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周衍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她纤薄单薄地似风一吹就会散的纸片,眉眼间堆积着疲倦。
  思及她为了赶着上班而不吃早饭引发低血糖的事,他肃色,说:“你不想活命了么?”
  许盈思维迟滞半秒,“你什么意思?”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又不愿意放过她了。前两天还要给她赔古董的钱,今天又这么说,神经质一样的反复无常。
  “你出车祸之后,身体不能过度劳累,否则身体会加速衰竭,明明知道不能工作,为什么要工作,你并不缺钱。”
  许盈有片刻的茫然,接着顿悟。
  原来他所说的她不想活命是这个意思。她十分诧异。他这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先不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以前受过重创的身体了,就算是,又关他什么事?他又莫名其妙地来关心她的身体做什么?还用这种责备的口吻?
  许盈几乎是要冷嗤回去,可是她还残存着几分理智,她说:“这是我的私事,就不牢周总挂心了,请周总还是看一下拟定方案吧。”
  今天的目的是顺利签下合同。许盈满目沉静,敛下控制不住的戾气。
  周衍眉心紧蹙,“你并不缺钱,”说到这里,他忖了下,“如果你觉得你缺钱,你之前拒绝的补偿我可以再给你。”
  “周衍,你要干什么?目的是什么?”
  周衍语塞。
  见他沉默不语,许盈调整情绪,把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压在牙齿下。
  不愿再跟他浪费时间,她心平气和道:“周总,谈正事吧。”
  周衍却还是沉默,仍然满眼冷肃。
  气氛一度僵凝。
  许盈想今天他大概是不想谈正事了。她心里冒火,“既然周总今天不想谈正事,那就告辞了。”
  她起身就走。
  “许盈。”他在身后叫她。
  她转回身,他嘴唇开合了一下,却仍然没吐出一个字。
  许盈步至走廊。
  忽然间,上方黑影闪过,水晶灯从上方脱落,正朝许盈砸下来,许盈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臂膀急速抱住她的腰,而后便是哐当的一声巨响。
  耳边是剧烈的喘气声,脚边是破碎的水晶灯。许盈手足发麻,胸膛急剧起伏。
  温热鲜红的液体淌到她脸上,唤醒了她的神识。
  她怔忪,抬头。
  看到了被血染红的下巴,染了血的半边脸,被划破的额头。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周衍捂住血流不止的额头,他看进许盈的眼睛里。
  许盈也看着他。
  滴滴答答的血模糊了他的视野。
  天旋地转间,“砰”地一声,他像一座山,倒了下去。
  倒在血泊里,他歪过头,被血模糊了的睫毛颤动,直直地看着许盈。
  许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是还留有热度的鲜血。
  周衍合上双目。
  许盈俯视着血泊里的周衍,面无表情。
  指腹擦过颊边的鲜血,她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才往前走了两步路,她发现走廊里的监控。
  监控宛若一把刀,拦住了她前行的路。她试探着往前抬脚,触到了锐利的刀锋。
  她急速收回脚。
  然而她不甘心,她再次试着往前迈步。
  仍然是锋利的刀锋。
  她狠狠握拳,最终还是回到不省人事的周衍身边。
  “醒醒,醒醒。”她拍他的脸,沾了一手的血。
  他已然昏死过去。
  有端着盘子的服务员经过,许盈立刻道:“帮一下忙。”
  一地的碎片和血迹吓到了服务员。他赶紧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灯掉下来砸到他了,帮我扶他下楼。”
  扶着周衍上了车,许盈对服务员说谢谢。
  服务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等车子驶远了,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许盈从始至终都是很冷静的表情。
  冷静,冷静到有些残酷的冷血。
  仿佛晕死过去的人是陌生人一样。
  他认得许盈和周衍,刚才给他们包厢上过菜,他们并不是陌生人。
  病房里静谧无声。
  病床上,周衍双眸紧闭,额头包扎着纱布。
  他被水晶灯砸到头,情况不严重,只是水晶灯碎片划破他的额头,血流的多,看起来很严重。
  许盈站在窗边回领导消息。告诉领导周衍意外受伤,今天单子没谈成。
  收了手机,许盈打算直接走,反正周衍秘书很快会来。
  刚准备走,周衍却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周衍一眼锁住许盈的身影。
  她驻足,隔着空气与他四目相触。
  倏然额间一痛,周衍按住额头。
  疼痛让他终于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按着额头,望着许盈。
  那一瞬间,似乎是潜藏的东西被水晶灯砸出了脑袋。
  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惊到了湖里的鱼,先是小而淡的涟漪,接着涟漪剧烈地一圈一圈荡漾开,慢慢地占据了他全部意识。
  脑皮层发震,剧烈的冲击搅碎了周衍的魂魄。他气息粗重起来,嘴唇发白,不可置信地瞪着许盈。
  许盈没在意他的异状,她只说:“既然你醒了,那我先走了。”
  “……许盈。”周衍嗓音嘶哑。
  许盈回望他。
  他看着她,脸色更加发白,像一抹雪。
  突然,他弯腰按住心口,像是难以接受什么,气息越来越喘。
  许盈审视着貌似很难受的他,这时急急忙忙赶来的秘书出现,许盈没再管周衍,走出病房。
  “周总,”秘书赶忙去扶住周衍,“周总您没事吧,我去给你叫医生。”
  周衍推开秘书,喘着气下床。下床后他身形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形,他踉跄着往外走。
  “周总您要去哪儿?”秘书焦急道。
  “回去。”周衍喉咙像是塞了东西,艰难地喘息。
  “回去?可是您——”
  “回去。”
  “不行,您的伤——”
  “我说回去。”
  秘书踟躇着,赶忙去搀扶周衍。
  一路将周衍送到小院,周奶奶见周衍头上包扎着纱布,慌忙问:“阿衍,你头怎么受伤了!”
  “没事。”周衍疾步进入卧室。周奶奶跟进来,“阿衍,你的伤——”
  “奶奶,伤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奶奶张了张嘴,担忧地看了一下他的伤,然后出去向秘书了解情况。
  她忙拉住秘书,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秘书说:“周总他去外面谈生意,不小心被酒店里脱落的灯砸了头,不过还好,没砸出什么问题来,只是额头划伤,留了些血。”
  “什么酒店!怎么灯还能掉下来给人砸了!”周奶奶一边庆幸周衍没受多大的伤,一边怒道。
  还好只是轻伤,万一砸出什么大问题来,那可怎么办!
  卧室里,关上门后的周衍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沈蔓绿的相框。
  相框里,沈蔓绿笑靥如花,一双杏眸直直盯着他,像是在质问他。
  他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空气越来越稀薄,缺氧的胸腔炸裂般的疼痛,他支撑不住,慢慢地蹲下来。
  紧紧地捏着相框,手背青筋突起,指骨泛白。
  良久,他颤着声,对相框里的人说:“对不起……绿绿……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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