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她连哭带抓的,林君劢的脖子里霎时多了几条血印。
“若初,你听我说,那东西不能抽的,趁你还中毒不深,忍着点戒掉,啊。”林君劢都快箍不住她了。
她的身上瘦骨嶙峋,全是纤弱的小骨头,他摸在手里,除了心痛,一点杂念都没有。
他暗下决心,等她戒了大烟,他一定好好养她,养得比以前还要莹润。
她闹得筋疲力尽了,就昏昏睡一阵子,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林君劢把她抱到浴室,让女佣给她洗个澡,他知道她爱干净。
洗完澡,女佣为她换上洁白的纯棉细纱绢布睡袍,他抱回床上,一绺一绺地把她的青丝擦干梳理通顺,为她梳头的时候,他险些掉下泪来,她原来的头发光可鉴人,光滑柔顺,摸在手里,微微的凉滑,如玉一般。
如今,突来的变故折磨的她秀发都失去了光泽,拿在手上,如枯草一般干涩,纵然铮铮男儿,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忍不住心痛。
她睡着的时候容颜很是静美,弯长的睫毛如蝴蝶般停栖在黛眉下面,花瓣样的嘴唇因为折磨没从前那么红润了,但轮廓很美,他忍不住轻吻了一下。
“若初,你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他在她耳畔低低喃语。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身上冰冷,要攫取他的温热。
他抱紧她,把她的双脚捂在腿上,拉好锦被,相拥而眠。
他一样累极了。
睡到半夜,她醒了,烟瘾又发作了。
乔若初双目赤红,抱着头就要往墙上撞,又扯掉了好几缕青丝。
“若初,你镇静一下,很快就熬过去了。”林君劢只好把她紧紧箍起来,不停地安慰。
“头痛,难受,君劢,给我点福寿膏吧,没有它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哀求。
这个时候,她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林君劢怕她伤害到自己,拨了军医的电话,问他能不能给乔若初打一针镇定剂。
“参谋长,您想好了,镇定剂治标不治本,会延长戒鸦片烟的时间的,如果能忍,最好是熬过去。要不,您把病人绑起来吧。”军医在电话里说。
林君劢放下电话看了看乔若初手腕上的黑紫,这是昨天把她绑起来的时候留下的,他内疚死了,再也下不去那个狠手了。
乔若初抱着头在床上滚来摇去,大声哭喊。
“别折磨我了,给我抽一口,一口就行,我痛……。”
林君劢扑上去把她抱了起来:“若初,忍一忍,军医说很快就成功了。”
“不,我不要戒,不要,你杀了我吧,你让我走的痛快点…….。”
她已经没有理智了,无论林君劢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实在是太痛苦了,她把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往下扯,林君劢没有办法,只好用宽布条把她的双腕扣在一起绑起来。
她手不能动了就用脚踢他,一边踢一边骂:“林君劢,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快点要了我的身子,给我吸一口,吸一口……。”
要是她好好的时候这么说,林君劢肯定扑上去扒光她的衣服,狠狠蹂躏她一番,让她知道自己的强势,可现在,她这个样子,他心都碎了,哪里还有半分情欲。
人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把最宝贝的东西一寸寸毁灭在你眼前。
初见时豆蔻韶华的冰清少女,被鸦片生生折磨成这个样子,都怪他,去什么杭州整顿军务,害她上了别人的圈套,怪他,都怪他。
他林君劢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真是窝囊透了。
整整闹了七天,到第八天的时候,处理完公务回来,听佣人说乔若初在喝汤,他心头的欣喜盖住荫翳,没洗手就推门进去。
里面乔若初安安静静地偎在床上,一口一口吞着佣人送上的汤羹。
“我来吧。”他支走佣人。
她也不说话,他把汤羹送到她唇边,她就喝下去,睫毛低垂藏住眼眸,看不到她在想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渡
“我想回家。”喝完汤,乔若初吐出句话。
“令堂已经安葬了你庶母,家里暂时没什么事儿,养好身体再去看吧。”
乔若初没有坚持。
她能下床后也不出去,趿着拖鞋在公馆里面转悠,总觉得比从前冷清了。
“映茹姐呢?”她问刘妈。
“万小姐出门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噢,原来是这样。
乔若初站在钢琴前面,接过佣人递的热牛乳,捂在手心里发呆。
窗外已然姹紫嫣红。阳光洒在新开的花瓣上,映得光泽氤氲,摇摆间,疏影横斜,浮动着艳冶。
她已经两周没去学校了,请假说庶母死了,大意是要守丧一段时间。
傍晚他回来她又提起要回家看看,林君劢阴着脸,在她面前抽了一支烟,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感。
“让我去给她磕个头吧。还有我父亲,我总要见见他才放心。”
“你父亲,不见了,生死不明。”
“你在说什么?”
咣当一声,乔若初砸在地板上,头部触地,天花板开始在她面前晃,后来越转越快,她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直到人事不醒。
“若初,为了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理解下,理解下我行吗?”
