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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第95节

  在东洲,小长明鸟是高贵强大的神鸟,而在陵洲,他连单独出门都不太行。
  作为饲主,谢长明希望他的鸟一切都好。
  程先提出的报酬没能得到满足,他似乎有些崩溃:“我只是希望你们这些非人的怪物不要待在这里,不要打扰我们本来的生活,这也不可以吗?!”
  谢长明道:“陵洲与外界隔了一道海,外人很难渡海,千万年来,除我以外,记载里只有一个修仙界的人来过这里。寻常人不知道渡海的方法,我也不会对外说。”
  他顿了顿,又道:“即使是我有事要来,如非必要,也不会杀人。”
  程先怔了怔。
  他意识到,谢长明将他想要的报酬替换了。
  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谢长明至少没有杀人的恶习,而经过这次的事,他大约也不会想再来陵洲,如果外人不知道怎么过来,陵洲还是个无人打扰的地方。
  所以程先还是做成了这笔交易。
  谢长明想要离魂草,程先想要陵洲恢复正常而平静的生活——所有的纷争都可以用槍火解决,而不是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物,徒手便可以杀死所有人。
  临走时,程先平静地问:“你们,你们是神仙吗?”
  谢长明坐在桌上,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帘子的卧室,里面的小长明鸟正在安稳地睡觉。
  他道:“他是,我不是。”
  第088章 镯子
  盛流玉睡了很长的一觉。
  他做了个梦。
  鸟是很少做梦的。
  至少盛流玉是这样的。
  周围很吵,充满着很多人聚集在某个狭小地方时制造的噪音,听不懂的方言、或重或轻的脚步声、愤怒的争吵声、桌案被敲打的声音、热水沸腾的声音,很多很多。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味与腥味,还有很多奇怪的食物味道,像一个巨大的熔炉。
  盛流玉有点窒息,他讨厌这样的地方。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想要醒过来。
  明明是在睡梦中,他却依旧很困,连眼睛都睁不开,站在某个人的肩膀上摇摇晃晃,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某个人,是谁?
  是……是那个人。
  盛流玉的意识模模糊糊,想不出个清楚明了的结果。
  忽然,巨大的鸣笛声伴着蒸汽涌动声响起,尖锐至极,像是往盛流玉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个小孩,他的声音清脆,也很吵闹:“叔叔,把小鸟给我玩一下吧!”
  说完,便要伸出手。
  这个小孩子自我感觉理所应当的请求没得到应允,那人毫不犹豫道:“不行。”
  小孩被推开,大声哭嚎着躲进母亲的怀抱,然后是一连串嘀嘀咕咕的安慰和咒骂声。
  盛流玉很厌烦,想要说话,发出的却是“啾”的一声。
  在梦里,他似乎是一只可以站在人肩膀上,不能说话的小鸟。
  那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含笑:“后悔了吗?买票那天,你觉得二等座太贵,胡搅蛮缠,非要换通座,剩下的钱拿去买蛋糕,吃得倒是很开心。”
  此时的盛流玉虽然意识不清,却还是很不服输,连啾了好几声反驳,甚至泄愤似的啄了那人的脸颊一口。
  很轻的,没有用力的。
  任性的小孩被安慰了一通后,没有死心,又走了过来,想要出其不意地抓住小鸟玩。
  他的手是黑乎乎的,很脏。
  盛流玉是只有洁癖的小鸟,吓得眼睛都没睁,翅膀已经扑腾起来了。
  那人按住小孩的魔爪,往外推了一下,站起了身。
  哭嚎声越发惊人了。
  那人没理会,只是偏过头,吓唬肩膀上的盛流玉:“再敢乱飞,就要给你戴脚环了。”
  盛流玉吓得动也不敢动。
  那人没再坐下,扶住肩膀上摇摇欲坠的小鸟,走到车厢尽头,大约是去补足二等座要的钱了。有人打开门,领着他们去了另一节车厢。
  盛流玉听到那人恶劣的话:“在车上补票要多花两倍的钱。小东西,你接下来三天都没有蛋糕吃了。”
  小鸟连啾都懒得啾一声,似乎是知道他不过是骗自己玩。
  那人忽然捉住他,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怎么了?突然就蔫了?”
  又道:“到了桐城,你听话些,蛋糕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盛流玉给他台阶下,顺势点了下头。
  二等座果然清静了很多,接下来的一路都无人打扰。
  这个庞然大物呼啸了一路,上上下下了许多人,他们也在桐城下了车。
  不知为何,盛流玉一直很困,睁不开眼,他想要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总也做不到。
  那人似乎有事,去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将他揣在口袋中,叮嘱他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同别人说了什么话。
  几声槍响。
  盛流玉努力想要探头去看,却被人按住脑袋。
  过了很久,那人走出小巷,将他从口袋中拿出来,放回肩膀上,轻轻地道:“刚才很乖,给你选择午餐的权利。”
  盛流玉闻到那人身上的血腥味,什么都不想选了。
  最终,那人还是带着盛流玉去吃了蛋糕。
  他们在桐城的街道上漫步,盛流玉能感觉到树叶落在羽毛上的重量,然后,他听到那人问:“谢小七,你想待在这里吗?”
  那人若有所思:“不回去了,在桐城要比在乡下好。至少不用再听你吵着要吃蛋糕,这里蛋糕店很多,不过我得找份工资丰厚的工作才能养得起你这只小废物。”
  回去?回哪里?
  盛流玉迷迷糊糊地想。
  他忘掉了什么?
  在梦中,他的思维似乎很慢,很迟钝,很多的不明白,很多的不理解。
  那人走到一家店前,推开了门。
  这是一家照相馆。
  盛流玉从照相馆门前整理衣冠的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是一只很不好看、胖成球、灰扑扑的小鸟。
  盛流玉来不及嫌弃梦中的自己,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发现他只有半边肩膀入镜,身姿高大挺拔。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往里走一步?
  盛流玉急切地想着,却莫名地意识到,如果那人的身影真的落在了镜子上,他一定会再次困到睁不开眼。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
  镜子里也有门外路牌的映象。
  他记住了那行字。
  城东花梨路四十三号,德山照相馆。
  那人走到柜台前,和老板说了一番话,花了一大笔钱租借到了相机后,又去了旁边的旧院子。
  他将盛流玉放在一处窗台上,似乎是有事,需要离开片刻。
  院子里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还有一棵很高的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鸟总是喜欢高树的。
  盛流玉是一只很小的鸟,轻而易举地钻过镂空的窗户,飞到那棵高树之上。
  他停在枝头,偏过头,朝窗台那里看了过去,又啾了一声。
  而那人却不知何时出现,对着树上的盛流玉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当他抬起头时,盛流玉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绝不会忘记的脸。
  是谢长明。
  盛流玉有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如果是假的,为何一切如此真切?如果是真的,却又像是浮光掠影的一瞥,转瞬即逝。
  盛流玉想要同谢长明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梦境至此停止,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坍塌。
  最后一刻,盛流玉飞下高树,落在了谢长明的肩头。
  然后,他们一起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淹没。
  盛流玉忽然惊醒,他还隐约记得一些梦中的情景和难以置信的感觉,只是需要时间一一梳理。
  一个很奇怪的梦。
  盛流玉想要和谢长明说话。
  他偏过头,看到谢长明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闭着眼,似乎在睡觉。玻璃窗外的天际微微亮着,晨曦的光映在谢长明的脸上,衬得他轮廓深刻,眉眼英俊,令人见之难忘。
  盛流玉的心微微一动,忘了方才想了什么,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这个人。
  可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谢长明的眉眼,却看到了空荡荡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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