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就在这一刻,谢澹彻底信了她。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想要二公主的命,二公主的算盘对小皇帝最为有利,只是二公主伤了她,万一她真的治不好,一辈子无子,这个伤,他对她再好都愈合不了。
  “我跟她不一样。”谢澹抓住她泄愤的手,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湿漉漉的,谢澹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他不想她哭,不想她为那些事忧愁,所以谢澹并没有再那么温柔,他要她的心只能随他起伏。
  舒宁打他,被他攥住双手举过脑顶。
  虽是黄昏,屋顶上的雪光却让天色比平时更亮,直到舒宁不再抗拒,谢澹才托起她的背,一边啄她的耳垂一边承诺道:“有我在,没人可以再伤公主分毫。”
  他要这江山,也要怀里这惹人爱怜的小公主。
  只要他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她就不会知道真相。
  三公主下葬不久,朝堂上有御史参了三驸马郭荣一本,责备其风流放荡,间接害死了三公主。
  这是国事,也是皇家的家事,谢澹拿着折子去与小皇帝、二公主、三公主的生母贵太妃商议。
  贵太妃还有位五驸马可以扶植,她娘家有势力,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放弃夺位的野心,女儿的死让贵太妃很难过,但她不想放弃郭荣手里的兵权,因为这几年的军功,京畿大营四十万的禁军,有半数可都掌握在郭荣手里。
  “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三驸马英勇盖世,多几个红颜知己无伤大雅,三公主生前也是大度支持的,且那道姑还未抓获,并没有证据证明是三驸马的妾室指使的她,咱们皇家惩治人,更得讲究证据,不能由着御史胡乱编排。”
  贵太妃一边抹泪一边道。
  二公主也替郭荣说话。
  小皇帝本也偏向郭荣,自然支持。
  谢澹尊重三人的看法,到了朝会上,只道他与皇上、二公主、贵太妃商议过了,继续追查女道姑的下落,没找到证据之前,三驸马一切如旧。
  舒宁又开始节食了,只是不像刚嫁过来那次节的厉害,每顿少吃一半,小脸就渐渐瘦了下去。
  谢澹哄她,舒宁就顺着他的意,等谢澹进宫做事了,舒宁就继续自怨自艾的悲苦模样。
  “要臣如何保证,公主才会相信臣绝不会负了公主?”
  天天对着这样一个充满负面情绪的小公主,谢澹既怜她的苦,又无法抑制自己的烦躁。
  他想看她笑,更想真的找到神医为她诊治。
  舒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低头攥手指。
  谢澹就连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是也不好强迫她服侍自己。
  当舒宁的脸瘦到她自己瞧着都觉得可怜的时候,舒宁仿佛被谢澹又一次的温柔打动了一样,当晚两人终于又甜蜜了一回。
  睡到半夜,舒宁起身,她才坐起来,谢澹就醒了。
  舒宁不好意思地道:“你睡,我去净房。”
  谢澹笑笑,想起她晚上贪嘴,喝了两碗补汤,汤汤水水的,难怪夜里如此。
  舒宁解决了生理需要,回到床上,谢澹忽然抱住她,亲亲眼睛亲亲耳朵,意思不言而喻。
  舒宁嗔道:“明晚吧,今晚真的受不了了,刚刚解手,都有点痛。”
  谢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的单薄,入睡前就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
  “以后不许再折磨自己了,除非公主存心惩罚臣。”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舒宁轻轻捶了他一下。
  第二天要开朝会,天未亮,谢澹就进宫去了。
  三日一次的朝会,议事至少要议两个时辰,舒宁不紧不慢地用了早膳,然后吩咐采菱道:“昨夜我梦到皇上着凉了,有点不放心,你叫人备车,等会儿我要进宫。”
  采菱目光变了变,但回想昨晚守夜时听到的屋里的动静,公主与太傅恩爱地紧,想来今日公主只是例行进宫探望皇上。
  采菱先去与总管事商量。
  总管事得过太傅的吩咐,公主出门要派人盯着,但并不必阻拦公主出门,因此只管命人备车。
  太傅府离皇城很近,舒宁进了皇宫,本来想去重华宫的,想了想,她改变方向,朝举行朝会的乾清殿走去。