林君劢把她抱到床上,脱掉她的鞋子,正要盖被子,低头看见她纤细洁白的双足,轻轻握了一下,放下被子,仔细盖好。前年的时候,他脱下她的鞋袜,她吓得大叫,满脸红晕,夭冶极了。
再次醒来,是半夜了,她扭开床头灯,屋里朦澄澄的,大致看得清东西。
庶母死了,乔若初记得,子弹“噗噗”地钉紧她的身体,断气前叫着她的乳名。她一定浑身是血,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是怎样的,惊恐极了。
可是她活生生的父亲,他告诉她离开相城了,怎么可能,难道连她唯一的女儿见都不见一面,就消失了吗。
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吗?
她的心像被人扔进了油锅,那人用筷子一边翻滚一边在上面戳洞,滚烫的油冒进去,吱啦吱啦地一块一块煎透,痛到天崩地裂。
“小姐,小姐醒了吗?”李妈看见她屋子里的灯亮,连忙敲门。
林君劢嘱咐佣人们轮流上夜,怕她晚上醒来有什么事儿。
乔若初不答,听到声音,林君劢强行推门进来,见她被罩在一抹灯光里,面色凄白,形似女鬼一般。
“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想回家。”
他摸着她的头说:“明天吧。”
次日晨光中她踏进妍园的时候,这里花开的热闹,大朵的玉兰绽放在枝头,亭亭玉立,如玉雕般皎洁的花瓣像饱满簇拥,如一群无忧无虑的少女。园子里边角杂草长的旺,零星间飘着黄的白的小朵,欢乐地长着,生机勃勃。
乔若初身后跟着两名林君劢的心腹副官,她自嘲现在的待遇真如太太一般,走到哪儿都有人贴身护卫。
走进去,里面一股阴冷,没有半分人气,和外面喧嚣的春景对比太强烈,一时让人转圜不过来。
“唐副官,我父亲,他到底去了哪里?”她走到父亲平时坐的藤躺椅边,俯身轻触上面被磨光的地方,面上两道泪痕。
“太太,属下那天执行别的任务去了,实在不知。”
“也许,故意要瞒着我吧。”
“太太不要这么想,参谋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平安。”
平安?他做的一切?
倘若当初不是他横亘在她和辜骏之间,也许,那些贼人,不会拿她做筹码,至少,她的庶母,肯定不会因她而死。
她的庶母是他开枪打死的,那么她的父亲,会不会根本就不在人世了。
乔若初不敢想,如果真的那样,她该怎么接受。
“唐副官,请你告诉他,我今晚想住在自己家里。”
“参谋长到杭州去了,属下怕是马上无法请示。”
“算了,哪儿都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女校里似乎都知道了乔家的事儿,次日,乔若初一进校门,很多人都盯着她看,好奇瘾的女生,把她圈起来,问她家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稀世珍宝,才遭到强盗洗劫,还问她怎么脱身的,有没有被强盗糟蹋什么的,问完不经的问题,又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让她节哀。
“原来你也有今天,报应不爽。”众人散了之后,方纪瑛靠近她说,眸子里带着恨,带着复仇的快意。
“你很痛快吗?”
“我要为他报仇,叫你们一个个死于非命。尤其是林君劢。”
方纪瑛与一年前比起来,成熟了许多,满身尽是冷媚,从骨子里透出来,如修炼千年的女妖,见一眼,就要摄人骨髓。
“纪瑛,值得吗?吕欣文他不是好人。”
“他是我男人。”方纪瑛黯然又狰狞,“哈哈,乔若初,等哪天林君劢死了,我也会这么安慰你的。”
乔若初惊愕地看着她,从心底生腾出怜悯来,任她仇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剜出肉来。
放学的时候,梦晓瑶叫住了她,大约是想问乔家的事儿,见乔若初恹恹淡淡的表情,到底没开得了口,只悉心安慰了几句。
“梦先生,我没事的,既然没死,总要继续生活下去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
告辞的时候,乔若初给了梦逍遥一个笑脸,坚韧,孤傲。
约是她前段时间身体不大好的缘故,枫林公馆的佣人天天都煲药膳汤,昨天当归牛肉,今天党参乌鸡,临睡还要喝一盏冰糖燕窝。就是这么细心的养着,乔若初才没被接二连三的刺激搞垮身体,前些日子的枯瘦被一点点填起来,雪肌花貌也渐次明艳。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嫁衣
林君劢太忙了,从三月底到四月中旬,乔若初都没见到他几次,每次见了,两个人也没什么话好说,淡淡的。
辜骏来学校等过乔若初一次,被林君劢的副官用枪架走扔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的,什么话都说上。她想得开,就是副官们不赶他走,她又能和他说什么呢。
“太太,您不要怪属下们鲁莽,这都是参谋长的意思。”副官们向乔若初道歉。
“不妨。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乔若初摇上车窗,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