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陆家家主撇脱道:“叔祖父说哪里话,她拜入天机宗多少年,早就不是我教的了。”
  老者顿时面如土色。
  若是这么说,玉桂仙君自然是天机宗宗主教出来的,他如何能去骂碧游仙尊?!
  旁边倒是有人轻轻哼了一声,“拜入天机宗?分明是嫁进去的。”
  玉桂仙君转头看着那人,后者顿时闭了嘴。
  她叹了口气,“倒也没说错……罢了,我还是先将他宰了。”
  说完才消失在大厅里。
  她行事莫测,而且又是谈笑杀人的狠厉角色,这一走,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甚至显见有几个年轻人松了口气,眼神都活络起来。
  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吸引了目光之后,才恨铁不成钢地叹道:“月楼,先前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五丫头当年对不住苏家小少爷,如今苏云遥子嗣尚存,出入我陆家如无人之境,显见道行高深,而且老张已经自尽,纵然你们将遗书藏起来,我们也知道当年那些事儿恐怕已经都泄露出去了。”
  老张是陆家的仆人,修为低微,却是伺候了两代家主,如今的陆家家主都要尊称一声张叔,前几日人没了,大家还以为是阳寿已尽,没想到竟是自戕了。
  大厅里再次响起一阵嗡嗡议论。
  陆家家主的脸色极为难看,“叔祖父这话——”
  “你不必再遮遮掩掩,”老者沉下脸色,“不若此刻将话说明白,今日将我们叫来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我陆家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再没有互相隐瞒的道理。”
  这一言既出,引起一片附和声。
  他们的秘密聚会地点都在此处,这四壁法阵可以隔绝灵压,外人难以探知,然而每次聚集都会有要事相商。
  今趟还将那些外人都叫来,大家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竟是一出闹剧!
  陆家家主苦笑一声,“好吧,那我也就直说了,苏云遥在六十年前死于益州,同他一起受难的还有数十人,完全是一场意外。”
  陆家人再次议论起来。
  在座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玉桂仙君的往事,毕竟那事在族内根本不是秘密。
  “他的忌日刚过不久,我遣人去他的坟前查探,谁知那些人一去不回,且再也联系不上。”
  他停顿了一下,“时至今早,我又知道另一件事,苏云遥死后的半月内,万仙宗的桃源峰首座和玉女峰首座,相继在凉月城停留。”
  众人一愣。
  “他们在城内做了什么,我不清楚。”
  陆家家主神情凝重,“然苏云遥的子嗣必然是修士无疑,而且算年纪也绝不过百岁,却有那般修为,想来也有个名师指导。”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林峤和谢无涯都有姓苏的徒弟,若非亲传弟子,那桃源峰和玉女峰还有更多姓苏的,再者苏云遥的孩子也未必与他姓。”
  陆家家主不置可否地道:“先前我们得到消息,说谢无涯座下的弟子都是妖怪,包括那位苏仙君——有人曾见到他们满身妖纹的样子,并将这记忆以秘法刻录,婵儿已经查看过。”
  当然,那些记忆里没有韩曜。
  他才入门没多久,但是他们笃定他是妖族,因为谢无涯似乎收的都是些半妖,而且他的天赋又太过超常。
  “假若苏旭当真是苏云遥之女,要翻当年旧账,就算以她一人之力无法撼动我陆家,可她但凡将五妹妹的事散播出去——”
  人们皆以为说的是私奔。
  事实上,他说的是金萝神元丹一事。
  外界盛传玉桂仙君是绝世天才,她确实是天才不假,然而若是没有那药丸,她也就和寻常的天灵根没什么两样。
  陆家家主自然要隐瞒此事,还有苏云遥的具体遭遇,以及所谓的翻旧账,恐怕不会只是散播谣言那么简单,故此他的妹子才从伏龙山千里迢迢赶回来。
  “故此,不若我们先动手为强,只要拆穿她的师弟,届时她又不敢置身照妖镜之前,就再没人会相信她的话。”
  陆家众人打死也没想到其中如此曲折。
  大家低声议论片刻,家主的叔祖父再次敲了下拐杖。
  “我只问一句,那些消息都从何处得来?我看这并不像是巧合。”
  陆家家主摇了摇头,“叔祖父说得极是,消息来自荆州凌家,他们自称与万仙宗有血海深仇,如今万仙宗看似鼎盛,斩龙峰却后继无人。”
  “慕容遥尚不能契合飞翼,而且境界不够,一旦凌霄仙尊飞升,唯有谢无涯有资格接过首座之位。”
  “我们若扳倒他,宗主的位置交给另外几位首座当中的任何人,仙宗就不会再有往日威势——这就是凌家所求。”
  诸人沉默下来。
  他们都能想明白家主的未尽之意,只认为玉桂仙君之所以插手此事,也是因为假如万仙宗势颓,天机宗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八派魁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搞定?
