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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还不是坐着看,是蹲着,远远扫过去,背影跟个石猴似的。
  “什么造型。”覃最在他旁边坐下。
  “来了?”杜苗苗像是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转头看着覃最愣了愣才说。
  “啊。”覃最看着他应一声,“哭了?”
  “能看出来?”杜苗苗掏手机冲自己低头抬头地照。
  “跟让人揍了一样。”覃最说。
  “靠。”杜苗苗锁上屏吸溜一下鼻子,“真是要娶老婆的人了,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覃最又看看他,没说话。
  他拧开烟盒咬一根出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手并着搓搓眼角。
  杜苗苗也没说话,他就是喊覃最过来陪他呆着的。
  除了覃最他也没别人能喊。
  要是当年没看见覃最手机屏上那张骚包的腹肌,这会儿他就得一个人自己蹲着。
  覃最眼角的余光看见两颗水珠掉下去,杜苗苗抬抬胳膊使劲擦了两下脸。
  “我靠。”杜苗苗窝着嗓子又小声骂了句,“……我就是一只悲伤的蝴蝶。”
  这话说得像个神经病。
  覃最觉得自己特别想笑,这股笑劲儿也本能地从心里冒出来了。
  可是看着杜苗苗一下下抬起胳膊往脸上擦,一下下擦,却越擦越停不下来,两只眼圈直擦得通红还不停冒水的狼狈样儿……
  他已经涌到喉咙里的笑像被拦腰捏住一样,怎么都没劲儿再往嘴角上拱。
  “你想没想过,”覃最嘴角动动,又顿了顿才接着说,“把你心里难受的事儿告诉他?”
  “告诉什么?”杜苗苗使劲吸了一大下鼻子,转脸盯着覃最,“跟他说我烦他老婆,不想让宋娇给我当婶子,我受不了有别人,我不想让他娶老婆生小孩,那本来是我的家,我只想家里一辈子只有他和我?”
  这些话大概早就不知道在杜苗苗心口盘桓过多少遍。
  他边说边眼泪鼻涕一起掉,连个绊儿都没打。
  覃最看着这样的杜苗苗,心里想的却是他和江初的事。
  “说出来多少能畅快点儿。”他又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哦,然后呢?”杜苗苗反倒看着覃最乐了,嘴角怪委屈地一咧,还冒出个鼻涕泡。
  “我舒服了,换成他成天憋闷?”这些话他也一定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语速比刚才还要快。
  “他养我这么些年最后就换我一句为了自己畅快?我就为了自己畅快那一秒让他往后一辈子都膈应?”杜苗苗嗓子眼儿发紧,被眼泪噎得气短。
  “往后几十年我还能不能跟他见面了?他以后每次见我都得怎么想?现在我还能喊他叔跟他发个脾气甩个脸子,说了以后……”他抽了口气才接着把话说下去,最后一句声音都是抖的,“说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覃最想不起来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
  似乎得往前倒到覃舒曼离开之前。
  他爸死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掉眼泪,只觉得懵。
  ——好像这世界缺了除他以外,对所有人都无关紧要的一块。带给他的迷茫甚至多过其他所有加起来的情绪。
  刨掉很多年前上初中的梁小佳,他也很多年都没再见过认识的同龄人这么嘴一瘪,放声哭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杜苗苗“哇”地一声,把他憋了足足一年的眼泪全给哭了出来。
  “我做什么孽了我要受这个罪啊?”他哭得不管不顾,实在是捱不住了,把小广场那边的人吓着了往这边看也不管。
  “我已经没爸没妈了覃最,你还有你哥,我连我叔都没了。”杜苗苗把眼窝狠狠抵在膝盖上,手指头抠着长椅的木板条,抠得短短的指甲往外劈开一道白印儿。
  “我真的没有家了。”他说。
  覃最坐在旁边听着,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比你现在难受更难受的事儿,是有一天你看见他真的难受了。
  他脑子里全是杜苗苗的哭声,和康彻这两句话。
  杜苗苗在他小叔去接新娘的时间里,缩在小公园的小路里哭了个昏天黑地,把保安都给招来了。
  保安站一头雾水地歪着脖子看杜苗苗哭了会儿,问了覃最两句,覃最说杜苗苗高考落榜了。
  都落榜了,保安也不好拦着不让哭,只好象征性地提醒杜苗苗要哭好好坐着哭,别蹲在上面踩着椅子,哭完别人还坐不坐了。
  哭完这漫长且撕心的一通,杜苗苗像是累了,懵头懵脑地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走吧。”最后他搓搓鼻子,压着嗓子对覃最说,“该吃饭了。”
  杜苗苗没跟他爷爷家的人坐一起,和以前每次被老杜带出来玩儿一样,他去跟大奔江初他们一桌,挨着覃最坐。
