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空旷的大厅里，海因满不在乎地单膝跪在地上，注视着面前冰冷地面上拖曳的披风下摆，雪白的熊毛映衬得猩红的绒布分外显眼。
“没有人允许你擅作主张，侯爵。”
“我只是履行职责，”海因抚胸道，“不过您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了一点，竟然现在就发现了。”
“我不是在和你探讨这个问题。”
“那您想探讨什么呢？我的一切行动都在权限之内，除了，可能没有那么及时地通知您。”
“奥伦迪亚家族的权限看来是太大了。”
“您尽可以收回，这是您的权力，不过在此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海因狡黠地笑道。
克莱尔沉默片刻，放弃了这个话题：“那么我命令你向我汇报行动的结果。”
“我的手下也没有见到结果，我无法向您编造事实，不过您可以试试去面对一群发狂的雷犀？”
克莱尔闻言闭上了眼。
“公爵大人，海族已经到了。”门外有人通报。
海因看着年轻英俊的公爵笑起来：“您的未婚妻来了，哦不，很快就要是我们的公爵夫人了。”
公爵再度睁开眼时，暗红色的眼眸中已经再度只剩下了冷漠和威严。
“你可以走了。”
海因松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顺便从窗口瞟了眼海族盛大的仪仗：“这些暴发户可真能显摆。”
“你可以走了！”
“是，大人，”海因摊手，丝毫没有因为侄儿的语气态度而不快，恭恭敬敬地弯腰离开。
克莱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大步离去。
一直低头侍立一旁的仆人困惑地抬起头，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初来乍到的凯茜四下张望着，兴奋地拉着兄长说个不停，欧里一边敷衍着过于激动的妹妹，一边用目光四下搜寻。
“十分荣幸，海王陛下，”克莱尔冲欧里伸出一只手，“可以把殿下交给我了吗？”
欧里审视他一眼，待到妹妹已经开始踩他的脚了才不情不愿地把公主的手放到了那个吸血鬼手里，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接仪式。
“您今天依旧很美，公主殿下。”克莱尔弯腰在凯茜的手上吻了一下。
“谢谢。”凯茜正处在少女的年纪，当即羞红了脸。暗自打量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夫婿。
当庄重的长号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
此前元老院已经代表拉蒙森下过聘礼，除了海族根本不缺的钱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整整一个军团的机械傀儡，极大的弥补了海族的陆上作战能力。而现在，到了海族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海族使节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手中那串长长的礼单。
黄金、宝石、明珠、翡翠、魔晶、矿石……纵使是奢侈惯了的贵族们也不禁咋舌。
克莱尔对这些财物没有表露出任何的触动，直到海族使节念出整整二十艘舰船时才终于隐隐露出一点笑容来。
待到海族使节拖长了调子念完长长的礼单，长号声再度响起，民众们齐声欢呼着，各色玫瑰与百合花瓣纷纷扬扬如雨一般落下，装点了这个死亡的国度。
凯茜依照本族风俗，举起一条项链，海蓝色如水滴一般的宝石不知是何材质，泛着幽深而内敛的光泽。
克莱尔微微弯下腰，凯茜立刻将这个吊坠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赞恩微笑着将法典翻开，令二人各将一只手置于法典之上。
“克莱尔·迈坦维·卡多雷恩，你是否确定要娶凯茜·沃尔特为妻，并以其为一生挚爱？”
克莱尔恍惚了一下才低声应答：“确定。”
“那么，我代表元老院以及全体国民，授予你们合法的婚姻关系。”赞恩高声宣布，将元老权杖在二人肩上各敲了一下。
欢呼声震耳欲聋，也不知是祝福的呼声，还是战争的狂欢。
天空之中晶莹的雪花落下，却无人顾及。吸血鬼们双目赤红，血脉涌动，心中只剩下了热烈与疯狂。
这或许是今年长冬的最后一场雪，却将是伊斯坦的第一个严冬。
米耶塔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本打算就此离开，却见几个学生一边奔跑一边抛洒着雪片一样的传单。
“海族和拉蒙森联姻了！！！拉蒙森大公娶了海族公主！”一点也不担心被巡查抓住的学生把传单抛得满地皆是，“南北联手，伊斯坦宰相态度强硬，帝国已陈兵边境！”
米耶塔接住飘落在自己面前的纸片，愣了愣，默默将其揉作一团，攥在掌心的婚讯顷刻化作了飞灰，冒出几缕烟来。
“喵？不走了吗？”布莱克困惑地看着他转身又往学校里走去。
圣辉唯一的哲学老师门前少有访客，米耶塔抬起手，在门边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敲响了它。
“进来。”
