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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 第79节

  江寄月不清楚,只能猜测,当正妻还未有孕时,让妾室先生下庶长子。把第一个孩子抱离正妻身边,碰都不让正妻碰。因为过强的掌控欲,而把正妻带大的庶长子说废掉就废掉,单是这三件事,江寄月都不觉得荀老太太可以忍耐。
  她也不怀疑,当时也有一个老太太和荀老太太说,夫妻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重要的是能互相体谅。可也有很多事都是没办法容忍的,何况这样的容忍明明是受委屈一方的百般退让。
  所以荀老太太忍了一时,却在最重要的选择上还是从了心。
  于是在江寄月听来,这句话充满了荒诞的可笑,而这样的可笑,却又被荀老太太一无所知的延续下来,并且塞满了荀府的角角落落。
  不应该这样的,做错事的那方要悔过道歉,而受委屈的那方理应得到所有的歉意。
  这样又怎么能算忤逆和不敬呢?她便一直都很爱江左杨,也很尊重他。
  江寄月浑浑噩噩地招待完女眷,走出了上房,郗氏追上她,江寄月很意外,又猛然记起昨日荀简贞找她的目的,这两天受到的各种冲击太大,倒是让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江寄月转身对侍剑道:“你先回去帮我收拾屋子。”
  郗氏听到后奇怪地看了她眼,侍剑也疑惑:“夫人让属下收拾什么屋子?”
  江寄月道:“你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到西厢房去,晚间我便睡那。”
  郗氏很惊讶:“二嫂,你要与二哥分房睡?”
  第98章
  江寄月张了张嘴, 看着郗氏,没有把话说出来。
  郗氏却想岔了:“不会是因为我的事吧?”
  那日江寄月回去后, 荀简贞倒是择了些对话告诉郗氏, 郗氏并不知道荀简贞劝说江寄月的那些,所以她倒是没觉得告诉荀引鹤能怎样,反而觉得江寄月说得很对, 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总要做得周密些,才能把后患杜绝, 而无疑她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今日看了江寄月和荀引鹤的神色, 却让郗氏惴惴难安起来,莫不成荀引鹤并不同意, 江寄月还为此与他发生了争执?
  江寄月忙道:“与你的事没有关系,我只是……”她茫然了瞬, 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郗氏看着她,道:“若二嫂还肯信我, 倒是可以把事情说与我听, 或许我能给出些开解的法子。”
  江寄月怔松了下。
  郗氏道:“从前我害过二嫂, 可后来也腆着脸请二嫂帮忙了, 礼尚往来, 若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自然也当帮帮二嫂。”
  说来也是奇怪, 郗氏从???前那样讨厌江寄月, 可如今荀府里还愿意说上几句的话,除了荀简贞外, 也就剩了个江寄月, 郗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对她的报应。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 还是道:“只是发生了些口角纷争罢了,不碍你的事。”
  她并不愿说,郗氏也就不好强求,也只能沉默,可是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的愿望是急迫的,郗氏也只是暂时顿了下,又道:“既然二嫂不愿说自己的事,那我便厚着脸皮说一下我的事了。那件事我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到底风险太大,我不能让你们替我担了,而我自己什么都不做。”
  江寄月道:“你有主意了?”
  郗氏道:“我过几天寻个借口回家住着,然后说是上香,等寺里人多时便择个时机撇下丫鬟们逃走,到时说出来,也只说是我要走的,不会想到你们身上去。”
  江寄月道:“但你出城需要路引,上路还要银子,要去哪儿落脚,你有主意吗?”
  郗氏道:“这便要二嫂帮我想想办法了,那假路引我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处弄。”
  江寄月仔细想了想道:“我原先住着的柿子巷鱼龙混杂,倒是有几乎专刻私章,做假路引的,你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去那里帮你做吗?”
  郗氏道:“宝雀可以替我去,她是我的大丫鬟,可以借着回家探亲的借口替我去弄。”
  江寄月道:“至于落脚的地方,”她顿了顿,道,“我别的地方也不熟悉,但你想去我的家乡看看吗?”
  香积山真的很远,从前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当江寄月画出地图,告诉郗氏去那儿需要走二十天陆路,转渡船一次时,她终于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
  她画完后,便看着图纸出神,郗氏看着她的神色:“二嫂这是想家了吗?”
