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林小七和古无病都是大奇,细问原由时,才知道这常阿满和赤目本有私怨,常阿满几次想找赤目的晦气,但却无奈这赤目知道自己技逊一筹,便躲在七星崖内不肯出来。而七星崖内机关重重,常阿满欲破其门却不得其法,因此这桩私怨便一拖十余年,始终无法解决。又及这黑刺本是长鞭,在赤目手中炼成黑刺是近几年的事情,常阿满从未见过这长鞭化刺时的模样。是以他在赌坊里初见了古无病手中的黑刺,心中虽有熟悉的感觉,却没有直接开口相询。直到酒酣时,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问了出来。
  至于这私怨究竟是什么,常阿满没有多说,而古无病和林小七都是知机之人,当下也没多问。三人来这凉亭时,买了二三十斤的烈酒,待说过赤目后,三人又觉关系更是亲近,因此便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口,相互称兄道弟的拼起酒来!
  而这一拼便是一夜,到得最后,也不知是谁最先醉倒,反正是酒至尽时,人已全醉。在这凉亭内外,除了那鲛女,再没有一个是醒着的人!
  林小七记得醉去时,常阿满和古无病都在自己身边,此时放眼望去,古无病在鲛女怀中依香偎玉自在的紧,但常阿满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林小七站起身来,走向鲛女。及至她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鲛女转过头来,轻声道:“林公子起来吗?”
  林小七笑道:“小胡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鲛女脸上飞红,低头道:“昨夜你们醉了后,古公子又陪我聊了会天,后来酒力不支,就……就……”
  林小七哈哈一笑,道:“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是……”
  鲛女低声道:“我叫绛紫烟。”
  林小七道:“绛紫烟吗?这名好听的紧。”
  微微一顿,他见这绛紫烟神色羞涩,便转了话题,笑道:“对了,你见到老常了吗?”
  绛紫烟先是一楞,随即明白过来,道:“常先生先你半个时辰醒来,已自离去了。”
  林小七道:“招呼不打就走了吗?不过也好,真要打招呼,不免要罗嗦一番。”
  绛紫烟从怀中取出两块玉牌,道:“对了,林公子,常先生走时让我将这两块玉牌交给你和古公子。他说,这玉牌内蕴灵气,碾成粉末服下,可增长十年功力。”
  林小七接过玉牌,奇道:“奇怪,这老常好端端要送什么礼物?”
  绛紫烟道:“常先生说,你和古公子有恩与他,但你们并非施恩图报之人,若是当面酬谢,不免显得俗气,而且他也料定你们不肯收下。因此就托我……”
  林小七哈哈一笑,道:“这老常真是太瞧得起我林小七了,我不肯收下?哈哈,他若真愿意给,休说是一块玉牌,便是一座玉山我也照收不误。”
  绛紫烟见他说的有趣,不由扑哧一笑,而这一笑,膝上古无病也自醒了过来。
  林小七见这绛紫烟美丽清醇,和古无病倒是般配,心中一动,将手中玉牌递了过去,道:“紫烟姑娘,这牌本是一对,且做工精美,若当药服了,不免可惜。我这块就送与你吧……对了,你就叫我小七吧,可再别叫我公子了。”
  绛紫烟推辞道:“这可不行,我还没谢林公子救命之恩,又哪能受你馈赠?更不敢称呼公子名讳。”
  古无病坐起身来,却是老实不客气的将玉牌接了过来,道:“救你本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又关他何事?好了,这块玉牌你先收下,这人难得大方一次,你就成全他吧。”
  顿了一顿,他站起伸了个懒腰,又道:“还有啊,你眼前这人命贱,一听人叫他公子,便浑身不自在。紫烟,你若实在不好意思,就吃点亏,勉强叫他一声七哥吧。”
  林小七哈哈一笑,也没理会他,看了一眼远处风景,抬脚向小镇的方向走去。
  古无病一楞,叫道:“小七,你去什么地方?”
  林小七回过头来,笑道:“此处春光正浓,我要是留下来,岂不大煞风景?罢了,罢了,往该去的地方去,免得讨人心厌……等你开口赶我时,那就太无趣了。”
  古无病赶上几步,道:“要走也不是这时候,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又转回了西驼?”
  林小七看了一眼远处的绛紫烟,道:“那你也没跟我说你是怎么遇上这丫头的啊。还有,你这家伙一向好色,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但这次……我看你似乎象是来真的了。”
  古无病笑了笑,道:“我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路遇罢了。倒是你有点古怪,昨夜喝酒时,就显得心思重重。当着常阿满的面,我也不好问你……小七,你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我打算将紫烟先送回东海,要是你有什么麻烦,我就留下来。如果没事,倒不妨和我走一趟东海,那里又是一番风景……”
  林小七叹了一声,眼光悠悠望去,正瞧向那西驼的国都喀汗!
  喀汗,格曾亲王府。
  书房内,格曾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若离,道:“国师,这天朝的极品银毫味道如何?”
