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姚信和见她们母女两个穿着一样的粉色衣服,往后靠了靠,侧着身子问:“你们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沈倩低头瞅了自己身上一眼,笑嘻嘻的自我表扬,“这啊,这叫亲子装,是我特地让人从泰国带过来的,据说八个和尚开过光,女人穿了气色好,孩子穿了考北大,哎,你要早跟我说,我也给你买一件,他们那儿据说还有升官发财和治疗不孕不育的,效果特别好,灵验程度堪比远程受精,到时候,你穿出去往校门口一站,起码吓哭四五个小孩儿。”
  姚信和见沈倩小嘴嘚吧嘚的就没个消停,干脆也不搭话了,转身从后面拿出一条粉色的领带换上,虽然衣服跟她们娘俩不像,但好歹也算是加入了这个玄妙的三人群体。
  姚小糖入读的明德是私立小学,环境好,师资条件也强大,校内学生家庭背景都不错,才七八岁大的人,往那一站,就开始隐隐有了社会精英的气势。
  沈倩在这群家长里头看着最为年轻,牵着姚小糖的手从车上下来,圆润润的一张脸见人就笑,刚找着操场的座位,就被身边好几个家长围着夸了起来。
  她现在参加的《歌者》正在热播,节目虽然还只播了一期,但收视率不错,受众面广,加上她本人爽朗大方,见到什么样的富家太太都能说两句鬼话,一时舌灿莲花,很是受人欢迎。
  姚信和坐在她的后面,倒是一直没说话,虽然看上去十分不好招惹,但架不住脸长得实在是帅,上次他参加家长会就挺腥风血雨的了,这会儿往沈倩身边一坐,更是越发惹人注目。
  于是这一家人进来,一瞬间就成了大家争相搭话的对象。
  姚小糖除了击剑,还报了两个跑步类的项目。
  这会儿,她跟着老师去更衣间,已经换好了运动服开始热身。
  沈倩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把手里的口哨大喇叭拿出来,刚给身边的姚信和也递过去了一个,抬头就听后面传来一声粗粝的声音——“老沈?”
  沈倩因为这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噌的一下眼睛放光,站起来,握着人家的手,张嘴就喊:“天哪,连大!咱两多少年没见啦!”
  连大原名连一达,当年东北军工厂里的孩子王,比沈倩大了五岁,从小带着屁股后头的一群“子弟兵”为非作歹,什么往人厕所里头扔炮仗,往人窗台低下塞老鼠,都是他干过的缺德事儿。
  沈倩自从懂事跟在他屁股后头晃悠,也把那些臭毛病学了个十之七八,后来连大十五岁那年跟着父母离开了东北,沈倩为此伤心忧郁好一阵,特别真心地掉了几滴巧克力豆那么大的眼泪。
  如今,两个缺德分子再次相见,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场面一度十分感人,惹得后面的姚信和跟张茜阴云密布,一人身上散发着一点菜绿色的光芒。
  张茜是搞文学的,平时喜欢伤春悲秋,人是好人,就是有那么点儿矫情。
  她跟连大是相亲结的婚,平时连大在外跑生意,两人分居的时间多,她本就觉得自己这个丈夫性格过于粗鲁不关心人了,如今瞧见他跟沈倩亲热的样子,更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沈倩这人粗心,没怎么发现人家老婆脸色的变化,拉着连大坐下来,还一个劲跟人家称兄道弟。
  姚信和坐在旁边没说话,直到姚小糖两个跑步比赛的项目都完了,他才拉着沈倩起身,说是要去后面的体育馆。
  沈倩此时已经跟连大加上了通讯好友,两人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心满意足地道了别,转身笑嘻嘻的跟着姚信和往体育馆那边走。
  明德学校的体育馆不小,击剑场地在二楼的最里面,因为项目比较冷门,没什么学生报名参加,里头稀稀拉拉站着的几个家长,看着也都是临阵磨枪的样子。
  姚信和过去在美国学过击剑,此时换了衣服亲自上阵,往那一站,肩宽腿长,极具专业性和观赏性。
  沈倩不甘落后,换完衣服也紧随跟上,秉持着自己“干啥啥都行”的自我肯定原则,比赛一开始,她就手举细剑,快速上去一阵乱戳,动作比划得比谁都热闹。
  只可惜,她架势摆得挺足,那边的指示灯就是不亮。
  姚信和站在原地,跟对待小孩儿似的左一侧右一侧,低声说了句“来了”,抬手一举,随随便便就是一分。
  这下沈倩不乐意了,动作越发夸张,嘴里叽里咕噜一阵念,跟做法似的,眼看自己可能要被零封,她索性不管比赛规则了,凭借自己强大的体重,把人直接往地上一压,一边乱甩一边气愤地喊着:“让我得一分会死吗!”