  婚礼开始时全场拉灯,只留大厅中间的红毯拱门和圆形花池亮着。
  除了司仪说“交换戒指,亲吻新娘”时,覃最没再看见杜苗苗偷偷抬起胳膊擦眼泪。
  之后他胡乱夹了几筷子菜,在新郎新娘挨桌过来敬酒之前跑了。
  “杜苗苗呢?”江初一顿饭根本吃不踏实,跟大奔他们一会儿一趟的,这会儿刚洗洗手过来坐下,端过覃最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走了。”覃最有些走神,盯着江初看了会儿才挪开视线。
  江初也不惊讶,杜苗苗不任性就不叫杜苗苗了。
  “你吃了么?”他扫一眼覃最的盘子,看着也跟没怎么动过筷子似的。
  “我不饿。”覃最听着宴席四周欢声笑语,皱皱眉,突然觉得特别的烦。
  多在这个环境里待一秒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烦。
  “车钥匙给我,哥,我也先回去。”他摁亮手机看时间。
  一大早出来,这会儿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江初本来也有这个打算。
  晚上还有一轮他们实在朋友的聚餐,下午也没空闲着,没必要让覃最跟着在这儿耗。
  已经放下杯子准备掏钥匙了,他又偏头看一眼覃最的神色,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江初最近被发烧给磋磨得也十分警惕,曲着两根手指探了下覃最的额头,“不舒服?”
  “没有。”覃最别别脖子,“困了。”
  江初没说话。
  餐桌上的转盘正好转过来一碟果盘,他顺手抄了一牙西瓜两口啃了,扔下瓜皮擦擦手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覃最没想耽误江初来回跑,又皱皱眉,“我打车吧,你……”
  “别废话。”江初打断他,跟旁边的宝丽打个手势,直接往外走,“趁我没喝酒,赶紧。”
  情绪这个东西是无法遮掩的。
  越亲近的人越能相互影响。
  一前一后地快步去了停车场,江初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把门一关。
  覃最隔着挡风玻璃看他一眼,也沉默着坐进副驾。
  两人之间好像较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劲儿,路程的一半谁都没说话。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儿?”直到被卡在一个九十多秒红灯的大路口前,江初才终于摁下车窗问了句。
  “怎么了?”覃最转脸看他。
  “你回回有脾气就非得这样是不是覃最?”江初被他眼神一盯,真有点儿恼了,“你几岁到底?心里有事儿你能不能直接说话,别在那儿闷着起劲儿?”
  江初这个话口一开,覃最差点儿没忍住想冲他挑眉毛。
  “这话是你在对我说?”他盯着江初问。
  “有话就说,别跟我阴阳怪气。”江初皱着眉瞪回去。
  “你妈跟你说什么,你爸跟你说什么,对他们怎么办,怎么解决,你怎么想,”覃最也没卡碰儿,一口气说了出来,“你跟我说过么?”
  车里安静了很短的两秒钟,江初眼也不眨地跟覃最对瞪着。
  那么短的两秒钟,老妈步步紧逼的每通电话每个眼神每句试探每个暗示,搅着覃最这两天对他心不在焉的躲避和敷衍,“轰”一下全顶上来了。
  “我跟你说什么?”他脑仁儿一烫,嘴角僵硬地扯上去。
  “不是你他妈跟我说别想别想,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说了你能干什么!你又觉得我能干什么?!”江初几乎压不住音量。
  覃最的都没来及分辨自己听见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他脑子里的神经刚要绷紧,忽然整个人往车门上狠狠一撞,一辆大货在余光里扯着喇叭“嘟”地掠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朝江初那边挡。
  江初也才发现自己在恼火中竟然踢了一脚油门,忙朝防护带的方向打一把,险险地把车刹在原地。
  四周的喇叭声响得惊人又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覃最不确定刚才究竟是不是做梦。
  他朝窗外看了眼,他们确实没在刚才等红灯的线后,而是斜斜地停在几米开外,对面一辆车几乎是顶着脑袋在冲他们摁喇叭。
  确定车没翻,没被撞,江初和他都还安稳地坐着,覃最空白的意识和巨大的心跳声才缓缓地回笼。
  他重新盯向也还一脸惊魂迟疑的江初,死死盯着,嘴角用力地抿起来。
  第95章
  扣分罚款肯定是不用提了。
  路口岗亭正好有交警执勤。
  兜着一肚子发沉的心事被教育一通, 回家的后半截路,江初开得很慢。
  覃最的嘴角一直绷得紧紧的,两人又跟刚从酒楼出来时一样, 互相都没有说话。
  江初原本想着只把覃最送回小区门口, 不再进去多绕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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