  江寄月摇了摇头,道:“爹爹已经去世了,香积山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座山,上面没了家。与其说是想家,倒不如说是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郗氏随口道:“嫂嫂现在的生活也很无忧无虑啊,二哥什么都替你想好了,不像我,循规蹈矩二十六年,竟然有一天还会筹谋出逃。”
  她看着那张图,与江寄月的怀念不同,她脸上的神色更多的是茫然,忧色,并没有很多预备奔赴新生活的欢喜。
  于是江寄月便知道了,郗氏并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只是她再也没办法在这个泥潭继续挣扎下去了而已。
  郗氏道:“对了,有件事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二婶你一声。”
  江寄月回过神来:“什么?”
  郗氏道:“我与你说这件事,是为报你恩,也是不愿简贞那丫头真的走上绝路。她啊,本性是不坏的,但是有那样一个父亲在,心思总是有些偏执阴暗,虽然我比她虚长好多岁,可也总是会被她吓到,她……是有些恨二哥的,你防着她些。”
  郗氏并不知道荀简贞胆子大到已经敢下药毒害她的父亲和祖父了,但这并不妨碍郗氏能从与荀简贞的相处中猜出她是个能狠下手的人。
  江寄月没回答。
  郗氏以为她是不信,于是又道:“二嫂千万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不把她当回事,有些受到的伤害是会记一辈子的。”
  江寄月垂下眼。
  郗氏惊讶,依着江寄月的反应,看来她是知道了的,郗氏倒是没有想到荀简贞会主动和江寄月说这些,都说夫妇一体,荀简贞也不怕挑拨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会被江寄月觉得多事。
  郗氏突然有了个很怪异的想法:“二嫂,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和二哥起了争执吧?”
  江寄月“唔”了声,抬眼看她。
  郗氏想,还真是,荀简贞竟这般恨荀引鹤,下手下得这么快,她这都还预警迟了。
  郗氏道:“这也不能全怪二哥吧,我当时也就拦了回,后来就被父亲罚去跪祠堂了,好不容易出来,还被三爷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后来也就不敢再管了。”
  可是也就那一次,荀简贞一直都记着,说要报恩,这也是郗氏万万没想到的。
  江寄月笑了下,那笑也有点怪异:“所以如果有一天大姑娘杀了夫君,我是否也该拍手称快?”
  郗氏还没回味过来这话的意思,便看见江寄月似乎有些疲惫地合起了双眸。
  *
  夜间准备就寝,侍剑再三问了江寄月:“夫人,你真要住在厢房不回去了?”
  江寄月道:“嗯,劳你和荀引鹤说声。”
  侍剑闭门出来后,忧心忡忡的。
  前面宴席散了后,荀引鹤去上房找江寄月,找了才知道她已经回了桐丹院,他便立刻要走,荀老太太叫住他:“你们怎么了,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饭食也没胃口。”
  荀引鹤道:“儿子闹得她有些不愉快了,回去略哄哄就好,没什么事的,娘不必担心。”
  但等回了桐丹院,迎接他的不过冷床冷被,侍剑告诉他,江寄月在厢房睡下了。
  荀引鹤拧眉,并无多话,转身就往厢房去。
  江寄月也还没睡着,只听房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挨近了床,尚未等她叫出声,身影便把她卷在被子里,强有力的胳膊一挟,就把她抱了起来。
  江寄月道:“你干什么?”
  荀引鹤沉着脸:“闹脾气归闹脾气,分房睡做什么?”
  江寄月道:“我之前与你说得清楚了,我还不想与你有孩子,所以我们先分房睡。”
  荀引鹤一听这话,神经更是突突地绽跳,他道:“我们总是要有孩子的,你这样的话,我当你是在气头上胡说的,下次不要再乱说了。”
  江寄月道:“你还是不明白我在意的是什么。”
  荀引鹤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江寄月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心思,却没来得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荀引鹤突然吻了下来,那倏然靠近的浓重酒气让江寄月反起胃来。
  荀引鹤还没吻上,她便作起呕,荀引鹤的脸色变得铁青。
  江寄月道:“你快放下来,我真的要吐,忍不住了。”
  荀引鹤看她神色不对,忙把她往房里抱,又让人准备好痰盂。
  江寄月吐得很痛苦,她这几天食欲一直都不佳,于吃上,根本就没什么好吐的,只有些酸水。荀引鹤在旁边看得焦急,让人准备酸梅汁,可是他不能靠近江寄月,江寄月只要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不行。
  荀引鹤只能先让侍枪过来看看她如何,自己很快去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来。
  这中间也不过一会儿功夫,等再回来,江寄月已经不吐了,只是茫然地坐着,荀引鹤咯噔了下,问侍枪:“夫人怎么了?”