  田公公、采菱都询问她这是何意。
  舒宁笑道:“我偷偷瞧瞧皇上临朝是什么情形,他最没耐性,别仗着有太傅帮忙便睡懒觉,叫大臣们笑话。”
  姐弟俩感情一直都好,这个理由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到了乾清殿外,舒宁让采菱田公公在外面等着,她直接往里面走。
  今日在乾清殿外守着的御前侍卫,正由四驸马薛洪领班。
  看到本该待在宫外的九公主,薛洪拦住她,尽职地问道:“公主,皇上与诸位大臣在议事,您……”
  “让开。”舒宁抬眸瞪他,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薛洪一愣。
  舒宁便从他身边经过,身穿公主华服,一边落泪一边神色倔强地朝里走去。
  田公公直觉不好,刚刚指望薛洪能拦住九公主,此时薛洪不管用,田公公就想冲进去。
  薛洪反应过来,持刀拦住了他。
  不过,就算薛洪不拦,田公公也阻拦不了了。
  坐北朝南的小皇帝,过了年便要十三岁的小皇帝,第一个发现了姐姐的到来,他震惊地从宽大的龙椅上站了起来。随着小皇帝的这个动作,列队而站的文武大臣们看到了九公主,正在辩论国事的谢澹等臣子,也停了下来,转身朝后面看去。
  身穿华服的九公主,容貌美丽却消瘦憔悴,一边走一边默默地垂泪,任谁看了都要怜惜她三分。
  谢澹负手而立,狭长的黑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小公主。
  小皇帝已经从帝王高台上快步跑了下来,焦急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舒宁扑通跪了下去,并未歇斯底里,只是那绝望委屈的控诉,更加令人动容:“皇上,太傅心里没我,对我动辄打骂,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求皇上允我休夫!”
  原本因为她的到来一片静寂的大殿,此时突然爆发出一片吸气声,除了低头落泪的舒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谢澹身上。
  谢澹一动不动,只看着跪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
  五年了,他疑过又信了,信了又疑,反反复复,终于彻底信了的时候,才发现,不该信的。
  可她的理由,未免过于好笑。
  动辄打骂?
  哪一日他没把她当祖宗供着?
  “臣冤枉。”谢澹也跪了下去,苦笑地对昨晚还与他温柔缠绵的小公主道:“公主,臣自知忙碌政事冷落了公主,回府后公主如何罚臣都行,大殿之上,还请公主莫要胡闹。”
  大臣们听了,再次看向九公主。
  舒宁哭着抬起头,迎着谢澹无奈的目光道:“太傅人前装得好,是认准了我受了欺辱为了颜面也不敢指认你吗?”
  说完,舒宁突然攥住右边的衣襟狠狠往下一扯,金枝玉叶半边雪白的肩膀便暴露在了右侧所有武将的眼中,公主殿下这一举动过于惊世骇俗,导致那堆武将们都没能及时回避,也就都看见了那香肩上的两个血洞,有的人则被公主淡黄色的兜儿吸引,忽略了公主的伤。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衣衫半褪,除了小皇帝完全震惊了,其他臣子的目光都暗了暗,甚至有人在滚动喉咙。
  舒宁垂眸低泣,并不在乎被人看,直到谢澹铁青着脸朝她扑来,舒宁才狼狈地躲到小皇帝身后,稍微将衣衫往上拉了拉,只露出受伤的部位。
  “好你个谢澹,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你还是男人吗?”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郭荣,他本就对九公主动过心,因为九公主执意要嫁谢澹才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今日亲眼看到娇艳柔美的九公主憔悴成这样,亲眼看到九公主娇嫩身子上的可怖新伤,郭荣的怒火便熊熊地烧了起来,从武将一列冲过来,及时护在了小皇帝与舒宁面前。
  谢澹眼里根本没有他,只有半躲在小皇帝身后的九公主。
  他总算知道她昨晚为何心情好了起来,为何做贪吃状喝了两大碗补汤,原来是打着解手的幌子去弄伤自己了。那么大的两个血窟窿,是用簪子扎得吧,亏她那么娇滴滴怕疼,他咬重一点她都不依,就为了对付他,竟狠心自己扎自己,乃至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袒露女子的私密之处!
