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只是心里觉得很对不住母亲何氏,这门婚事是何氏在世时候为她定下的,她想再找这样的钟鼎侯门定亲,却是不容易了。
  但人一旦退后了一步,就会面临被人步步紧逼的境地,可那时候的静姝并不懂这些。
  “表小姐,坐这边。”小丫鬟已经帮她们在藕圆店的门口占了位置,静姝跟何佳蕙一起坐了下来,婆子拿了抹布帮她们把桌椅擦干净,站在桌边上候着。
  何佳蕙瞅了一眼店中有些拥挤的人群,皱着眉心道:“人来人往的,吃东西多不方便。”
  静姝绞动着帕子等待着藕圆子上桌,清澈的汤水上漂浮着丁香色藕圆子,她低头咬开,里面是香甜的芝麻花生馅儿。
  怀念了十几年的味道,终于又吃上了,静姝的眼圈都红了,用帕子擦着她额头沁出的细汗,吃得津津有味。
  “快看,那不是三爷吗?”有小丫鬟指着外头的人群,同何佳蕙说话,静姝也跟着抬起头,看见何文旭领着谢昭走在人群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静姝有些好奇,嘴巴里还嚼着藕圆子,缓缓的咽下去。
  何文旭已经看见了她们两个,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看着她俩道:“你们中午就吃这个了?”
  “是表妹想吃,我还想吃趣园的吃狮子头呢!”何佳蕙立马发话,何文旭最阔气,跟着他肯定是吃喝全包的。
  “我和四爷也没吃呢,我带你们去吃一顿好的!”何文旭笑着道。
  静姝却不想去,她今天还想在外面多逛逛,去趣园大吃一顿,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我吃饱了,你们去吧。”静姝低着头说道。
  “表妹就一起去吧,难得四爷也在,就当是我给你们两人践行了。”
  何文旭继续道,平常这个表妹还是很随和的,怎么今天就拿乔起来了呢?
  “去嘛去嘛!”何佳蕙摇着她的手臂,静姝很为难,正打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却听谢昭开口道:“听说这藕圆子是扬州一绝,我也没尝过,既然来了,倒想尝一碗试试。”
  静姝抬头看着谢昭,但那人却没有看她,好像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跟自己毫无关系。
  但她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暖,把身旁的椅子拉开,小声道:“谢先生请坐。”
  谢昭这才转身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静的在她身边落座。
  众人吃过了藕圆子,从店里出来,沿着街道两边的店铺闲逛。
  何家在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铺子,他们每进去一家,就有掌柜的迎出来,请他们往店里的内堂多坐一会儿。
  何文旭走累了,就拉着谢昭坐下,让掌柜的沏了一壶好茶来,问他道:“是你说想出来逛逛这扬州城的,怎么还是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买啊?
  你看上什么,尽管说,这是我们何家的铺子,记在账上就行。”
  谢昭抬头,看见宋静姝正跟何佳蕙在外头大堂里选东西。
  小姑娘神情专注,听掌柜的一样样的介绍这里的东西,还时不时的转头跟她表姐商量几句。
  “你说……谢先生会喜欢我们给他选的礼物吗?”何佳蕙往内堂看了一眼,见谢昭正在跟何文旭喝茶,便端详起了那个石砚来。
  “这是端州的端砚,很有名的,你看这砚台背面的题字:傅清正,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端砚大师。”
  静姝一本正经的开口,一旁的掌柜的却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表小姐还知道这傅清正啊,他的砚台是做的很好,却还算不上什么大师。”
  静姝这才恍然想起来,傅清正的端砚扬名天下,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他所制的端砚,那才是有价无市。
  静姝便笑着道:“他做的砚台这般好,成为大师是早晚的事情,掌柜的还该多问他进点货。”
  “哟,表小姐还有这生意头脑,还真是外甥多似舅呢!”
  何佳蕙和静姝都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何文旭背着双手从内堂走了出来,一副视察工作的模样。
  “两位小姐正在看砚台呢,选了一个傅清正的。”掌柜的笑道。
  静姝看见谢昭也跟着出来了,何佳蕙便道:“谢先生就要回京了,我和表妹打算送他一份礼物,就选了这端砚。”
  砚台已经放在了匣中,谢昭一眼看过去,上头的绛红色锦缎很是鲜艳,开口处还做了铜锁片,上头刻着「金榜题名」四个小字。
  “你们的眼光不错呀,这盒子不错!”何文旭笑道。
  何佳蕙便问他:“三哥你说的是盒子不错,还是这砚台不错?”
  “都不错!”何文旭点点头,凑到谢昭耳边道:“你这两位女学生,对你够上心的呀!”
  “多谢……”谢昭淡淡的开口,又道:“表小姐太客气了。”
  静姝脸颊有些红,正觉得不太好意思,听见何佳蕙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谢先生怎么就谢你一个呀!”
  这话却是被何文旭给听见了,转头对何佳蕙道:“你知道什么!”
  静姝的脸更红了,何文旭已经把她的玉料送给谢昭了吗?他既然谢她,那就说明已经收下了?