  击剑室里另外两个家长这会儿都愣了,这个说:“姚先生和姚太太的关系真好呀。”
  另一个说:“是呀,刚才姚太太的动作其实也很可爱呢。”
  旁边的孩子扭着脑袋,不高兴地喊:“哪有!这个阿姨明明就是在耍赖!”
  姚小糖这下不高兴了,举着小小的拳头说到:“你胡说!这才不是耍赖,这是我爸爸故意让我妈妈的,怎么算耍赖。”
  孩子小脸一愣,眨着眼睛问:“为什么呀,你妈妈这么不讲道理吗?”
  姚小糖高深莫测地回答:“哎,你不懂,家又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她这话说出来,旁边的家长立马惊讶了,心想,这得是怎样优秀的家庭,才能教出这样富有人生哲理的孩子呀。
  姚小糖于是塞了一口水果糖进嘴里,继续说道:“一般有什么事情,我妈妈直接打一顿就好啦,没有什么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没有注入爱的力量,根本不需要讲道理。”
  从场上下来,沈倩意犹未尽,脸上湿漉漉的,妆都被汗水浸花了一半,黑乎乎的睫毛晕染成一个圈,往那地上一蹲,抬起圆嘟嘟的小脸来,特别像个母熊猫。
  姚信和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阵,有些没忍住,转过身去,低声咳嗽了两下。
  沈倩被他看得小脸发红,转身走到洗手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怪叫两声,见找补不回来,干脆把妆全部都给卸了。
  姚信和这下满意不少,见她回来,点了点头,给她让出身边的位置,说到:“这样干干净净的,挺好。”
  沈倩皱着鼻子小声哼哼,一边苦恼还一边骄傲地嘀咕着:“你就别装啦,明明是不想让别人窥探到我惊世骇俗的美貌,哎,已婚男人呀,就是这么口是心非,不像人家宁凯大神,直接夸我上完妆超可爱的。”
  姚信和本来心情还挺顺畅,此时听沈倩提起宁凯,坐在原地,目光往下一垂,立马不说话了。
  沈倩没有发现他突然冷淡下来的气场,望着那边击剑场上,见姚小糖正追着面前的小男孩儿出剑,咧嘴一乐,就得意洋洋起来,“咱家闺女太棒了,个头不大,准头这么厉害,那么大的男孩子都比不过她。”
  说完,她又想到姚信和刚才的剑术,不禁歪着脑袋凑了过去,盯着他的侧脸,诚心实意地发问:“还有,姚先生,你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生物啊?我以前光听陈大泉说,你会高尔夫、射箭和打枪,没想到,你连击剑也玩儿得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精致小伙儿放在古代,是要被姑娘们哄抢的!”
