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沈倩是不信教的人,她相信的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骑马、抓蛇、也玩儿跑车,小时候她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如果早生一些,她或许能成为一代女侠,手拿大砍刀,往电线杆子底下一站,一路闪电带火花。
三人原本想好的溜冰场如今人满为患,一整个北城的熊孩子似乎都个这个雪后的早晨破巢而出,以无比嚣张的姿势霸占了成年人每一寸土地上的脆弱神经。
姚小糖望着溜冰场里汹涌的人潮,一下就没了玩乐的兴致,她性格本就有一些内向,加上年纪还小,很是怕生,在这样的人堆里晃悠一圈,简直能要了她的半条小命。
沈倩见她害怕,也没有勉强,想着姚信和难得抽空出来一趟,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于是车头一转,立马拍板决定去了郊外的游乐园。
冬天的游乐园相比而言就好上不少。
大人们毕竟不会单单为了快乐活着,周末午后,很难有那份闲情逸致,花钱冒着雪后的寒冷,带孩子过来吃一嘴幸福的西北风。
沈倩小时候挺喜欢游乐园的,只是能陪她过来玩的人不多。
她跟家里老人一起长大,这样需要活力与热情的地方,对于她来说,向来有一些奢侈。
好在姚信和腿脚虽有不便,但也表现得十分耐心。
三个人把园里不太危险的项目都玩了一遍,最后姚小糖咬着嘴里的卡通棒棒糖,终于看上了不远处的鬼城。
沈倩这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床上的姚信和,估计也就怕个鬼。
此时,她望着姚小糖眼里期待的目光,抬头问自己男人:“姚先生,你说呐?你腿不大方便,要不就…”
“没关系。”
姚信和这会儿倒是不拒绝了,他看着沈倩明显有些害怕的样子,心里觉得稀奇,脸倒还是那一张脸,但这话说出来,偏偏就让沈倩觉得他有些故意使坏的意思。
沈倩为了维护住自己在女儿眼中高大万能的形象,纠结一阵,到底还是上了这对父女俩的贼船。
进去之后,除了他们一家还有另外一对小情侣,只是人家小姑娘才刚上大一,跟男朋友拥抱着走在一起,那个腻歪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专门给鬼秀恩爱的。
沈倩早些时候对他们的姿态嗤之以鼻,等进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她原本闭着眼睛,脑袋靠在姚信和背后,可这鬼城做的实在太过逼真,那环境音乐三百六十度环绕,阴森森的,就跟从你耳根子后头划过去似的,后面时不时的还要冒点儿冷气。
沈倩于是一下子就受不住了,抓着姚信和的袖子,抖着声音,张嘴就喊:“老公,我不要在后面,我要在你前面。”
姚信和这会儿倒是没反对,点头答应,转身把她拉到前面来,自己从后面把人一整个抱住。
沈倩原以为这下会好上一些,没想走了一阵,刚刚半睁开眼睛,看见前面一张迎面飞来的血盆大口,“啊”的一声又叫了出来,脑袋使劲往姚信和怀里一埋,立马改变了主意,“我也不想在前面,我不要在前面。”
她这话说完,姚小糖都忍不住笑了,小丫头虽然也怕鬼,但还真不像她妈妈这样,毕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何况比起人群的嘈杂喧闹,她觉得这样的地方,还真是更能让人接受一些,于是捂着嘴巴,轻笑两声,抬起小脸,就对着姚信和说了:“要是爸爸有两个就好啦,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这样把妈妈全部抱住,妈妈就一点都不会怕啦。”
她话说完,姚信和也不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
沈倩却是不高兴了,伸着脖子,自我欺骗地喊:“谁…谁说我怕…”
话还没说完,头顶上面就突然掉下来一个长舌脑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和姚信和中间。
沈倩这一下,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把将后面的姚信和推开,抓起姚小糖的胳膊拔腿就跑。
