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宣平侯心一沉,难道…陛下看上元惜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测,只看到商行念叨叨地交待着。那般小心仔细的模样,若说陛下对元惜没有别的意思,他第一个不信。
  商行离开之时,还大声宣布,“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裴二姑娘是朕要守护的人,谁要是敢动她就是与朕为敌!”
  这番话如同惊涛骇浪,在侯府投下轩然大波。
  一屋子的人聚集在长晖院里,围着裴元惜。宣平侯一脸严肃几次欲言又止,沈氏和康氏哭过之后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想裴元惜和皇帝的关系,就是没有人先开口。
  最后还是裴元惜自己先提,“我同陛下相识在墙头,就是西墙那边。”
  “隔壁的宅子住的是陛下?”康氏惊呼,似乎想起来一些事情。隔壁宅子时常飘来臭味,侯爷曾去寻过那宅子的主人。回来后闭口不提,且勒令府中众人不许议论此事。
  原来隔壁宅子的新主人是陛下。
  宣平侯心中猜测,或许正是因为两家住得近,陛下同元惜接触过几回所以…如此一来,元惜怕是要进宫。
  他心里不得劲起来,还想着把女儿留在侯府,他都和济哥儿商量好了。没想到中途蹦出皇帝来,他不得不送女儿入宫。
  康氏也想到这一点,沈氏也想到了。婆媳二人心情都很复杂,能得天子相护那是至高的宠爱。可是元惜的名声不好,以后免不了被人拿出来说事。帝王的宠爱能有多久,若是将来色衰驰,元惜岂不是要被人踩得永无出头之日。
  “宫里的曾太妃同你交好,应该能照顾元惜。”康氏对沈氏道。
  沈氏表情微不自然,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她现在时常自我怀疑,自己真的看清身边的人吗?曾太妃上次的话像横在她心口的刺,她觉得很不舒服。
  “怕是谁也靠不住,还是靠家里。”
  “说的也是。”康氏叹息。
  裴元惜一听她们的话,就知道她们想到哪里。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商行对她的感情绝不是男女之情,他可是极力撮合自己的公冶楚的,万不可能让自己入宫。
  “祖母,爹,母亲,你们不用担心,陛下没有接我入宫的意思。”
  康氏大惊,“什么?他不接你入宫,那他还说那样的话?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你的名声把你养在宫外?”
  那不就是外室。
  沈氏脸一白。
  这时赵姨娘领着裴元若过来,母女二人眼眶皆是红的。陛下说的那些话,已像风一样吹遍侯府的角角落落。说不别扭是假的,赵姨娘多少有些不甘。
  元若学了这么久的宫规礼仪,为的就是能进宫。谁能想半路上二姑娘杀出来,一来就占着陛下的宠爱,让元若怎么办?
  换成是三姑娘四姑娘,她还有底气去争一争。那个人是二姑娘的话,她是实在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有怨。
  在来之前,裴元若劝过自己的姨娘。她原本就不想进宫,现下觉得比起自己来,二妹妹更合适。
  赵姨娘愁着眉问她是否真的甘心,并告诉她女人一生的幸福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而是身份是地位。
  裴元若只有苦笑,她发现自己比起二妹妹来实在是差得太远。先前那些人围上来时她整个人都懵了,在那样的时候二妹妹还能想着把她摘出去,足可见二妹妹遇事比她稳重冷静许多。
  她是长姐,原本妹妹有事,顶事出头的人应该是她。
  母女二人行了礼,静静立在一边。
  康氏叹息一声,沈氏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一些愧意。
  先前大家都属意元若进宫,元若也跟着教习嬷嬷学了这些日子。猛不丁得知陛下更看重元惜,就怕姐妹之间生间隙。
  裴元若轻言细语,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无意进宫,更不会因为同裴元惜产生隔阂。康氏很是欣慰,夸了她好几句。
  她在来的时候将那玉佩交给赵姨娘,让赵姨娘寻个机会还给夏夫子,就说是侯府下人捡到的。至此以后她会歇了情爱的心思,遵从长辈的安排嫁人。
  赵姨娘顺势卖好,说裴元若已用不上教养嬷嬷,意思是想把教养嬷嬷送到水榭那边。
  沈氏心道她是个好的,也夸了她们母女几句。只是一想到陛下的意思,又用那种忧愁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
  裴元惜开口,“多谢姨娘的好意,只是我恐怕也用不上。虽然陛下说过那样的话,但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所有人又是齐齐惊讶,没有男女之情?
  这怎么可能!
  裴元惜环顾他们不信的眼神,心中颇感无奈,“无论你们信不信,我都不可能会进宫,陛下也绝无此意。”
  “那他是什么意思?”沈氏要哭了,难道真是要把元惜当外室养。
  宣平侯眉头皱得越发的深,深深的川字表明他也不理解女儿的意思。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姑娘,会那般昭告世人吗?
  何况那人还是帝王,金口玉言的天子。
  “那依你之见,陛下是什么意思?”他问裴元惜。
  裴元惜道:“你们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觉得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处得特别好的朋友。”
  朋友?
  一个帝王和一个臣子之女可以做朋友?
  别说康氏震惊,宣平侯都觉得闻所未闻。陛下说那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可不仅仅是把元惜当朋友。
  “这…这不可能吧。”沈氏喃喃,“元惜你会不会弄错了?陛下明明说你是他要守护的人…怎么会只是朋友?”
