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风知意看他一脸被恶心到的嫌恶表情,“很难看?很吓人?”
  孟西洲微微点头,看她穿得单薄,立马把蓑衣拖下来给她披上,“这几天你不是小日子吗?怎么还跑出来淋雨?赶快回去!想知道什么,回头我跟你说。”
  风知意嘴角微抽,之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三月初,现在四月初,正好间隔了一个月。他倒是记得清楚,难怪昨天起又给她送东西吃了。
  把雨伞抬起,遮在他头顶给他挡雨,“你看过现场了吗?是意外还是人为?”
  孟西洲给她系了系紧蓑衣,又把斗笠摘下来给她戴上,给她系着带子,“看不出来,大雨冲掉了所有的痕迹。”
  说着,抬眼看她清泠泠的黑眸,干净得如透明的黑宝石一样,“怎么,你怀疑是人为?”
  风知意微微点头,“贺梅落到那般境地,也不曾自寻短见。而且这几天一直下雨,她一个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孕妇,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河边出现失足意外?”
  孟西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认同点头,然后不放心地交代,“这事你别管、也别参与,反正跟我们没关系,看着就好。就算发现了什么端倪,也别说。为贺梅那种人,不值。不然,那盼着孙子的邵婶子估计会逮谁咬谁。”
  风知意沉吟了一会,默默点头。
  孟西洲看大雨中有模糊的身影远远走过来,赶紧催道,“你赶快回去!别着凉了。你这几天,没事就别出门。”
  风知意看他要走,赶紧把伞递过去,“那你拿着伞,别淋感冒了。”
  现在才四月初的天气,下起雨来,还是有点冷的。
  孟西洲看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确实没有再被淋到,“也行。”
  然后接过伞,在人靠近这边之前,就撑着伞快速走远了。
  风知意穿着带着他温暖体温的蓑衣,莫名发凉的心也跟着慢慢回温,立在雨里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等消息。
  这件事,她确实不宜插手,也没有插手的意义。
  第49章 雨下不停
  贺梅这事,应该是梦庄大队近年来最大的一件事。
  整个大队里本来有些安逸祥和的气氛,变得人心惶惶,到处都有社员在窃窃私语,还有就等着贺梅还债的人也骂骂咧咧,自认倒霉晦气。
  虽然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事儿透着蹊跷,但实在是贺梅太不讨喜,几乎没有人愿意去追究、都想息事宁人。
  可邵婶子盼了那么久的孙子,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转眼成空,自然不依不饶,闹得当天就有公安下来调查了。
  其实很不希望自己大队里出事的大队长全程黑脸地陪着公安调查,可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以目前的侦查手段,根本就查不出什么。
  没有物证,只能从人际关系上查可疑的端倪。
  可跟贺梅有恩怨摩擦的人实在太多了,从社员到知青,整个梦庄大队,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跟贺梅的恩怨不小,都可能有动机。
  公安花了一个多礼拜,一个个盘问。风知意也不例外,也被公安传讯问话了。
  风知意没什么不可说的,坦诚而仔细地叙述地了一遍她和贺梅之间大大小小的所有矛盾摩擦。甚至公安没想到的地方,她还主动帮忙补充说明。
  毕竟这件事确实跟她无关,她又搬出来这么久,很久没跟贺梅接触过了。而且,梦庄大队这个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跟贺梅一个住村西、一个村北,且又不在一个生产队,不刻意寻的话,真的很难碰到面。
  贺梅出事之前,风知意还是在迎新饭局上跟贺梅打了个照面,就匆匆避开了。
  算起来,那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所以从风知意这里,自然查不出什么可疑行迹。
  这个时候的侦讯手段太粗陋,公安没从风知意这里看出端倪,也没能从别人那里查出可疑。这事儿就渐渐地不了了之,被定为了意外失足落水。
  整个梦庄大队也渐渐地松了口气,毕竟是意外的话,没人觉得可怕。若是人为,才让人觉得心惊。
  案子结了之后,大队长联系贺梅家里,让对方来领人。可对方直接冷漠拒收,甚至不认贺梅这个人,冷血得让大队长这个一向冷硬的人都觉得心寒。
  而之前一直以婆家身份要求立案调查的傻子娘,见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到赔偿,立马翻脸不认人,不承认贺梅这么晦气的倒霉鬼是她家儿媳,也不肯接手。