姚信和眼镜被她推得一下落在地上,微微一愣,拿出手机在地上寻找了一阵,等再戴上的时候,沈倩和姚小糖早已经没了身影,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沈倩这会儿已经吓得没了意识,全凭着一股本能在跑,她兜里的钱包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无意中掉落了下来,旁边的工作小鬼是个哑巴,看见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也没法叫喊,只能在后头追着她跑。
可沈倩不知道他的意思,见一个鬼使劲追着自己,还以为是中了邪,“啊”的一声大喊起来,抓着姚小糖的手,跟只无头苍蝇似的,闭着脑袋就开始往前冲,见后面那鬼锲而不舍,她下意识跑进旁边的屋子,把门往后一甩,“嘭”的一声,把人家工作鬼给撞晕了。
沈倩这时候已经害怕得魂飞魄散,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敢回头看,姚小糖趁着这个档口,赶紧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旁边的工作鬼这会儿又站了起来,刚想把钱包递过去,就被沈倩当做是姚小糖,慌乱之中,硬生生被抓着衣领拖了十几米。
那工作鬼本来就是个小矮子,因为是哑巴,平时装鬼都是畏畏缩缩的,哪里比得过这样一百四十斤的女胖子,虚弱地拍拍她的手,想要求饶,没想沈倩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手里提拎着的居然是个鬼,立马又是一声尖叫喊出来,撒手那一阵狂奔,因为迷路找不着路,见那鬼又跟上来,便突然拐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最中央的地方,摆了一个大大的木盒棺材,沈倩见状一下子跳进去,听外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肠胃因为刚才的紧张一阵蠕动,忍不住缓缓地放出了一个屁。
那木棺材里本来还躺着另一个工作鬼,原本见有人躺进来还吃了一惊,本想保持住自己的专业水准等她自己离开,没想到这人还挺不见外,早上也不知吃了啥,放的屁那叫一个味儿啊,工作人员躺在里头,憋气好半天,最后硬是憋不住了,只能开口说了一句,“老妹儿,你这味道也太上头了。”
沈倩回头一看,瞧见眼前一张惨白的脸,吓得又是一声尖叫,一边往外头爬,一边又紧张地打了个屁。
这下那棺材里的工作鬼也待不住了,只想出去赶紧呼吸呼吸新鲜美好的人间空气,因为他觉得自己再是不走,很可能就要成为第一个在自己地盘上被屁熏死的鬼。
两人于是一起从棺材里跌落出来。
前面那个拿着钱包的小鬼此时终于找到了沈倩,举着东西上来,沈倩腿上一软,扒拉着往下一倒,直接把人家的裤子扯下来一半,露出一个大白屁股。
那鬼愣了,沈倩也吓到呆在原地,见后面的鬼上来,她顺手就拿起旁边的蜡烛,使劲前后一扒拉,没想那个刚从棺材里头爬出来的工作鬼这会儿刚刚摔倒在地上,她那蜡烛好歹不歹的,一下就戳到人家的屁股正中央。
这下不光沈倩叫唤,人家鬼也开始叫唤起来。
最后,沈倩脚踹白屁股,手戳大白脸,终于抓着手上的拉住跑了出去,站在阳光普照的空地上,泪流满面。
这时,鬼城里的工作人员也跑了出来,指着沈倩的大脑门儿,对后面的保安哭诉:“是她,就是她!扒了我们工作人员的裤子,还破坏道具,试图毒害我们的工作人员!”
沈倩站在原地,惊魂未定,眼见姚信和出来,连忙跑过去,扑倒他怀里,哭着喊:“对不起老公,我把女儿弄丢了,她肯定害怕死了吧。”
姚信和站在那里,十分平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回答:“没关系,你离开之后,鬼都被吓跑了。”
第21章
沈倩站在原地,脖子一梗,难免露出一点手足无措的情绪,她这会儿倒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对着几个受害者真心实意地道歉,可保安同志社会责任心太重,觉得这样的危险分子光是道歉根本不足以平民愤,说什么也要把她扭送去旁边的派出所,让她接受一番组织的再教育。
派出所的楚警官今天早上才从别的片区调过来,抬头瞧见沈倩,站起来往她跟前一坐,咧嘴就乐了:“哟,沈小姐,咋的,这是又跟人干上了?”
沈倩瞧见楚禾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眼睛也立马一亮,见旁边的姚信和看过来,又迅速低下头去,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回答:“哪儿啊,就是闹了个误会,楚警官,您怎么又被下放到这儿来了?”