  裴元惜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有些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皇帝对她似乎更像亲人。
  “你们拭目以待,陛下不仅不会让我进宫,说不定还要替我做媒。所以你们不要杞人忧天,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裴元惜的话所有人更加糊涂,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次日宫里的赏赐下来时,如康氏这般经历风雨活了一把年纪的人都咂舌不已。比人还高的珊瑚摆件,像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南珠。各式奇珍异宝闪得人眼花缭乱,堆在水榭的院子里挤挤攘攘。
  沈氏按着心口,突突地跳。
  陛下…这是做什么?
  宫里的赏赐一到侯府,东都城的传言生着翅膀乱飞。他们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恩宠,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侯府天天都能收到宫里的赏赐。
  有时候是一些海外的玩意儿,有时候是番邦进贡的水果。总之举凡是陛下那里有的,侯府二姑娘的院子里一定有。
  传言一阵比一阵高,世人都说侯府的二姑娘怕是要入主宫中成为后宫之主。
  裴元惜除去最初的惊讶过后,已然是淡定许多。比起她的淡定,整个侯府上至主子,下至奴才没有一个能保持平常心的。
  康氏越发糊涂,每次问孙女,孙女都一口咬定陛下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事怎么越想越诡异,男女之间做朋友本就够稀奇。陛下的恩宠竟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没听过。
  私下同云嬷嬷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活得太久了,怎么连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亲眼看到。”
  云嬷嬷同样想不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看二姑娘是个有福的。有陛下这么护着,谁还敢说二姑娘的坏话。”
  她没说出来的是陛下是个怪人,不洗澡又爱养毒虫毒蛇。而二姑娘原来是个傻女,两人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毕竟物以类聚。
  康氏叹气,“二娘的命真是古怪,你说好吧又不好,你说不好吧偏偏又还挺好。还有陛下也是怪得紧,不想二娘入宫还非要说那样的话,这见天流水似的好东西往侯府送,怕是有些人的眼都要红出血来。有陛下的那些话和做的这些事,整个东都城还有谁敢求娶二娘…”
  云嬷嬷心下一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在我面前你还藏着掖着不像话。”康氏嗔怪。
  云嬷嬷声音压低,“老夫人,奴婢是觉得你方才那话说得不全对。若说这东都城里还有敢求娶咱们二姑娘的人,奴婢倒是知道一个。”
  康氏心一动,自己把自己惊得两眼瞪直,“你…你是说大都督?”
  云嬷嬷微微点头,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两个字:疯了。
  “这话切莫再说。”康氏捂着心口,连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真是要命!”
  第48章 一家三口
  芳茵宫。
  飞鸟避,蝉虫绝。
  静寂之中似乎又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在花草丛里、在假山石缝间。“沙沙沙”“嘶嘶嘶”听得人毛骨悚然。
  深紫祥纹锦服的男子无视路中间横穿对峙的两条三角腹蛇,对它们高高昂起的头和火舌一般的信子视若无睹。
  绝决的袍摆有一角还扫过其中一条蛇的身体,在那条蛇窜起之时一道寒光而过。蛇被断了尾,快速蜷成一团。
  明黄里衣的少年跑出来,心疼地看着受伤的腹蛇。早有训练有素的太监跪在地上给那蛇接尾续骨。
  公冶楚嘴里说着臣给陛下请安,眼神却是睨向商行。
  商行摸摸鼻子,跟在他身后进入殿内。一进殿内,少年帝王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三分敬畏之中是七分亲昵。
  “爹,你在生气?”
  “陛下。”公冶楚看向他,他清澈的眼神是那么的孺慕,如同渴望得到长辈关爱的孩子,到嘴边的责备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天子行事任意妄为,大闹市井、赏赐招摇。坊间传言纷纷,不仅对裴家那位二姑娘名声无益,臣子们亦是多有微辞。
  为帝者,这般任性之人罕见。若是真喜爱一个女子,让她入宫即可。便是荒唐如先帝,其好色行径也仅限于在太凌宫之内。
  想到在陛下心中那裴二姑娘的身份,公冶楚觉得颇为头疼。
  “裴二姑娘不是那等张扬之人,太多的恩宠于她而言并非好事。你可知外面如何传言,又如何议论她。”
  商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些人说什么。他们说自己恩宠一个臣女,是想让人入主太凌宫当皇后。他更知道有人说自己此举别有用心,是一个帝王和一个权倾朝野的臣子在博弈。
  当然,他还听到另一道声音,有些人说便是娘不入宫,以后东都城内也无人敢娶。这一点倒是有些意外,他甚至有些窃喜。
  无人敢求娶,那么就没有人敢同爹争。
  他看着自己的亲爹,虽然心里已做最坏的打算,但是他还是希望一家三口能在这个世界里团聚。
  “我知道啊。可是爹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出手太晚让娘受了那些罪,我应该早点想明白的。我为了娘而来到这个世上,瞻前顾后只会徒留遗憾。”
  公冶楚微眯着眼,小皇帝到底是癔症加重还是……
  “爹,我知道你还不信我,确实是太过匪夷所思,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信的。可是爹,我千真万确是你的儿子,娘也确实是我的亲娘。我希望娘这一世活得好好的,就算爹永远不会信我,就算这个世上不会有我公冶重…”商行说到这,已然是两眼含泪,“我也不后悔!”
  如果一个总和你说同样的事,一次不信两次不信,次数一多或许会有那么一些相信。即使依然怀疑,或多或少有些动摇。
  公冶楚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复杂,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乱。在看到小皇帝眼中的泪光时,他心有触动。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难道真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
  “你想让她活得好好的,可以有很多种法子。你越是恩赏她,越是将她架在风口浪尖。她不过是个内宅女子,在外人看来已然是入了你的眼。你若不接她入宫,她以后要如何自处?”
  商行闻言,泪眼似乎划过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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