  舒宁终于在谢澹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他本也有这个打算的,平时深藏不露,今日被她陷害,驸马之位要没了,连环妙计功亏一篑,所以气得失了分寸吧?
  肩膀的伤因为这些动作重新冒出了血,很疼,可舒宁觉得值。
  上次是她太天真,竟指望刚柔并济感化谢澹安分当个太傅,如今她要休夫,她要变回站在皇帝身后的小九公主,谁也别装了,光明正大地斗吧!今时不同往日,她与小皇帝不再是孤零零的两个人,还真不怕与谢澹撕破脸!
  第104章
  舒宁用半个月的节食换来的消瘦憔悴, 她美丽脸庞上的委屈与眼泪,以及身上簪子扎出来的新伤,立即让大臣们相信了她对谢澹的指控,脑海里浮现出各种谢澹欺凌九公主的画面, 人前温润如玉的谢澹, 私底下竟然对软弱无助的九公主动辄打骂,那簪子扎在肩膀, 说不定就是谢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变着法子折磨九公主。
  为何要折磨?
  也许是谢澹不满九公主让他等了那么久, 也许是谢澹骨子里在那事上就是个变态, 总之他定是虐待了九公主, 否则九公主多金贵的一个人,堂堂嫡亲皇姐, 怎会无缘无故在这大殿上香肩半露?
  都是被谢澹逼的啊!
  小皇帝器重谢澹, 如果他年纪再大些,到了看江山比姐姐重的时候,处理此事可能会更圆滑一些,但今年的小皇帝才十一岁,还是个冲动护姐的小皇帝, 亲眼看到姐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小皇帝立即就让人将太傅谢澹抓了起来!
  御前侍卫冲进来, 谢澹最后看眼躲在那边装哭的九公主, 摆手示意薛洪与另一个侍卫稍等,然后跪了下去, 神色惭愧地小皇帝道:“皇上,臣知罪,昨夜臣醉酒糊涂, 对公主大有不敬,皇上怎么惩罚臣都行,只求皇帝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发誓会洗心革面,与公主相敬如宾。”
  他这么一跪,半数大臣或文或武,都哗啦啦跟着跪了下来,请求皇上不要将太傅大人下狱,还有御史搬弄那三寸不烂之舌,说什么夫妻之间难免有所磕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请求皇上饶恕太傅此次,又说什么太傅鞠躬尽瘁摄政,一心一意为民,乃君子良臣,如果不是醉酒,绝不会欺负九公主。
  自然也有敌对谢澹的臣子,要求重罚谢澹。
  小皇帝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姐姐,关系到姐姐的婚事,他还是想听听姐姐的想法。
  舒宁知道,谢澹在朝堂的势力太大,又是先帝遗诏定下的摄政太傅,古时候丈夫打妻又不是多大的罪,传出去百姓可能还会议论她公主就是娇气,舒宁不可能只凭这不算特别严重的家暴就撼动谢澹的官位。
  舒宁所求,只是休夫,远离谢澹,保住自己的小命。
  而且,婚事一毁,谢澹不再是九驸马,他弄死小皇帝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名”就没有了,少不得要重新安排篡位大计,暂且不敢加害小皇帝。
  因此,舒宁一边抹泪一边对小皇帝道:“皇上,太傅摄政有功,您不必重罚于他,只是我实在跟太傅过不下去了,皇上若怜惜我这个姐姐,就请替我做主,写一封休夫文书给太傅,让我恢复自由之身吧,否则我宁可自尽在您面前,也不想再随他回去受辱!”
  说着,舒宁取下头顶的金簪,用那尖细的簪尾抵住了脖子。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给过谢澹一个正眼。
  谢澹的脸色,已经不能再用难看形容了,从她拿命威胁小皇帝的时候,谢澹就知道,这门婚,真的要断了。
  果不其然,小皇帝当即命诏官为九公主写了一封休夫的诏书,盖上玉玺大印,直接交给了谢澹。
  谢澹叩首接旨,自陈已罪,言曰愧对先帝,请皇上罢免他的太傅官职,准其回谢家祖籍养老。
  他的声音未落,那一帮子大臣就又跪了下去,仿佛谢澹是他们的亲爹,万万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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