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宅子十分清幽,四周还熏了凝神静气的香,各式精致绝伦的香炉随意摆在角落,有描金的三足圆炉,镶着玉的方鼎铜炉,鎏金银竹节熏炉……每一个都价值不菲,但对于屋主人而言,和路边的泥炉并没有什么区别,淡淡香气萦绕,犹如丝丝缕缕的雾气。
  宅院中还种了好些花花草草,如玉兰,海棠,木香等等,并几根参天而立的青竹,栽种的十分讲究,显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在缭绕的香雾中,仿若梦境一般。
  但羽曳却没有心思欣赏。
  另有带着面具的仆从引他进去,主厅内隔着珠帘,坐了一个人,那人全然沉在烟雾中,不辨身形。
  羽曳挺着脊背,还未开口,里面的人已经先说了话:“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天残教正在调查我。”
  这声音分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喜怒,赫然是东风不夜楼的楼主江楼月。
  羽曳颔首道:“楼主消息好灵通。”
  江楼月道:“都查到我头上了,我怎么还能不知道。”
  羽曳道:“那个停剑山庄弃徒陆承杀现下同他们是一伙的。”
  江楼月道:“我知道。他打了你,所为何事?”
  羽曳苦笑道:“可能因为我原先与天残教妖女花焰定有婚约,他心中嫉恨便来找我麻烦。”
  江楼月道:“只是如此?”
  羽曳心念一转道:“他还追问了你的情况,不过我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的确实不多。
  但和江楼月说话绝对不要撒谎,谁也不知道江楼月能从哪里得到一条消息,毕竟所有的消息都是可以在东风不夜楼直接换成钱的,假消息则要命。
  江楼月道:“羽公子,你放心,我自会拨银子给羽风堂,你比念衣当年识趣的多,不过我还要你再为我做几种药。”
  羽曳莞尔一笑道:“什么药,楼主尽管说。”
  江楼月道:“天残教我也不会置之不理的,这魔教教主当真手伸太长了。”
  谢应弦的话应验的很快。
  江楼月找麻烦的方法要更歹毒一些,穿着魔教青衣弟子服的一群人接连灭了两个小门派,那些人全都中了魔教的毒,死状凄惨,从掌门到弟子几乎死绝,只留下一两个活口。
  活下来的更是对魔教恨之入骨,将魔教恶行宣扬的人尽皆知。
  一时间又引起了江湖中一波声讨声,纷纷怒骂魔教丧心病狂。
  但因为用的是魔教功法,下的又是魔教的毒,所以几乎没有人怀疑,他们几个在外行踪暴露的堂主更是举步维艰,在死了两个之后,不得不撤回魔教大本营。
  花焰这几日总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若不是谢应弦拦着,好几个堂主长老只怕要真的冲出去找些小门派屠戮一番。
  “凭什么我们就要被平白被污蔑!”
  “就是,倒不如坐实了!就算被骂也不亏!”
  谢应弦道:“你们出去和正道随便打杀无妨,找小门派屠戮便算了,那是正中对方下怀。”
  前代教主便做过类似的事情,被污蔑,那就坐实了,反正是魔教,死活也不亏,但到了谢应弦这里,他大张旗鼓的改了名之后,便尽量减少这种泄愤的事情发生,因为没有必要。
  “而且……”谢应弦道,“五门大会快开始了。”
  正道的五门大会,几乎是五年一次,由五大门派参与,主要是商议江湖大事,也有些小门派与会,但话语权有限,大都只是参与罢了。
  几十年前也有人提议过立一个武林盟主,但最终因为都无法服众而放弃。
  这场盛会因为参与人数较少,而且没有精彩打斗与热闹可看,只是各门派长老师叔之流争锋相对,所以关注的寻常人较少,但丝毫不影响其重要性,东风不夜楼往往会连篇累牍的报道。
  而今年这次的五门大会也依然由东风不夜楼举办。
  武林中人早已习惯一到这种盛大集会,便由东风不夜楼出人出钱出力,他们效率高人脉广,经验又丰富,所有的事宜也都处理的十分妥帖。
  举办地点在一处远郊山庄,自从谜音龙窟之后,这样的集会便不可能在密闭厅堂里。
  山庄中央,五排的主位放好,四周则整齐地又摆了一圈座位,供给其他门派,等停剑山庄、当山派、白崖峰、青城门、梵音寺来人一一入席,便不免有些议论声。
  今次五门大会的首要议题之一,还是如何铲除魔教。
  已经能看见先前那两个小门派的幸存者正满脸难掩怨恨痛苦地立在一旁。
  往年之后等开春,便会有一次比较大的魔教讨伐,规模依据魔教这几年所犯下的恶事多少,或大或小。
  其次才是门派发展,江湖和谐,关于如何规范正道弟子,和对于新生门派的扶持等等一系列麻烦的琐事,往往一趟下来至少能商议个三四天,五六天都是常有的,最长的一次据说一些门派意见相左,足足商议了半个月。
  今年除了停剑山庄来的是代庄主陆怀天,其他倒与往常无异。
  各大门派正在寒暄着,青城门掌门徐不惊忙碌不已地接待着好些前来的小门派掌门,白衡环也正维持着脸上白崖峰标准的优雅微笑,凌天啸因为爱女婚事一时心情欠佳,到现在都黑着脸,倒是他那位准女婿正坐在最边缘处,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正在此时,突然空中飞来了好些蒙着面的青衣弟子,这些飞来的青衣弟子密密麻麻,足有几百人,间或夹杂着几个紫衣,加起来比在场参加五门大会的人还要多。
  那衣服几乎一眼就能叫人认出。
  “是魔教!”
  “魔教妖人竟敢来五门大会闹事!”