  第56章
  金湖城郊外。
  雍州旱地极多, 这城因水而得名。
  湖畔栽种着垂杨绿柳,枝叶积了碎雪,水面蒙着一层细碎的霜白, 几条木板桥横斜而过,桥上有一对依偎在纸伞下的情侣。
  他们正彼此倚靠在一起,仿佛在亲密耳语。
  大雪模糊了他们的背影。
  韩曜已无暇去顾忌他人。
  不久之前,他从苏旭手里学到了瞬传法术。
  在一定范围之内, 只要捏起法诀,身上灵力又足够, 就可以一瞬间传送到自己留过灵力印记之处。
  他试了几次也就运转自如。
  苏旭也颇为淡定,并无丝毫惊讶,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
  他才知道她也是练了没几次就完美掌握。
  那时, 他心里升起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他自己都说不清缘故, 大约是发现他们又多了一处共同点?
  韩曜的思绪飘远了一瞬, 很快又回过神来。
  这传送法术并非无迹可寻。
  法术的范围本就有限, 若是要进行追踪, 但凡修为足够,是可以从目标离开之处找到蛛丝马迹的。
  玉桂仙君并未立刻追过来。
  然而, 她的气机依然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宛如拴着长长链条的枷锁, 另一头就在对方手中。
  韩曜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就是仿佛无论他移往何处,对方都能轻易地顺着链条摸索过来,而他的一举一动莫不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随着灵压的逼近,这种感觉越发扩大鲜明。
  若他是寻常的修士,这时兴许已被恐惧压得丢盔卸甲,直接跪地求饶认输了。
  水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雪幕中。
  雪越下越大。
  寒风绞着雪花, 一团一团横飞漂流,水面上的碎雪渐渐变成了薄冰,空气里寒意越发刺骨。
  那人迎着风雪走来,姝容清丽,身姿轻盈,袖中露出的一节银环折射着冷光。
  雪花落在锋刃上,被悄无声息地斩成两段。
  “韩兄是否在此等我呢。”
  韩曜手中提着灵犀,“我本以为仙君好歹是个行事妥帖之人,不料如此想一出是一出。”
  玉桂仙君摇了摇头,“我从不是那种人,否则当年如何会因为人家生得俊俏就动了春心,不管不顾地与人私奔——”
  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曜皱眉,“只因为那人生得好看?难道不该是你喜欢他吗?”
  女子微微一愣,“我喜欢他么?我也不知道呢。”
  少年顿时投去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们是否没几日就分开了呢,若不是互相喜欢,连说话都说不到一处,长相管什么用,私奔难道不是为了一起过日子么?”
  玉桂仙君讶然看了他一眼,“韩兄年纪轻轻,却仿佛颇有经验,此言当真是话糙理不糙。”
  旋又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喜欢他,那时他在我眼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十分博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曲时更是让人心折,而且他温柔善良,无论我做什么事,他都不会生气——”
  她那双翦水明眸中,幽幽浮现出一丝亮光,转瞬即逝。
  “不过他终究和我想的不一样。”
  她淡淡道,“他不够强,也不能强到保护我,他也只能被丢在地上,任那些地痞流氓欺凌于我!我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受那般奇耻大辱,我原以为我可以将一生托付给他,可惜我错了,那时我就发誓,我要成为人上之人,再没有谁能——”
  “且慢,”韩曜迷惑地道:“我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听你这么说,应当是你们一起出行,碰到了歹人,你不怪那些作恶的人,反倒怪他没有保护好你?”
  先前一番折腾,让他对这女人本来就印象不好,方才这番对话更是加剧了这感觉。
  “他应当没有将你扔下逃跑吧?”
  玉桂仙君侧首望着湖上呼啸的风雪,眼神渐渐变得渺远,“他被打得在床上修养数日,当时爬都爬不起来了,还怎么逃跑?”
  少年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那些被强盗杀死在路上的人都是活该,因为他们打不过强盗?听你说话也是读过书的,为何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而且你们若是当真相爱,也是彼此托付、患难与共,互相扶持保护,你怪他没保护好你,你怎么不怪自己没保护好他?”
  玉桂仙君再次讶然,有些不可置信地将他打量一遍,“我们那时修为低微几乎和凡人无异,在凡人当中,男人保护女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她停了停,“莫说凡人,就算是在修士当中,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被女人保护,昔日我也曾救下同门,他们却不怎么心怀感激,反倒觉得颇为丢人。”
  “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韩曜笑了一声,然后自嘲地摇摇头,“但我若是能被我喜欢的人,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她,总之她如果愿意主动保护我,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不愿看到她受伤,若真是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还是一起逃命,或者我留下断后吧。”
  玉桂仙君:“……”
  她首次生出几分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冷笑一声,“按你的说法,她若是将你抛下,自然也不算患难与共了。”
  “哦,因为她根本不喜欢我,”韩曜随口道:“她也没与我私奔,若是我惹出了麻烦,我本无资格要她与患难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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