  大队长没办法,只好让人草草地刨了个坑,用草席一裹,直接扔进去埋了。
  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头,埋在远离梦庄大队的荒郊野外。
  没人送别,也没人会惦念。
  贺梅短短的一生,就这么了无痕迹了。
  风知意撑着伞,采了一大束野花,放在几乎看不出来的土包面前。
  静立了半晌,心里居然什么想法和感觉都没有。
  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意;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风知意只是单纯地为一条生命,或者是两条,有点惆怅和感慨。
  最终,还是捡了一片叶子擦干净,吹了一曲安魂。
  曲毕,转身往回走,看到孟西洲撑着伞,等在不远处的烟雨里。
  风知意脚下一顿,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孟西洲把手里的蓑衣给她披上,“以后雨天出门,记得穿上蓑衣。你这小伞,挡不住斜风斜雨。春雨寒凉,湿气又重,容易湿气寒气入体。”
  风知意接过他手里的伞,任由他给她系紧,“我嫌这个笨重,穿着难受得紧。”
  “那我回头给你做套轻便些的。”孟西洲给她系好后,接过伞,跟她并肩往回走着,“刚刚你吹的是什么?挺好听的。”
  风知意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以及被雨洗得青翠欲滴的青山在烟雨里若隐若现,声音轻轻,“安魂曲。”
  孟西洲微顿,侧首看她,“你是觉得,她会不安息吗?”
  “不知道。”风知意也不关心,“人死魂消,一切化为虚无,她哪还会有什么安不安息。活人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人自己内心的安宁罢了。”
  “那你……”孟西洲想问她有什么不安宁的,这又不关她的事。但她眉宇缥缈遥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一转,“这不关你的事,不管她冤不冤屈。咱们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去伸张正义。”
  “我知道。”风知意暗自自嘲了一下,觉得自己好笑。
  以前见再多死亡,她都麻木不仁、无甚感觉。可现在才身心放松安逸地在这和平世界里呆了一年半载,人就矫情了,居然生出这些许感慨。
  “我没有想要伸张正义,我就是有些感慨。”风知意侧首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单纯的,为生命的逝去,跟是谁无关、跟冤不冤屈也无关。”
  估计只有在和平安定的世界里,她才会衍生这些情绪吧。自己的岁月安好,自然也希望别人也能和平。
  孟西洲体会了一番她这些话,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以前从不觉得生命可贵,他对是生是死也不甚在意。
  可现在,孟西洲侧首看她在烟雨里眉目如画,突然觉得自己这条命重要起来,不能再随随便便给整没了。
  ——
  贺梅这事,在步入五月时,尘埃落定,被掩埋得毫无痕迹。
  世界继续转着,大家继续毫无妨碍地生活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似乎贺梅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在大家的生活里存在过,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大雨还在下,都下了一个多月了,时大时小的,却从未有停歇。
  整个世界都好像浸泡在雨水里一般,播的种被泡烂了,栽的幼苗也被淹死了,油菜小麦半天不接黄……大队里的人望着老天每天绵绵不尽的雨,嘴角都急起了泡。
  彭大娘眉宇里的愁绪一天比一天重,“这怕不是要闹洪?”
  一个多月都没农活干的风知意学会了编竹篾,她手指灵巧地在编着一个小篮子,“洪水吗?”
  彭大娘点头,指指村前的方向,“咱们大队前面不是有条大河吗?这水要是满上来,就有可能淹了这村子咯!”
  风知意想了想那大河的地形,“可那大河不是有高高厚厚的堤坝拦着?水能满到那么高吗?”
  如果她目测没错的话,那堤坝最起码比村子高个十数米。而江里的水位,涨潮时,也是低于村子的,看着安全得很。
  “一直下雨的话,还真有可能。”彭大娘解释,“咱们村前那条大河啊,其实就是县城里的护城河蜿蜒过来的,尽头连着最大的淡水湖呢。而淡水湖又连着江海,若是真发起洪水来,这堤坝再高也拦不住。而且那堤坝是有口子的,估计再下几天雨,河水漫上来,大队里就要忙着堵口子了。”
  “堤坝口子?”风知意来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偶尔也会跑到堤坝上捡地耳挖野菜,倒是没看到过什么堤坝口子。
  彭大娘指指村子往县城去的方向,“就村子前头,开出来方便车马过的,不然怎么翻得过这么高的堤坝去渡口渡船?”
