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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到来的未来

  开元三百二十八年秋,魔界归降天界,因界渊魔气已散,故以“影”易之。
  十月辛巳,天界于寒鸦城设宣慰府。
  清早起床,钟艾将自己收拾妥当,拿着笔在墙上挂着的寒梅图上郑重其事地染红一片花瓣。
  这本来是凡间消寒图的画法,钟艾自幼时读《帝京景物略》就对此十分心痒,故而干脆借鉴过来作记时之用。
  眼下画卷上的梅花只剩了一片留白,也就意味着去魔界——哦不,影界——出差的老板马上就要回来了。
  钟艾乐滋滋地放下笔出门去,先到天河边的无人高台练习吐纳——是的她最近开始认真修炼;待到申初,便去天帝书房旁边的小阁子打卡上班。不枉她这些时日以来刻苦练习书法,总算将一笔狗爬一样的毛笔字练到了可堪入目的程度,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总可以帮忙抄抄文件。
  小阁子分了内间外间,外间有两个常驻仙侍,负责简单的整理分类;内间只有邝露一个人,负责紧要文书的递送和誊抄;而钟艾属于编外流动人员,在事情忙的时候到外间帮工。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影界归附一事,来往文件数量骤然增多,钟艾到了小阁子之后,很快就撸起袖子和两位“同僚”徜徉进了工作的海洋。
  她埋首于工作,耳边却听着“同僚”之一,那个叫文君的仙侍说:“我听说,影界归降,很大可能是两仪殿的手笔。”
  钟艾:“……”
  ——是的你猜的没错,是他是他就是他。
  但她不能把这事说出来,只好奋笔疾书来克制自己想要分享八卦的欲望。
  另一位“同僚”灵姝说:“陛下对两仪殿真是信重,可缘何之前未闻此人之名?”
  钟艾:“……”
  ——无人可分享的我,有一个惊天大瓜。
  她快要憋死了,手里的笔几乎挥舞出残影。
  文君又说:“听人说,两仪殿是瑞兽麒麟化身。‘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必是陛下才高德昭,才能招徕瑞兽相投。”
  灵姝也愉快分享:“麒麟出处必有祥瑞,听说如果在深夜的天河边遇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那最近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这个八卦听上去是最新版的,故此文君很感兴趣地问:“必须是深夜吗?白□□不行?前几日我还在河边看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灵姝道:“白天不行,天界谁人不知两仪殿最不喜在人前露面,白天遇到的肯定不是正主。”
  钟艾:“——咳咳咳!”
  她听到这里,终于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文君和灵姝齐齐看过来,不免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呛得这么厉害?快喝口水。”
  钟艾摆摆手,勉力微笑:“咳咳,没事……我就是,想起高兴的事情……”
  眼见两位同僚即将发问“什么高兴的事情”,钟艾赶紧转移话题,“文君,你白天遇到的那个黑衣服的男人是谁?天界好像很少有人穿黑色。”
  ——其实这话也不尽然,只是因为天帝喜白,所以引发很多仙人跟风,导致天界上上下下看起来格外素净。那些隐世的散仙可是穿什么颜色的都有,上次钟艾还看见过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披了一件火红火红的大斗篷……不过,管他的,先把这个话题岔开再说,否则她就要先一步被自己孤独怀抱的大瓜憋死了。
  文君不疑有他,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左右她们也只是闲谈,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
  于是她一边抄写一边回忆道:“我没看着他的正脸,看背影的话,瘫腰塌背的,一副很丧的样子。”说完这句,她用笔尖顶了顶脸颊,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他的头发有一半是灰白的。”
  钟艾继续引导,让话题远离两仪殿:“说不定是鬼界或妖界的人呢。”
  灵姝说:“倒也是。听说其他界域修士的面貌与天界并不相似,若有机会,真想去看一看。”
  钟艾在心里给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很高兴地听着她把话题引向了鬼界妖界服饰风格的方向。
  等到天光渐暮,邝露推门进来,屋中的话题已经变成了“黄金糕的做法”。她笑着听了一耳朵,朝钟艾招招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内间。
  “这里又来了本帐,还得要你和我一起算算。”
  “没问题。”
  钟艾反手从储物袋里掏出自己的算盘。于是两人相对而坐,一人口述一人拨算盘,一室之内盈满喁喁细语与算珠撞击之声。半路魇兽跑进来凑热闹,已经成为它的好朋友的白团子把自己变成一朵云的形状,安详地待在它的头顶。钟艾毫不客气地一手算盘一手毛茸茸,算账算得意气风发。
  这本帐核对完毕,外面已是深夜。
  钟艾与邝露住得近,仔细熄灭了阁中烛火后,手挽手一起回去。
  她们转过阁子拐角,书房里已经熄灭了灯烛。但等绕过长廊,两人都看见不远处的明粹殿一派灯火通明。
  ——原来此间主人不是早早歇息了,而是换了个战场继续工作。
  钟艾正在心中感慨天帝陛下实乃工作狂人我辈楷模,就听邝露在一旁叹了一句:“令主应该快回来了吧?”
