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对你只差怀胎十个月
第五节 对你只差怀胎十个月
黄经海牺牲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全国解放了。党从牢房里营救出来的难友,把他用鲜血写成的遗言,交给当时的渔协主任雷耀湘,请转交他的后代。
那时候,雷耀湘见黄春江还小,怕增加他心灵的痛苦,就保存着。直到1958年,黄春江和雷耀湘一起要求连改、定居,受到刘国池排挤打击的关键时刻,雷耀湘才把这烈士用鲜血凝成的遗言交给年轻懂事的黄春江。
从此,黄春江心更明,眼更亮,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每当他在革命的征途上遇到困难,碰到阻力的时候,都要把义父留下的遗言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从中吸取力量,明辨方向。
黄春江含着热泪,向堂客和儿女们讲述了这段悲壮的往事。
梅秋华和伟健不止一次的听了,今朝听起来更觉得深受教育。
临尾,黄春江意味深长地说:
“华姐,俺要向牺牲了的爹爹学习,用实际行动不辜负他老人家的希望,不,不是他个人的希望,是老一辈革命家的希望,是党的希望:学会做一个真正的革命人。”
梅秋华难过地说:
“春江,莫讲哒!”
黄春江不让他插话,恳切地说:
“不!我要讲。水不澄不清,理不讲不明。你晓得吧。你拖我的后腿,不要我当党支部书记,正好上了一小撮坏人的当,他们就是想用制造事端,造谣中伤,诽谤攻击,批评指责来威胁我,只想我交出印把子不干了,放弃连改、定居,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搞资本主义,痛痛快快地颠覆春柳湖已经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我要是丢掉党支部书记不当,岂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秋华,千万不能上这个当!要挺起腰杆子,理直气壮地把连改、定居进行到底!”
说着,他扬起右手,五个指头捏成拳头,又重重地放下来,敲钢击铁般地说道:
“搞社会主义,就是要斗争嘛!”
梅秋华擦干眼泪,昂起脑壳,坚定地说:
“好!春江,你放心大胆地干吧!我支持你!”
儿女们也学着爹爹的样,晃动拳头,大声说:
“爹爹,干吧!我也支持你!”
早已睡醒,从被窝里伸出脑壳听了一会的柳水生这时也叫道:
“同年爹,我也支持你!”
春江听了,又惊又喜,捧着义子的圆脸蛋问:
“水生,你支持同年爹干什么呀?”
柳水生揉揉惺忪的眼睛,说:
“我支持同年爹搞连改、定居呀!”
黄春江笑了。
梅秋华笑了。
儿女们都笑了。
梅秋华说:
“水生你说得对呀!”
柳水生“嗯”了一声,说:
“我支持同年爹搞好了连改、定居,我就再也不会掉下水,再也不担心会被淹死哒。我就再也不担心像我爹爹那样患急性血吸虫病,突然一口气就断了,不得信就见阎王爷去了。我的儿子就不会像我这样当孤儿了。”
柳水生的一席话,令大家都感到特别的揪心。年幼就失去了父母,是人生最大之不幸。俗话说无娘的伢儿天保佑。这道出了孤儿的无奈。就像一棵小草,全靠自生自灭。
黄春江心疼地一把搂起柳水生,亲了又亲。怜爱地说:
“水生,以后你就别东家西家的跑了,就长期住在俺船上,和伟健一起吃,一起玩,一起长大。好不好?”
柳水生一边抚摸着黄春江右下巴上那颗黑痣,一边撒娇地说:
“同年爹你还是给我自由吧!”
黄春江问:
“水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要什么样的自由?”
柳水生说:
“你和我爹爹都算是春柳湖12个孤儿当中的一个是不是?”
黄春江点头说:
“是呀!没错!”
柳水生说:
“如今我爹爹得急性血吸虫病死了,还剩下11个孤儿。我除了你这个同年爹,我还有10个同年爹。我不能一年四季只住在你家船上,那样只累了你和同年妈。我要到那10个同年爹船上轮流住,让每个同年爹都承担一份抚养我的责任。那样才算公平。”
大家听了柳水生的这席话,哭无泪,笑无声。都觉得这孩子太聪明、太懂事了,也太有心计了。
柳水生说:
“同年爹同年妈!你们就依我的好不好?”