  侍枪少见的有些犹豫:“属下并不擅妇科,因此不能有十足的把握,但夫人的脉象,似乎是有孕了。”
  荀引鹤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江寄月尚且平坦的肚子,再听侍枪的话,只觉梦幻不真实。
  江寄月小声道:“明日再请个擅妇科的大夫来瞧瞧吧。”
  荀引鹤的下属都没有一个擅长妇科的,这个大夫是非请不可了。
  荀引鹤回过伸来,道:“现在就去请,立刻,马上,请前告诉大夫,若是夫人真确诊有孕了,他便不许回家去,得在府里一直住到夫人平安产子为止。”
  下剩的话,他瞥了眼江寄月的神色,没有往下讲,但侍枪已经能足够意会了。
  等下属退下去后,荀引鹤方才在江寄月的身边坐下,从知道怀孕开始,她一直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好像始终都没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荀引鹤小心地问她:“卿卿,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明明从前将几月还是很期待有一个他们的孩子的,但是现在,已经是茫然多过了喜悦。
  荀引鹤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江寄月至少只是茫然,而不是憎厌。
  江寄月听问,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从刚才听侍枪说她有孕开始,江寄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的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她作为母亲,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明明是这样血脉相连的关系。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用手帕覆了江寄月的手腕,再搭上去诊脉,荀引鹤在旁紧张地陪着。
  他一直都想要一个和江寄月的孩子,因他觉得,只要有了孩子,江寄月便会永远地留在他身边。而当下,江寄月这样不愿理会他,甚至到了要与他分房睡的地步,荀引鹤更是需要一个孩子来继续牵住于江寄月的关系。
  大夫诊完脉,道:“恭喜相爷,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荀引鹤得偿所愿,伸手抱住江寄月:“卿卿,我们有孩子了。”抬眼却瞧见江寄月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了。
  荀引鹤的那点喜色便被衬得十分不合时宜,他刚牵起的唇角也慢慢地垂了下去,吩咐侍枪把大夫带下去。
  再回头,江寄月已经勾起双腿踩在榻上,用双手抱着膝盖,脸枕在上面,她没有看荀???引鹤,而是看雪景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亮。
  她的声音很疲惫,认识这些日子来,荀引鹤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疲惫的声音。
  江寄月道:“我这两天阖上眼,都是我的孩子与你自相残杀的画面。”
  顿了下,江寄月方才接着道:“你说这个世道容不下君子,所以要以恶制恶,这样的道理,我不是不能理解,不然光是你杀了陶都景的坎,我都过不去。可是我一直以为的你,是用恶包裹着善,是企图在淤泥中开出花来,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剥开石头冷硬的外壳,能看到一颗星星的话,你不会这样对待谢氏母女三人。”
  “是,你说得对极了,人不自救,别人也难以救她。可是你这样的话,可以说谢氏,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但不能说荀简贞与荀梦贞,她们两姐妹,刚过了新年,她们也才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四岁,更遑论很多年前,恐怕一个想自救都没办法,一个连自救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狠得下心来,不护着她们?”
  “你今天还告诉我,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受够了那样的苦,所以不会忍心那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可是,你便这样忍心对待其他的孩子,我真的不想怀疑你,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很难不去多想,一个心里但凡有点点善心的人,会对那样的惨剧视而不见。你开恩般给荀简贞配毒药害死大哥的机会时,有没有想过她本可以不被养成那样的性格?”
  “今天郗氏还与我讲,荀简贞很恨你。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当然可以平等地仇恨这个家的每一个人,杀完父亲,就想杀祖父,然后在园子里千方百计要把你的真面目戳穿给我看,就算去质问她,她也一样有理由,二叔是家主,可是在我被虐打得受不了跑出来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的母亲和我可怜的幼妹时,他只是和我说,父亲,不都是如此吗?甚至让下属给她包扎一下,都不曾有过,只是冷眼旁观,对接下来几年的每次虐打仍旧视而不见,即使他越来越强大。她自救过,她得到了什么?”
  “父亲都是如此,你曾在你父亲那里吃过的每一道苦,都精准地还给了你的下一辈。因为她是受害者,所以她作为受害者,向她的加害者复仇时,哪怕那个人是你,我是不是也该说声大快人心?我当然不知道最后我们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你看看荀府的几个孩子,三姑娘是在府外长大的,尽管我很想说先不论,可是如果那时候老太太真的一意孤行,一定要拆掉三姑娘与文姨娘这对骨肉,抱给郗氏去养,你觉得依照当时的情况,三姑娘又会被养成什么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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