楚禾也是东北长大的,平时不干正事儿的官二代,长得挺帅,只是身材太壮,不怎么符合沈倩的审美。
结婚那天沈倩进了派出所,就是他给做的记录,两个东北老乡那会儿就着一碗方便面唠了半天,最后双双被对方信口雌黄的本事震撼,相见恨晚,加上微信,说什么也要互相学习,只是没想这才过了两天,两人又给碰上了。
之前在鬼城里被沈倩扒了裤子的小哑巴此时也走了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擦掉脸上的颜料,乍一看格外清秀,五官特别眼熟。
沈倩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名字,试探着问:“帅哥你叫李雅书啊?那李雅琴你认识不?”
李雅书对沈倩都有心理阴影了,见她看向自己,下意识捂紧了裤腰带,伸手比划一阵,低着脑袋,脸上红彤彤的。
楚禾站在旁边,帮他回答:“他说,你刚才说的那人是他姐。”
沈倩这会儿着实有些被惊着了。
她虽然一早就知道李雅琴家里条件一般,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个说不了话的弟弟,想到自己之前把人家小伙儿裤子扒了,还往人家那么程光瓦亮的大白屁股上踹了一脚,心里难免愧疚,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只掏出两颗糖,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李雅书没有接,他脾气其实一向挺好,活到这么大年纪,也没跟什么人急过眼,见沈倩跟自己道歉,就摇了摇头瞧她一眼,无意间瞥见她后面站着的姚信和,脸上表情忽然一愣,而后走上前来,使劲跟他打起了手势。
姚信和原本在回手机里的邮件,突然见有个哑巴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不禁皱着眉头问他:“我们认识?”
楚禾走过来,替李雅书回答:“姚先生,这小伙儿说,他家有个姐姐从小被人拐走,跟你认识,他想让你跟他姐姐说一声,看能不能让她和家里人见一面。”
姚信和思考半晌,沉声回答:“我不认识他的姐姐。”
沈倩此时突然扯了扯姚信和的衣袖,靠在他身边,轻声说了一句:“之前在南平的时候,刘支书跟我说过,你和陆曼离开南平的时候,的确有一户人家去找过陆曼认亲,只是当时陆曼没见,说他们是骗子,直接报了警。”
她这话说完,面前的李雅书也连连点头起来,手语着说到,【我跟爸爸去南平的时候,你们正好坐着一辆奥迪离开,姐姐也看见了我们,她可能是怪我们一直没有去找她,其实这些年,爸爸妈妈都挺想念她的。】
姚信和此时终于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这一看,发现陆曼和他们姐弟,还的确挺像。
从派出所出来,他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车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姚小糖乖乖地坐在后面,垂着脑袋,小嘴微微嘟着,脸上也显得有些失落。
沈倩不知道她已经知道陆曼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刚才说话也没有刻意避着,此时见她神情低落,还以为是自己被扭送来了派出所的原因。
回到家里,一家人吃过晚饭,姚信和因为开会进了书房,沈倩倒是没闲着,给姚小糖戴上一根羊绒围巾,起身就带着她去了小区里的夜灯花会。
犁山别苑的别墅区临湖,平时比较冷清,前面的电梯楼区却十分热闹,中间的娱乐区域就跟个小游乐场似的,平时到了晚上,大人小孩儿都爱往那里去。
前几天,小区物业把那里装饰了一遍,弄了一个迎春夜灯花会,一时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沈倩第一次带着闺女过来,领了姚小糖在一堆孩子里打闹一阵,等大家都混得熟了,她就渐渐把姚小糖交给了旁边一个稍大一点的长辫姑娘,让她领着姚小糖去交一些朋友。
长辫姑娘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浅黄色羽绒服,可爱大方,一手牵着自己的表弟,一手牵着姚小糖,不但没有排外,还特别照顾这个新来的小妹妹。
沈倩站在原地,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不错,低头在兜里找了几颗上次顾兰青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糖,刚想过去给孩子们一人发上一个,没想那头原本跟姚小糖待在一起的小男孩忽的一下从娱乐器械上面摔了下来。
沈倩刚才低头找糖,也没看清出了什么事,小跑过去,拉开男孩儿妈妈放在姚小糖胳膊上的手,一脸凶狠道:“你儿子掉下来,你抓我闺女的手干嘛!”
