了欺负,他们也不管我,我只好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只有徐青,她不爱吃糕点,嫌我哭的心烦,把她的那块桂花糕给我吃。我病得厉害,她带我去西洋诊所打针。我与她关系再不好,想的再不一样,也是姐妹。季姐姐,对不起,我必须要帮她。”
  季思凡缓缓开口:“十年前,上海滩发生了一件事,我的父亲季先生在码头遇刺——是张啸林干的。”
  “当时我怀疑是不是他,在季公馆的小花园里请他吃下午茶,喝的就是苏门答腊。他空手赴宴,向我坦白承认,是他做的。”季思凡苦笑,她情愿遇见张啸林是一场噩梦。“他说,他叫张寅,寅虎;啸林,啸聚山林之意。他是森林的野兽,看到目标定会穷抓不放,至死方休。他希望通过这件事使我明白,我摆脱不掉他。”
  “在那之后……呵,”季思凡停止回忆,对着鲍华道。“告诉徐青,我会帮忙,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再找我了,你再找我出来,不管是做什么,我也是不会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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