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温和背后
第三十七卷 父子同心
第一节 温和背后
钩船上,历崇德张开耳朵静静地听着岸上三个人的对话,他恨不能喝令湖水与船肚子停止摩擦,以免发出声响,影响了他的听觉。湖水善解人意,自觉地安静下来,只与渔船保持着高度的亲近,没有一丝扰人的声音。
历崇德对岸上三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内心却像湖水被大风搅动,掀起了激烈的波浪。
黄春江上船,关心地询问爹爹的身体情况,急着要送他上县医院看病。
历崇德要他先坐,说是感觉好像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那一阵,好像阎王爷立刻要他去似的。挺过那一阵,渐渐有所好转。他对春江说:
“阎王爷好像还没有对我钩簿的意思。我应该还不会伸腿。你还有爹爹喊。你娘也不会守寡,我还会陪她一段路。”
黄春江感觉爹爹病得有些蹊跷,看脸上气色不像得了大病,听声音也不像是个病人,吸烟的姿态也不像得了病的人,
黄春江与爹爹谈心,拉家常,想从中了解到爹爹装病的真正原因。可爹爹的警惕性很高,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让他摸不到底细。表面上,父子二人的谈话似乎自然而然,实际上却斗智斗勇,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交谈有点信马由缰,一忽儿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一忽儿谈论起国家的大政方针,一忽儿又扯到打鱼摸虾上面来了,唯独不提及连改定居四个字。渐渐地话题扯到出湖的事上来了。
历崇德问:
“你领队出湖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
黄春江答:
“有点麻烦,不像往年那样单纯顺利。”
历崇德奉劝:
“莫急。年轻人做事要小心一点。俗话讲得好,小心使得万年船。不是爹爹我说你,你做事就是太火暴了,太大胆了,弄得别的人不理解,一时跟不上。”
黄春江说:
“这要看做什么事。该大胆的时候一定要大胆,该火暴的时候必须得火暴。您老人家一定还记得1952年工作组派我去长沙抓回徐铭烈的事。”
历崇德说:
“那样大的事,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得忘记,我还会把它带到土眼里去。”
黄春江说:
“如果我不火暴,我不大胆,渔霸徐铭烈就抓不回来。”
历崇德说:
“那是的。你没有讲半个字的假话。”
此刻,父子俩面前都浮现出那时的一幕。
1952年3月份,就是复查土改漏网的阶级敌人那阵子,县工作组严组长,就是而今的县委书记严东华,要委派村代表甘先清去长沙抓回漏网脱逃的渔霸徐铭烈,主要考虑到他甘先清是打匠,有武功,如果单独遇上徐铭烈,把他制伏是很容易的事。哪知甘先清不肯去,他害怕变天了马日事变重演,他的脑壳落地。
春柳湖的人都晓得,甘先清过去仗到自己一身武功,对渔民几多凶恶,与渔霸渔主穿连裆裤,一鼻孔出气,只是看到解放军来了,假装积极混进革命队伍,当了村代表。真正要他为革命出力时,他就躲着不干了。
甘先清不去,派谁去合适呢?
严东华想到了黄春江。
春柳湖刚解放的时候,土改工作组给黄春江分了渔主徐铭谱的一间偏屋的倒笼,面积有二十几个平方米,还有一篙值得二十几元钱的流钩,还有一张小床,一个黄桶,一只花瓶,再加几个坛坛缽缽。
渔船是渔民的命根子,黄春江很想分到一条渔船,但整个春柳湖渔村只有四十条渔船,土改政策明确规定按人头分配渔霸渔主的财产,他是单身汉,渔船分不到他头上。
黄春江没有属于自己的渔船,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就是1950年到1951年的两年时光,他不是这条渔船上撒网,就是那条渔船上放钩,过着居无定所,四处帮工的日子。
自大通湖救出渔船渔网之后,黄春江的名声大振,大家都争着请他帮工,他帮了一段时间,就不帮工了。因为血吸虫病越来越厉害,屙血吐血不止,别个以为他得的痨病。其实他只有几岁时就屙血,十二三岁就吐血。
黄春江帮工得到的报酬是一担二斗米一个月,一年搞得十几担米。但落回屋里的没得这些,他要做衣,要买鞋买袜,要剃头。还有师傅、老板家里过红白喜事,他要吃酒送人情。俗话说穷单身,富寡妇。一般来说,单身汉都攒不下钱,不会划算,不会调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容易大手大脚,有钱花到无钱止。
黄春江没能够积攒下钱倒不是因为自己享乐,而是慷慨无私地接济了那些有困难的人。
黄春江看到别个困难,就出手相助,不论谁家婚丧喜庆,他都会送上一份人情,哪家挑屋场他也去帮到挑。
这与他苦难的童年是有关的。爹爹死了以后,接着死了哥哥妹妹弟弟,又死母亲、祖母。好凄惨的。家里的亲人全死了,他成了孤儿,悲伤,劳累,又患上了肺结核、胸膜炎、肝硬化,再加上血吸虫病的危害,脾块肿大,屙血,吐血,年纪轻轻,成了一个病壳壳。那时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走投无路。要不是黄经海、历崇德相继将他收留,他的骨头早就打得鼓响了。所以,解放后,他翻了身,每当看到人家困难,无依无靠的,他就愿意出手帮助。
黄春江也因此深得乡亲们的好评,1952年元月份复查,他就被大家推选为了民兵分队长。以后就到区里学习,受训。1952年3月划乡建政,他又被选为了乡农会组织委员、民兵中队副指导员。
黄春江被提升为民兵中队副指导员,纯属偶然,并不是群众要选他,也不是领导要任命他,而是沧港区政府指令春柳湖要派一个培养对象到区里学习。当时任民兵中队副指导员的是于沧生,理所当然是培养对象。县委工作组早已寄希望于他将来担起管理春柳湖的重任。于是由组长严东华出面找他谈话,通知他上区政府参加学习。令工作组出乎意外的是,这样的信任与重托却没有被于沧生和他的家人所接受,把好心视为了鱼苦胆。
就在严东华与于沧生谈话后一餐饭的工夫,于沧生的爹爹恩娘双双来到村部,即没收的渔主徐铭谱的四合盘瓦屋里,对着工作组的同志又哭又吵,高低不肯让他们的儿子于沧生去区政府学习,说的理由是“俺的伢儿没有出过世,打口不开。吃不得那号亏。于家全靠他打鱼糊口,他一天不打鱼,全家8口伢和大小就会饿肚皮。”
严东华是夜蚊子飞过都能分辨出公母的人,于沧生的父母一开口,他就窥透其内心,强调的理由均不成立,真实意图是害怕吹南风,晴天变阴天。马日事变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詹乐贫头悬午门的惨景令他们心有余悸。
工作组研究认为:既然于家担心共产党的天会变,国民党会卷土重来,那就不免强。群众有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只有让实事说话才是最服人的。于沧生不想接受共产党的培养,偌大个春柳湖,肯定会有不怕死的年轻人,肯定会有眼光远大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