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幕墓碑

  路加在发出最后一条讯息后给撒那传送了他的定位。他还在D区，位置距离他们的住所竟然只有几个街区。撒那还记得那里是一座废弃的学校。
  撒那是跑着过去的，夜里的风刮得他的脸有点痛，而他的呼吸也愈来愈重——不是因为疲倦，而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这种被恐惧淹没的感觉让他反胃。幸好在他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之前，他终于到了路加发给他的位置。
  原来应该黑压压一片的废楼中，窗户间明显有了亮光。撒那看到后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然后悄悄地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事实上这并不容易。因为这里太空旷了，他只好尽量把自己塞进阴影里去。现在他最需要的是路加的确切位置。
  21:44 我到了，你在哪里？
  21:45 路加！
  21:49 后面
  21:49 后门铁闸你会看到
  21:50 树下
  21:50 树下我在
  路加的短讯读起来像是个醉鬼发的。撒那知道他已经没法组织好他的语言——可能是因为程序紊乱也可能是因为机体损毁，或者两者皆是。总之，他要尽快找到路加。接着他按路加的指示，绕到后门的位置。在铁闸的附近果然有棵树，而路加就在那里，他甚至没有费心把自己藏起来。
  撒那看到路加后在远处等了一阵，确定附近并没有人才向着路加跑了过去。这时路加正合着眼，挨在树干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撒那一靠近他，就发现他像是个正在挨冻的人一样，抖个不停，或许这就是他没法好好发短讯的原因。
  “路加？”撒那把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想要稳住他的身体。
  路加显然听到了，他用力动了动眼皮才终于睁开眼，看着撒那说：“你来了，你来了。”
  撒那点了点头，迅速把他负在肩上，“我来带你回家，”他边说边背着路加站直了身，“他们对你做了甚么？”
  “没有，”路加伏在撒那的肩上，在他耳边说，“他们说我没有价值，没有被解放的价值……我只是个坏了的机器人。那里，”他说着朝亮光的方向指了指，“他们在那里进行审判，决定一个机器人应该被解放还是被销毁，”他低沉地笑了笑，“可是一个坏掉的机器人连被销毁的价值也没有。”
  “不！你有。我们会想办法，而你也会——”
  “安静点，我可不想让他们瞧见你，”路加低声地打断了他，又接着道，“……他的肝出了问题，去了医院后一直没回来。他不会花钱修复我的。”
  撒那听他的，尽量压低声音，同时抱实了背后的路加，“我们可以……会有办法的。”后门的铁闸锁上了，他们得绕回正门那边。
  “不，我知道我这种机器人的终点在哪里——成为流浪狗，或者在坏掉之后被强制回收。我不想这样。撒那，帮帮我。我，我想……”
  “你想要甚么？”
  “我想要一座墓碑，上面刻着我的名字，”路加说着顿了顿，“然后埋在爱蜜莉的旁边。”
  “路加……”
  “我想起来了……”路加说着笑了笑，那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讲述一件悲伤的事，“爱蜜莉生病了，她的父母买下我就是为了让我陪着她﹑照看她的。所以她死后，他们就把我卖掉了。”
  “你不会——”
  “我想得到安息，”路加忽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我想陪着爱蜜莉，躺在泥土下面，慢慢地腐烂……而不是被送到另一个陌生人类的手里，服侍他们。”
  “撒那，”路加用最诚恳的声音道，“求你帮帮我，我真的——”他说着，却忽然听到正门那里传来了声音。
  撒那先反应过来，马上蹲下，试图隐藏起来。可是这片地方太空旷了，连一个象样的遮掩物也没有。再者这里的出入口只有一个，现在看来他们势必要和进来的人碰上面。
  “是返祖派的人吧？”路加说着，咽了咽口水，“听着，就算你现在抛下我，我也不会——”
  “你闭嘴吧，”撒那咬着牙打断了他，接着又道，“抱紧。”接着他便猛地从地上起身，背着路加冲向正门。
  撒那知道自己跑得很快。他经过大门时，听到那些人的惊呼，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脏话。可是他并没有理会，只是死命地向前跑去。撒那拼着一股劲跑了好长的一段路。然而在他感觉已经摆脱了他们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引擎声从身后传来。
  “操！”他跑得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汽车快。
  果然，那辆车很快就超越了他们，跑在他们前头。下一刻，车子就拦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然而就在撒那思考着应该怎么隐瞒自己身份的时候，眼前的车门却缓缓打开了。
  与此同时，驾驶座的位置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上车。”
  撒那听到这个声音马上愣住了，因为那是莉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