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精灵正坐在窗边，膝上摊着一本书，金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如广阔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睛带着某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坐。”博伦特毫不惊讶地点了下头。
米耶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却没有开口说话。
睿智的精灵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我从你眼中看到悲伤愤懑，从风中听见大海涛声，从空气中嗅到山林泥土，看样子你最近走了不少路，带着问题而来。”
“是老师建议我和您谈一谈。”
“赫哲？他还真会使唤我。”博伦特笑道，“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也关心你胜似亲人。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可以继承一生所学的弟子，也一定不会想看到他这样愁容满面。”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老师，”米耶塔握紧了扶手，“有的人生来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有的人却只能在一旁奢望那些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听上去像是每个人都会向我抱怨的，命运不公，世道艰难。”
“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此，每个人都有无奈之处，可除了面对又有什么办法呢？”博伦特摇头道，“我看得出你已经身心俱疲，想要屈从于命运了，可战斗者是力乏而死，不是被征服而死，这是你的祖先帕德·伊斯坦说的。”
米耶塔诧异地看过去。
“别那么惊讶，我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博伦特站起身走到窗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十分遥远的旧事，“你也应该多去了解了解你的母族和祖先，帕德是一个杰出的人类，数千年无人出其左右。”
当年黑暗无光的岁月里，人类被痛苦和绝望所萦绕，没有人能看到出路。帕德与他的追随者们孤军奋战，眼见所有人都想放弃了，这位人类领袖却依旧执着地奔走动员。
什么是你们的信仰，士兵们？尘土和黑夜是否会掩盖你们的求战之心？战斗者皆因力乏而死，绝不因被征服而亡！握紧你们的武器，毋需恐惧，奋战到底，我们将永远不败！
那是身为精灵的博伦特第一次正视人类这般脆弱的生物。
“有些东西不该被忘记，如果我们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谁会替我们记得？你流淌着的不仅是霍布斯的血，也应记住你是帕德的后代，这是荣耀而非耻辱。”
“荣耀？”米耶塔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个词用在自己的血统之上。
“你一直活在吸血鬼的眼光之下才会因自己的出身而蒙羞，可在绝大多数种族的眼里，又有几人不敬仰你的母族先祖呢？你在抱怨不公，却有着更多的人出身比你更为低微。更何况，要是连你都觉得出身不好，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身世上胜过你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去人类的社会里？”
“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人类的世界也有种种偏见，这是不可避免的，看你是想活在谁的眼里了。”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不过，”米耶塔踌躇片刻才继续道，“我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关于，情感方面。”
“哦？这我可就不擅长了，”博伦特诧异了一下后又无所谓地笑起来，“不过你可以当作向我抱怨，反正以前经常有人对着我倒苦水，几千年都没停过。”
“我爱他……”
“他？”精灵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意外且感兴趣的神色。
米耶塔停下来，微窘地看向老师。
“哦，抱歉，这也没什么，你继续。”博伦特温和地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可我也没办法。”
“的确，人要是能控制自己感情那就不叫人了，这种天赋一般只属于黑夜中的吸血鬼、苦修虔诚的圣骑士和……”博伦特顿了顿，“少数精灵。”
“有时我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可能也爱我，但很快我又会发现，也许在他眼里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像从小到大，他的所有关心都只是例行公事，我不知道那是出自本心还是责任使然……”
博伦特两手相拢，拇指互相摩梭着。
“小家伙，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