黄春江和梅秋华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柳水生又说:
“不过,我会尽量到你们船上多住,因为我喜欢和伟健一起玩耍,我也喜欢和姐姐妹妹一起玩耍。”
黄春江和梅秋华同时说:
“你想来就来。来了就和伟健一起玩,一起睡。伟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千万莫把自己当外人。你就是俺的儿砣得。”
梅秋华特别强调:
“我只差没在肚子里怀你十个月。其他你都跟伟健一样的。你说好不好?儿砣得!”
柳水生十分懂事地点头:
“同年妈!我照你说的做。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生姆妈。”
说着,他扑进了梅秋华怀里。
黄春江又把柳水生抱过来,对他说:
“你刚才已经听到了黄经海爷爷的遗言。你要永远记在心里,永远照着去做。好吗?”
柳水生大声回答:
“同年爹放心吧!我一定继承好黄经海爷爷的遗言,做一个有用的人。”
大家都点头。
黄春江放下柳水生说:
“你和伟健,和几个妹妹一起去玩吧!”
柳水生回到了伟健和芬芳他们当中。
黄春江珍藏好义父的遗言,一边找手电,一边吩咐堂客:
“你把这鲜鱼汤给有病的陈五奶送去,让她吃了滋补身体。”
梅梅秋华点点头,说:
“我马上就去。”
她见男人这副神态,说:
“这个时候哒,找手电做什么呀?”
黄春江告诉她:
“罶口堵口还没合拢,而今风雨阵阵,要防止坏人乘虚而入,破坏合拢口。在这个时候,罶口要是出了问题,连改、定居就会前功尽弃。”
梅秋华望着早已凉了的饭菜,心疼地说道:
“春江,你还没有吃饭啦!”
黄春江蹲下身子,端起饭碗,三扒两搅,狼吞虎咽,把两碗饭塞进了肚子里。他穿好衣服,戴起斗笠,钻出棚拱,跳上滩岸,提起铁锹,捻亮手电,照着泥泞的道路,顶风冒雨,朝前走去。
梅秋华久久地凝望着那刺破沉沉夜雾,闪烁着银白色的蒲扇形的手电光流,喃喃地说:
“这个人啦!嗨,只晓得一心扑在公家的事业上。”
滩岸上,黄春江迈着大步,朝前头走着,忽听背后响起“滋嚓滋嚓”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黑影朝他移过来,轻声地唤道:
“春江!你等等!”
黄春江听出是邹河清的声音,心想:和事佬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找来,有什么要紧事呢?他止住脚步,问道:
“河清哥,有什么事呀?”
邹河清走到他面前,连连摆着手,招呼道:
“小声点,莫让别人听见哒。”
他一把将黄春江拉到一棵杨柳树后,悄声细语地奉劝道:
“春江,你切莫和刘县长唱反调啦!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叫你暂时把连改、定居放下来,你就放下来,他叫你当出湖队长,你就当出湖队长,都依到他的算哒。省得群众埋怨,领导批评,吃亏不讨好。也免得讲起来名声不好听,丑死人哒。你莫不听我的话,我说人啦,嗨,还是随风转的好,才省得吃亏嘞!”
黄春江拍拍邹河清的肩头,说:
“你的好心,我理解。可我,还是不能像你,随什么风都能跟着转,要是吹来了阻挡革命航船前进的西风,我不仅不跟着转,还要开顶风船嘞!河清,我看你也不能老做这和事佬,也要大胆坚持真理,积极投身连改、定居。”
邹河清听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
“算哒!算哒!你就算我没有讲这番话。讲了,也当作是粉板上写的字,擦了去算哒。嗨,好心好意没人理解哟!要吃了亏不得信的嘞!”
他掉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
“春江,你切记莫把我来劝你的事告诉别人啦!连你堂客也讲不得的啦!”
黄春江没有作声,用手电照着他那消逝在茫茫黑夜里的身影。顿觉得肩头上的压力增加了千万斤。他又急步追上去,喊道:
“河清哥,转来!”
邹河清止住脚步,问道:
“你还有什么事?”
黄春江走上前,说:
“天黑,莫绊倒了。给你手电。”
邹河清感动地说:
“那你呢?”
黄春江说:
“不用管我。你拿去吧!”
不容邹河清分说,黄春江将手电筒塞进了他的手心。
邹河清捻亮手电,深情地照着黄春江转身离去的高大身影,两只眼角里慢慢地流出了感激的泪水,嘴里喃喃地说:
“好人啦,真是个好人啦!嗨,自古好人多磨难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