  姚信和感觉沈倩靠过来,柔软的胸口贴在自己左侧的手臂上,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上下起伏,右手的手指下意识往里缩了缩,目不斜视地问:“击剑没什么,说不定你的宁凯大神也会。”
  这下,沈倩再迟钝,也闻出点味儿来了,捂着嘴巴笑了两声,拍拍自己硕大的胸脯,波涛汹涌之下,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己那点深藏的良心,叹气道:“他能跟你比吗!真是的,你不知道宁凯大神和他青梅竹马的故事吧?哎,他那发小可不得了,因为替他挡枪早早去世,宁凯大神为她发誓此生不娶,简直就是电视里的剧情,花见惊心,鸟见落泪,谁看了能不感动。想想大多数男人也的确都喜欢那样忧郁纤细的姑娘,有内涵,有过去,不光能缅怀感情的伤,还能放学课后挡大枪。哪像我这种东北广袤黑土地上散养长大的走地鸡,吃什么都像是在为人类囤积口粮,除了走位风骚,就只剩下这一双睿智的眼睛,能从千万人中,慧眼识金挑出我家完美无缺的姚先生。哎,能遇到姚先生,沈某人真是太幸福了。”
  沈倩对着姚信和的脑袋一阵吹,不管有几分真心,总得漂漂亮亮地抹过去,毕竟,她打小玩在一起的兄弟太多,要真挨个计较,那都没完没了了。
  但姚信和不一样,姚信和的年少时期没有朋友。
  他其实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小一些的时候,真的能够认识一个叫做沈倩的姑娘,他会不会和现在,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但是后来,他却不去想了。
  他忽然就决定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思维的凝固意识带里。
  因为姚信和深知,年少时的自己,贫穷,孤僻,甚至肮脏。
  他不愿意将那样的姚信和,展示在单纯美好的沈倩面前。
  他希望沈倩眼中的自己,可以永远是那个无所不能、强大完美的男人。
  不远处的姚小糖此时已经比完了赛,以五点大胜面前的男孩儿。
  两个孩子玩得兴起,比赛完了也不愿意退场,像两只小熊似的靠在地上翻滚大笑,你挠挠我,我推推你。
  沈倩看着那头闺女的样子,伸手拉了拉姚信和的袖子,也笑得格外高兴,“你看,糖糖现在是不是活泼多啦,哈哈,我跟你说,女孩子就得偶尔也跟男孩子相处相处,打一打,闹一闹,这样才会不容易被人欺负,性格也能开朗一些。”
  姚信和听着她说话没有回答,好一阵了,才忽的开口问到:“你以前跟那个连大,是不是就是这样玩过来的。”
  沈倩本来喝着水,一下喷了出去,拍拍自己的胸口,觉得今天的姚信和实在有些诡异。
  毕竟,他作为一个男人,在意自己的老婆,计较计较谈樾那样的前男友还算有情可原,因为网上粉丝的掺和问起宁凯也不算过分,但如今,他连自己曾经的“老大”都不放过了,这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
  沈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低着脑袋,就开始叹起气来:“姚哥啊,其实我小时候呢,是一个特别孤独的小孩儿,真的,你别看我大大咧咧,兄弟什么的特别多,但那都是为了填补没有爹妈在身边的空虚,跟男女感情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今天我陪糖糖过来,也是希望,她不要跟我一样,连开个运动会,都没有爸爸妈妈来看。所以啊,我这么可怜的小胖花,你可不能不相信我对你的衷心啊。”
  姚信和听见沈倩的话,像是真的体会到了一点她的苦恼,等那头姚小糖小跑着打闹起来,他就偏了偏头,低声说到:“其实,我很多年前,在瑞士和顾老师见过一面。”
  沈倩点点头表示知道:“我听她说了,我妈就是那会儿看中你当她女婿的呢。”
  姚信和想了想又说:“我那时,听医生说起过她的一些经历。你的弟弟,其实是你母亲被药物控制之后、强迫生下来的。”
  沈倩得到他的话,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沈行检不是我爸的孩子?”
  姚信和摇头回答:“不是。顾老师那时候似乎并不想多要一个孩子,但是你奶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用药物强迫了你父母发生关系。这件事我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参与,但是对于顾老师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沈倩此时沉默下来,想到连大之前跟她说过的,顾兰青在怀着沈行检的时候,似乎回东北住过一段时间的院,甚至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八岁之前时常能够见到顾兰青,但自从八岁顾兰青生下沈行检后,她就很少再回国。
  那个时候,沈倩以为连大是在胡说,如今想想,那或许便是顾兰青内心最为矛盾的一个时期。
  她收了收自己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腿上,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爸是真的在意我妈,还是不在意,我奶奶那样重男轻女的一个人,他能一直硬坳着不让我妈受委屈,但在我妈生下弟弟之后,他却又那么草率地离婚把她扔在一边。”