  “啊?嗯……”钟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令主”是谁,转头去看时,邝露正瞧着明粹殿的方向,烛火迷蒙,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钟艾突然心有所感,迟疑道:“你……你知道了?”
  邝露没应声,钟艾却觉得挽着的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
  钟艾:——果然是知道了。
  她记起原本的剧情中邝露对润玉从始至终未曾动摇过的支持与起自微末时的相伴,心中暗叹,搜肠刮肚想找出些话来安慰。
  邝露却在此时道了一句:“我早有此预料,陛下也未曾掩饰,想来——”她顿了顿,对上钟艾的目光,面上不见伤怀也不见遗憾,反而于舒朗间带着几分笑意,“想来陛下心中亦对令主有意。”她又望向明粹殿,语气里不能说没有几分调侃,“若是令主回来,想必能劝着陛下按时歇息了。”
  钟艾:唔……
  ——讲真,邝露小姐姐真的好可爱!
  与此同时,正在明粹殿中翻阅典籍的天帝并不知道自己被属下小小地抱怨了。
  他翻过书页,忽而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困意涌了上来。不过瞬息,意识便被卷入一片朦胧。
  在朦胧之间,他看到了一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我会送你一份礼物,”小姑娘说,神情带着点小孩子的娇憨和得意,“它带着我的祝福,会帮你找到那个真正爱你的人。”
  她说完,将一片薄薄的、光滑的物事塞进他的手中。
  ※※※
  润玉睁开眼睛。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小姑娘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而周遭已经多出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抬眼一看,郁烈正坐在桌案对面看书;再往自己肩头一摸,果然身上多了一件玄色大氅。
  许是听到响动,对面的人合上书,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方才。一进殿就见你在桌子旁边睡着。”
  “之前不是还说明日才回么?”
  郁烈夸张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担心某位陛下太过勤劳王事忘记休息,我只好快马加鞭赶回来,好好盯着他按时作息。”他一边说,一边眼尖地发现润玉手中似乎捏了一个什么东西,“说起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润玉微微一怔,摊开手掌。
  一片银白色的龙鳞在烛火下闪烁着华光。
  郁烈:“——你掉的鳞片?”
  不会吧难道这就是钟小艾常说的工作太多导致头——
  “……不是。”润玉将这枚幼龙的鳞片放在桌上,“只是方才做了一个梦。”
  郁烈被引走了注意力,“梦见什么了?”
  “梦见——”润玉看了看桌上的龙鳞,又看了看对面的人,“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
  郁烈:“……?”
  还没等他从这句绕口的话里品出个所以然,就听润玉继续说:“前些时日,旭凤曾来找月下仙人,请他出面居中调和。倒果真应了你当初那句话。”
  缺憾未必是坏事,两全其美也未必是好事。
  “只是,思及他们三人纠葛,我却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郁烈果断抛下方才没想明白的什么“未来”,问道:“什么问题?”
  润玉没有立刻开口。郁烈觉得他的目光好似落在自己身上,又好似落在面前的虚空。
  “如果有一天……”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话。这几个字说得极慢,似乎说话者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表述,此时尚在唇齿间一字一句地斟酌,“如果有一天,让你来做这个选择——亲人和爱人,只能活下来一个,你会怎么选?”
  郁烈毫不犹豫地说:“选你。”
  润玉看了看他,带着一丝很浅的笑摇了摇头,慢慢地说:“我想听真话。”
  郁烈与他对视,两人目光交错,谁都没有退让。
  良久,郁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举手示意自己投降,“好吧。如果你答应我,听了之后不会生气,我就告诉你实话。”
  这要求很有些幼稚的孩子气,但润玉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说吧,我不生气。”
  郁烈别开视线,看着角落处拢着轻烟的博山炉,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要做出选择……”
  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可能亲身体会过这样两难的局面。可如果真的做这样一个假设,他的答案恐怕也只有一个。
  “如果他爱我,而我也爱他,我会先杀了他,再自杀。如果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我会陪着亲人赴死……会希望让他活下去。”
  这的确算是一个惊世骇俗的言论,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或许称得上可怕。
  但这确实是郁烈的真心话。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地“不合时宜”,故而说完之后,就一门心思地盯着那博山炉,仿佛是对它上方氤氲着的轻烟起了浓厚的兴趣。
  直到片刻之后,一道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
  “旭凤的答案不能两全其美,你的答案却也足以把人吓跑。”
  郁烈:“……”
  他不去盯博山炉了,转而目光灼灼地去看人。
  “所以你被吓到了吗?”
  润玉并不回答,反而道:“如果有一天,真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郁烈以为他要和自己分享一点不同的解决方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去,支起耳朵静待下文。
  但他等来的却是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
  “我只希望,你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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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龙鳞,忘了的小伙伴往前翻番外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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