  给谢昭送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还挺顺利的。
  他们一行人在外头逛了大半天,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何文旭跟谢昭还有别的应酬,让下人送了静姝和她表姐回去。
  两人坐到了马车里,静姝才把那字帖的事情告诉了何佳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先生写的,可咱家也就三表哥学问好点,他说那不是他写的,除了谢先生,我就想不到别人了。”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谢先生写的!”何佳蕙一口道:“一定是三哥把你送的东西给了谢先生,所以他才会特意谢你的!你也真是阔气,连祖父给你的和田玉籽料都送人……”何佳蕙满是心疼。
  静姝心里十分熨帖,她现在每对谢昭做一点好的事情,就会不自觉感到心情舒畅。
  前世她实在欠他太多了,还一点是一点。
  第9章
  扬州城又下了第二场雪。
  静姝启程回京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三天之后的十一月初六。
  老太太把静姝喊去了寿安堂,吩咐下人把静姝放在她私库的东西清点了一遍,登记造册。
  “东西都帮你整理好了,没想到这些年你陆陆续续还存了不少家当呢!”
  何老太太是万般舍不得静姝的,但也没办法不放她走,她把账册递给了静姝,又塞了几张银票到她怀里,拧眉道:“这些银子你拿着,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宋家,只怕那里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有银子傍身,那些下人也就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静姝翻了翻,足有六千两银子,再加上她手上厚厚的账册,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但她却把账册放了下来,抬头看着何老太太道:“外祖母,银子我收下了,但这些东西,我暂时还想寄存在何家,等我出阁的时候,您再派人给我送过去,到时候就说是您给我嫁妆的添箱。”
  何老太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如水仙花一般静谧优雅的静姝,心尖划过阵阵疼惜。
  她自己都为自己想到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却没想到这些。
  何氏去世之后,她的陪嫁都交给了宋老太太掌管,当时说好了是等静姝长大了给她当嫁妆的,这些年何家也没有派人去过问。
  但东西在别人手中,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更何况现在宋庭轩的继室尤氏还是宋老太太的亲侄女。
  何氏留下的那些东西,到底还剩多少,还要看别人的良心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静姝这样做,只是想守着自己的东西。
  “那我就听你的,反正我这寿安堂地方大,多少东西都放得下。
  到时候我再给你另准备一些添箱,保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老太太说着眼眶就红了,忍不住伸手搂住宋静姝,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感叹道:“姝丫头,回了京城,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有什么不如意的,也都要写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替你撑腰。”
  静姝一个劲的点头,但她心里清楚,尤氏是个很会做人的人,场面上的样子一向很会经营,对她也确实没有任何能被人拿捏住把柄的地方。
  可就是那份好,才让前世的宋静姝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谢昭。
  谢昭也在整理行装,他回乡守制,本来也就没有多少行李。
  再加上认识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从不收受人礼物的,因此给的他送礼的人也不多。
  但没想到在何家一下子收了两件。
  谢昭把那装着端砚的匣子放在了樟木箱中,又从红木底座上,拿起了那一块和田玉籽料。
  这红木底座是何文旭后来配上的,原本谢昭并不想收宋静姝的东西。
  但看见何文旭一脸舍不得的样子,莫名就改了主意。
  能让扬州首富家的三爷都觉得心疼的礼物,一定是个好东西。
  前世的宋静姝可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
  他是一厢情愿的喜欢她的,外头有人议论说当朝首辅沉迷女色,还是一个寡妇,都以为静姝是怎样国色天香、妩媚妖娆的女子,可她虽然生的好看,却也远不止于如此。
  也许静姝就是他的劫度,前世他没有能跨过去,这辈子他一定会防范于未然。
  谢昭把底座和玉料用棉布包好,也放在了箱笼中。
  何文旭还说:“这样好的籽料,便是做成玉雕也绰绰有余的,原本是想配上一个沉香木的底座的。
  但时间太紧,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沉香木,就选了这块红木的。”
  一个底座还这般费心,何家当真是金山银山堆积成的。
  只可惜这样的商贾人家,即便银子像流水一样多,在京城的书香世家和侯门显贵跟前,还是不入流的。
  宋静姝有这样一个外家,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荣寿进来问话道:“四爷,今天还去文耀堂上课吗?”
  后天就要启程了,按说今日可以再出去逛逛,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就等着后天上船了。
  谢昭道:“再上最后一堂课。”
  荣寿过来帮他提书篮,谢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茶几上拿了一袋碎银子,递给他道:“今日你不用在文耀堂等我,自己出去逛逛吧。”
  “四爷!”荣寿喜出望外,虽然前天跟着他出去过,但他什么都没有买,当真还想再出去玩玩呢,“那我可出去了,我一定赶在四爷您下学之前回来!”
  静姝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堂课了,学了大半个月,一本《增广贤文》也没有全通读,谢昭只选了一些他觉得有必要学的内容,帮他们汇编了一个简本。
  最后一堂课就没那么严格了,谢昭也没叫他们再练字,只是问他们道:“后天我就要走了,虽然我教过你们几天书,却不敢自诩是你们的先生,这世上能者、贤者皆可为师,做学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这之前,你们更应该学会做一个正直之人。”
  但这些做人的大道理,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墨哥儿便有些不理解,只开口问道:“先生,那怎样才能做一个正直之人呢?”
  谢昭并没有很快回答,连静姝都有些好奇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俊逸出尘,却又云淡风轻的脸。
  静姝心下好笑,谢昭就是一个正直之人,可他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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