  姚信和没有跟沈和平打交道的经历,听见沈倩的话,只是抬头思考了一瞬,回答:“你爸是军人,他把一辈子的精力都给了部队,你不能以一个单纯的‘在意’或者‘不在意’来评价他对你妈妈的感情。顾老师也不是普通的女人。我不知道你弟弟的出生,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你父亲能决定给顾老师自由,这就很不容易,身为一个男人,放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由,比让她委屈在婚姻里,要难得多。现在的顾老师,显然已经走出来,而你和你弟弟,也被教育的很好。”
  沈倩不是男人,所以,她也不懂男人之间的感同身受。听见姚信和的话,只是低着脑袋,挠了挠额头上的碎发,小声说道:“说的也是,既然这个婚姻让我妈失去了生育自由,那脱离这个婚姻,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
  说完,她又抬起头来,重新成为了过去那个开朗豁达的小东西,“以后我得更加更加对我妈妈好。说起来,白阿姨现在也有了新的生活,上次,我妈还说白阿姨在考虑再嫁呢。”
  姚信和看着她的脸,没有在意她语气里的试探,想了想,问到:“你为什么要喊她阿姨。”
  沈倩被问得整个人一愣,有些忐忑地回答:“那让她喊我阿姨,也不太好吧。”
  姚信和脸上也跟着一愣,“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喊妈。”
  沈倩这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咳咳,下次吧,上次没好意思喊出口。”
  姚信和没有说话,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接说道:“现在喊。”
  沈倩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见电话真的通了,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张嘴一句“妈”,把那头白迎蕊也喊懵了。
  但沈倩毕竟不是常人,些许羞涩之后,立马回归了热络的本性,一捂肚子,开始演戏,“妈,我现在不舒服,您孙子整天闹腾我。”
  白迎蕊也有过怀孕的时期,但她从不会回忆那些日子,此时听见沈倩这样撒娇似的话,竟然破天荒地笑了出来,轻声问到:“你是怎么了?要不要来我这边休息休息。”
  沈倩多不要脸啊,张嘴就说“好啊,过一阵就去”,然后顺着话题唠了大半天,从白迎蕊那儿预约到不少好吃的,两人还一起骂了骂姚信和,这个说自己老公不体贴,那个说儿子不懂的照顾人。
  最后挂上电话,纷纷表示满意。
  姚信和目光平静地看着沈倩,语气带了些许疑惑,“他们说,婆媳是天然的公敌。”
  沈倩眨了眨眼睛,一脸理直气壮地回答:“谁说的,那是臭男人编出来破坏婆媳关系,好让自己渔翁得利的!我以后就不跟我儿媳闹,我老了跟他们一起住,还得天天帮她管儿子。”
  姚信和这下面露不悦起来,皱了皱眉头,低声开口:“以后老了,为什么要和孩子住。你老了我可以照顾你,我会努力死在你后面。”
  沈倩就没见谁一本正经说过这种话,一时毛骨悚然,挥着胳膊就开始往姚小糖那边跑。
  运动会只举办一个上午,中午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姚信和准备带着母女两打道回府,没想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那头陈大泉张嘴就说自己出了车祸。
  姚信和今天本来是让陈大泉去调查陆曼前夫秦刻的事情的,如今见他出事,心里难免有些多想。
  等三个人到了医院,走进病房,推门便看见了站在陈大泉床边上的田村长和女儿田村花。
  陈大泉以前小的时候,他妈跟田村长的老婆关系特别好,两人生了一儿一女,口头上的确开过几句结亲的玩笑。
  只是等田村长的老婆走了,田村长立马对此事绝口不提。
  当年老陈家想要借钱办养猪场,村里乡里乡亲多多少少帮过一点忙,就算没有钱的,也起码搭过一把手,道过一声喜,可唯独田村长,一毛不拔,脸色不虞。
  后来陈大泉大学考上县里理科状元,上头发下来的两千块钱奖励款,田村长一声不吭就给吞了,老陈家也没跟人计较。
  可如今,陈大泉在大城市里打拼出样子,田村长儿子在城里欠了赌债,竟然就又开始打起了这门亲的心思。
  这回带着田村花过来,竟然张嘴就说要直接住下。
  沈倩以前在东北见过不少农民朋友,大多和气善良得很,少有遇见这样的奇葩。
  田村花倒是还知道脸面,不像她老子那样大摇大摆,低着脑袋嘘寒问暖,前前后后的照料,就连桌上的药,都要亲自拿来喂到陈大泉嘴边,陈大泉不搭理,她的眼泪就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沈倩被这演技震撼,张嘴就喊:“陈大泉!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家歪脖儿!”
  田村长也是过来人了,压根不搭理她,起身一把拿过医生手里的药,跟数钞票似的,习惯性的舔了一口手指。
  医生见装连忙开口:“大爷,这是外用的药,不能吃的。”
  田村长“哼”了一声,对着陈大泉道:“我就闻闻看是什么东西。大泉啊,你看,你伤的这么严重,二妮留下来照顾你,你怎么还不乐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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