  虽是如此,大多数人都不太慌张,因为五门大会参与者大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豪侠,众所周知魔教的青衣弟子并不怎么顶事,就算来的再多也不够他们正道杀的。
  说着,好几个大侠已然拔剑准备迎上了。
  然而……
  “怎么回事!我的内力呢?”
  “我的内力怎么没有了!”
  如此这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众人才骇然发现,不知何时好些人的内力竟都莫名消失!
  “魔教下了毒!”
  “什么时候的事情?”
  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到这毒到底是何时下的。
  那些青衣弟子当下跳下来举剑攻击,没了内力的大侠们只得勉力应对,他们一边攻击一边大骂魔教阴险,那些青衣弟子确实武功平平,但仗着有内力在身,一时双方竟缠斗起来。
  “魔教妖人好生狠毒!”
  “难不成他们竟觉得这点人便能将我们全灭!”
  “就算没了内力老子也绝不怂那魔教!”
  极少数内力无恙地则大肆拼杀起来,引得一阵叫好。
  这当中就包括凌天啸那位准女婿羽曳,他看起来斯文俊秀,弱不禁风,然而举剑杀敌之时倒是毫不手软,手起剑落,血溅到他月白的长衫上,他都毫无反应。
  “这小白脸倒有两下子!”
  “我还当他对魔教肯定也下不了手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他都见不惯魔教所为叛出魔教了,自然不同!就是那男女之事……也算小节有亏,大节不失吧。”
  就在这时,屋檐上飞过来一个背负长剑的黑衣青年。
  绝大多数人许久都没见过他了,此时一见都有些恍惚吃惊,然而他拔剑杀戮的动作依然那么令人眼熟,他身形如电如雾,所过之处,不见剑光,只见一片魔教青衣弟子倒下,那股浓烈的杀气和无可匹敌的强大,远非其他弟子可以比拟。
  他虽被逐出停剑山庄,但声望犹在,好些曾经仰慕过他的弟子禁不住大声叫好起来,声音盖过之前,就连停剑山庄的人群里都不少难掩激动之色。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在他身后,又出现了不少青衣弟子,这些弟子没有蒙面,骂骂咧咧地加入了战局,而他们攻击的对象却不是正道弟子,而是那些同样穿着青色弟子服的人!
  “怎么回事?他们魔教内讧吗?”
  “那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什么虎斗,无非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我看把他们全杀干净才好!”
  正说着,走在最后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灰袍子手里甚至连剑都没有拿的妖异青年,他踏前两步翻过来,轻轻松松落在地上,不少人惊呼道:“是魔教教主!”
  “那魔教教主也来了!”
  “他是当真要灭了我们!”
  灰衣青年双手撑在脑后,随脚便踹开了一个朝他攻击的正道弟子,道:“别敌意这么重,我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杀人的。别人冒着我们正义教的名义来做坏事,还不许我来澄清吗?你们查的比较严,我们只来了不到五十号人,这几百个青衣人可不是我们带来的。”
  陆怀天正握着长剑,杀了一个刚朝他扑过来的青衣蒙面人,他内力精深,被封也尤有余力,而且就算光凭剑法都叫人难以近身,所以并不慌张。
  他甚至还分神多看了几眼那个正在娴熟杀戮中的黑衣小子,虽然不在停剑山庄,但他武功确实没落下,比两年前更为精进,现在褚浚只怕跟他打不了那么多招就要落败。
  只是,他的目光从陆承杀身上滑到眼前的魔教教主……再到,那个探头探脑躲在屋檐后面的魔教妖女身上,颇有几分复杂难言。
  “你说我们就会信?八成是你们魔教自导自演吧,还妄想洗白!”
  “就是,这么多青衣人,不是你们魔教还是哪里来的?”
  谢应弦语气不疾不徐,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那位负责下毒的魔教叛徒羽公子,他身上总归应该带着解药吧。”
  第107章 一出好戏
  他说得轻描淡写, 却霎时把众人目光都转移到了羽曳身上。
  羽曳正握剑杀敌,听见这一声,动作一顿, 随后流畅地挥剑劈下, 苦笑道:“谢教主恨我如此,竟要这般栽赃陷害于我。”
  他说的既无奈又大义凛然。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该信谁, 只得一边迎敌一边静观其变。
  谢应弦身形若游鱼,穿梭在人群中, 有几分花丛过片叶不沾的味道。
  他从桌上取了一只杯子,瓷白的杯装满茶水, 谢应弦将之晃了晃, 倾倒在地上, 语气闲闲道:“当初你叛教时,下的就是这种毒罢,无色无味却可以叫人内力尽失, 当真防不胜防……不过怎么这么久过去, 你连个制作新药的时间都没了, 未免过于没有诚意。”
  羽曳恍然道:“原来我们中的竟是这种毒, 谢教主当真了解。”
  谢应弦倏忽一笑,道:“你这么笃定是因为觉得我没证据么?我早说了, 你那种方式驭下不行。”他打了一个响指。
  齐修斯提着一个三十来岁目光有些畏畏缩缩的男子过来,他随手便将他撂到了地上。
  羽曳神色微变。
  不少当山派的人都认出了,这是常替羽曳办事的一个亲信, 名叫王垂杨,他素来对羽曳唯命是从马首是瞻,能力不错,就是人有些上不了台面。
  王垂杨从地上爬将起来, 小心翼翼道:“羽公子,我实在良心不安呐,那么多大侠,您叫我挨个往他们茶壶里下药,我也不知您要我下的是什么药,万一死了人可怎么办呐……”
  羽曳神色凛然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叫你下过药了?”
  王垂杨从怀里掏出一包纸包装着的药粉来:“就是这个药啊!还是您亲手给我的呢!您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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