  没想到这个村子还有水路,风知意听得有些好奇,“村前的那条大河,还有渡口吗?那渡口都跟哪些地方交通往来?”
  “当然是跟河对面了。”彭大娘有些怀念地说起,“你们知青平时买东西都喜欢跑县城,所以不知道。其实以前我们呀,都喜欢跑河对面的镇子上去。那是个很古老的镇子,以前可热闹繁华了,有集市,每个月都还有赶集呢。”
  说着,颇为遗憾地轻叹一声,“只不过最近几年不让做了生意买卖,所以那镇子就渐渐没落了,我们一年到头也难得跑一次了。现在那渡口的船,也是逢年过节的、初一十五的开一次,方便大队里的人,跟河对面的亲戚往来。”
  风知意听得心下微动,古镇么?她倒是没怎么见过。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去对面看看。
  正思绪间,屋外雨里就传来模糊的锣鼓声。
  风知意和彭大娘两人当即都顿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倾听——
  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队长说是大河里的水快满上来了,让壮劳力都去各自的生产队长那里领安排,明天准备去堵堤坝口子。
  听完通知,彭大娘顿时“哎哟”一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这水就满上来了?这么快吗?走!去看看。”
  风知意看彭大娘神色凝重,也赶紧搁下手里的活儿跟上去,“去哪?看什么呀?”
  “看大河里的水啊!”彭大娘边说边利落地穿起蓑衣,“看看涨到什么地方了。”
  风知意也跟着穿起前两天孟西洲给她新做的轻便蓑衣,跟着彭大娘一块去看河水水位。
  来到堤坝前,发现冒着大雨来看水位的人还真不少。
  爬上堤坝,看到平时很清澈和煦的水面,变得河水荡荡,浑浊滚黄。而水位已经漫出了河道,眼看就要爬上堤坝脚。
  风知意问了下彭大娘堤坝口的具体方位,然后跑去看,看到那堤坝口子足有十数米宽。
  而堤坝是上窄下宽的梯形,下面将近有三十米宽,上面也有三四米宽。这样一段十数米的堤坝口子堵起来,完全靠人工劳力的话,怕是个不小的工程。
  风知意特意下到堤坝口,估测大概要费多少人工事的时候,手腕上的智脑突然一阵急切的震动。
  因为她头发长了扎了起来,露出了耳朵,就不再方便老戴着耳机。再加上,她其实也用不着多少智脑,就干脆不戴了,让智脑有事情就震动提醒她。
  所以风知意抬起手腕低头一看,智脑给她发消息提醒:家主,书中这一年确实爆发了重大洪水,梦庄大队整个村子都被淹没了顶,死伤四五百人,好多老人小孩都被大水冲得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风知意看得眉宇微蹙,左右看看,附近虽然偶有身影,但大雨哗哗哗的,声音和视线都模糊,她又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应该不易被发现。
  所以风知意干脆拿出耳机戴上,远离人群地低问,“是这大河的水直接满过了堤坝吗?”
  智脑也低声回她,“不是。是大水决堤,直接冲垮了村子。我结合书中前前后后的信息分析,这原因极有可能是反派在堤坝上做了手脚。”
  风知意:……她家管家咋就跟孟西洲过不去?
  虽然她不觉得她接触过的孟西洲会是这种丧心病狂的人,但这么严重的事,她摒弃个人主观认识和感情,实事求是地问,“有确切的证据吗?”
  智脑默了默,“没有。这书是以女主视角写的,前面压根提都没有提到过反派。重生后的女主知道这段时间会爆发洪水,就带着全家借口给她娘治病,提前去省城避难了。书中这段时间写的,都是女主在省城得遇贵人、扩展人脉的际遇。”
  “梦庄大队的事,只在女主难过家乡遭难、为家乡募捐时,提了一两笔,具体详情如何并没有写。只在洪水过后,女主带着募捐款回来帮助家乡重建,获得了极高的声望和地位,为她以后的事业打下了坚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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