许太太在小区里住的是顶层复式楼,家庭条件算是上层,此时看了沈倩一眼,见她长得胖,穿着打扮又十分随意,鼻子里头冷哼一声,指着姚小糖的鼻子,张嘴就骂:“我儿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你闺女一来,他就掉下来了。”
沈倩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家长,把姚小糖往怀里一搂,开口回她:“那你问你儿子去啊,问不明白就多读点书,出门左拐有政府,右拐火化场,实在气不过,您就找根绳子死去,趁着过年了,我还能没事给您烧两张纸钱。”
许太太平时仗着家世霸道惯了,这还是第一次遇着对手,蹲在地上看了看自己儿子的小手,一脸心痛道:“大人小孩都是没教养的,推了人还不承认。”
姚小糖这时也抬起头来,小声说到:“妈妈,我没有推浩浩,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晴晴姐姐也看见了。”
沈倩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别怕,一挑眉毛,十分嚣张地回答:“我有没有教养不知道,但这位太太您一定有病。正好我大舅是肛肠科医生,您得了个空啊,可一定记得带着脑子过去看看,千万别讳疾忌医。哎哟,您这儿子也快不行了吧,可怜见儿的,快带回去吧,这伤口要再耽误一会儿,都要看不见了。”
长辫小姑娘的妈妈苏溪是个单亲母亲,平时老好人一个,这会儿见自己的嫂子跟人吵起来,连忙过来把人劝走,完了走到沈倩跟前,小声道歉:“这位太太,真是对不起,我嫂子平时脾气不大好,您别跟她计较。”
她话说完,旁边一个家长又笑了起来:“她那是脾气不好啊?她就是仗着小区物业公司是她娘家开的,平时作威作福惯了。”
沈倩听见这话咧嘴一乐,心想,原来一搞物业的都能成土皇帝了,对着苏溪挥了挥手,“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替她道歉。”
说完,她也没多留,带着姚小糖往家里走,只留下一句,“对了,你家姑娘挺好的,我女儿难得能交上一个朋友,以后有空来我家玩儿啊,我们就是后面北湖八栋的姚家。”
沈倩带着姚小糖在外头浪了一圈。
等回到家里,姚信和已经开完会出来,见她进门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喝了一口手里的矿泉水,就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问到:“怎么了?”
沈倩抬手塞了一个草莓进嘴里,脑袋往他身边一靠,小声嘟囔:“我要减肥。”
姚信和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见她脸蛋抵在自己肩膀上,堆出一个小小的肉团,还挺软乎的,“为什么突然想减肥了。”
沈倩歪了歪脑袋,大言不惭,“为了洋气好看啊,让人家一眼看见我,就能被我的美貌所震慑。”
姚信和低头沉默一瞬,挑眉说到:“审美是会存在差异的。而且,皮囊的改变,也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沈倩听见姚信和的话,眼睛眨了一眨,小脸往前一探,跟只狗崽儿似的使劲嗅嗅,鼓着嘴巴轻声哼哼:“我就知道,你看上的,是我的才华,而不是我逼人的美貌!”
姚信和坐在原地,抿了抿嘴,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沈倩见他不说话,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塞了一颗草莓进嘴里,一边掰着指头给他数:“我也不是要把自己弄得多瘦,就健康一点儿就好,我刚刚查过了,按照我的身高,再减个十来二十斤就差不多啦。你就不想自己老婆苗条一点儿啊?就算你不想,糖糖也得有个漂亮点的妈妈吧,这样对她交朋友也是有好处的呀。”
姚信和想到自己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一时咳嗽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为自己辩解:“我不在意这些,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至于糖糖,她应该也不会希望你为她做什么牺牲,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里都需要朋友,我小时候就没有朋友,独立思考是每个孩子必须拥有的能力,而过分合群只会让她变得平庸世俗。”
沈倩于是这下又臭不要脸上了,脑袋往他怀里一拱,厚着脸皮说到:“哼,你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肯定老喜欢我了,也对,谁娶了个菩提回家,不得好好放怀里宝贝着啊。”
姚信和听见她的话,一时间还真考虑起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对沈倩有好感,这是他们可以组建一个家庭的基础,但那点儿年少时期延伸出来的好感到底有多深刻,算不算爱情,他说不清楚。
于是,姚信和没有为难自己,往后退了一退,拿出钱包里的一张卡,放到沈倩的手里,只能点头说到:“是该好好宝贝着。”
沈倩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眼睛里别提有多兴奋,只是嘴里还是得象征性地拒绝一二,“这是什么啊?我有工资的,才不会受你这种资本主义糖衣炮弹的侵蚀。”
姚信和难得笑了一声,低声告诉她:“不是要减肥要变好看么,这是老公给你的一点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