  若离淡淡一笑,道:“亲王府内的东西又有哪一样不是极品呢?”
  格曾道:“东西是极品,人却未必。”
  若离道:“亲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格曾叹了一声,道:“国师,我也不瞒你了,今日请你来,正是为了大周天剑的事情。”
  若离笑道:“亲王不是请了许多帮手吗?我听说,就连天朝七贤居的人都已被亲王说动,有如此高人,大周天剑还不是手到擒来?”
  格曾静静的看向若离,好一会才道:“国师,难道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若离道:“难道亲王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格曾忽然笑道:“国师,你我虽是一国之臣,但却非同道之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碧姬究竟怎样才会帮我?”
  若离不由呆了一呆……今日一早,他刚起身就接到格曾亲王约他过府喝茶的邀请。他心中早料到此番约请必是为了大周天剑的事情,也想到了格曾亲王有可能会旁敲侧击、打探他和碧姬真正的意图,甚至还有可能拉拢自己。但他却没想到格曾竟会如此的直接,不仅出言相邀,并且一口点破了他和碧姬的关系,没有丝毫的避讳。也尽管在这西驼,他和碧姬的关系除了撒沙之外可说是众人皆知,但却从没有人敢当面点破。
  其实若离并不在乎格曾怎么说,也懒的在意,若论这种关系,他格曾与碧姬之间又清如净水吗?不过这几天来,若离的心中实在是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围绕着这柄大周天剑,自己究竟应该去做些什么?本来他答应碧姬,帮她一尝夙愿,登上这西驼国的王位。但这几天来碧姬似乎又转变了心意,对这王位的兴趣愈渐淡薄,整日躲在深宫里不肯出来。并且还差人告诉自己,‘凡事随它而去,不该做的不做,该做的也只当没瞧见。当日的话语,只是一时兴趣,不必当真。’
  格曾见若离发怔,又道:“国师啊,在这西驼,真正对大周天剑有兴趣的无非三人,你、我,还有碧姬。其实我也知道,大周天剑出世的消息是你和碧姬故意传给我的,而且我府中的帮手原本有很多应该是你们的客人。不瞒你说,我原以为你和碧姬肯定是想利用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但我也做好了防备。本王自信,到了最后关头,你们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得便宜……”
  若离淡淡一笑,道:“亲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格曾叹了一声,道:“国师,我今日请你来,只是想得到你的帮助,而不是为了对付你。刚才的这番话,明不明白都无所谓,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若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如果事情真如亲王所说的那样,那么,你认为我会帮你吗?”
  格曾肯定道:“当然会!”
  若离奇道:“为何?”
  格曾脸色凝重,道:“因为现在的形式已经超越了你、我、还有碧姬的预料,而且也非我一人之力就能控制得住……我不管你和碧姬最后想得到什么,但现在你必须帮助我,否则你们想要得到东西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所谓覆巢无完卵,这个道理国师不会不懂吧?”
  若离皱眉道:“此间形式不是一片大好吗?据我估算,来西驼的人有七成已被亲王您所说动,参加后日举行的论道大会。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格曾摇头道:“说是七成,但这七成里,又有多少肯真正听从我的指令呢?不瞒你说,刚得到大周天剑在我西驼出世的消息,我确实是有贪念,所以才会遍约帮手。但现在我却后悔了,因为来的人越多,我就越感到自己无法掌控这些异人奇士,此时的喀汗城可说是暗蕴风云,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大的灾难,国师你本就是修道的,你应该明白这样的灾难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若离明白了格曾的意思,道:“所以你才想请我帮忙?”
  格曾摇头道:“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是有办法的。只要远离旋涡中心,让这些人明白我对大周天剑并没有贪念、而仅仅是一个组织者,我想,这场灾难是可以加以控制的。不瞒国师,我早就想好,先找出大周天剑出世的确切地点,然后划定一个范围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就行了……所谓的论道大会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若离道:“这个方法不错啊!你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格曾神色凝重,缓缓道:“论道大会,论道大会,论的只是道而已!国师,你难道忘了那些修魔的人了吗?”
  若离笑道:“修魔之人的数量远远不及我们这些修道的,他们即使要捣乱,也是自取其辱,亲王不必挂怀!”
  格曾叹道:“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若离道:“可是什么?亲王不妨直说。”
  格曾道:“不知国师听说过柳随风这人吗?”
  若离一呆,问道:“无妄山的柳随风?”
  格曾点头道:“正是。”
  若离惊讶道:“此人百年前就成散仙,一直隐居在无妄山中。这百年里,常有修道人去拜师,但却从未有人见过他……难道他也来我西驼了吗?”
  格曾道:“不瞒国师说,他与我师门有些渊源,是以碧姬一将大周天剑出世的消息传出,我就立刻派人去请他出山,助我主持大局。”
  若离淡淡一笑,道:“亲王,你请他来的主要目的恐怕是为了对付我和碧姬吧?”
  格曾苦笑道:“是与不是都没什么关系了,柳先生此时已经离开西驼了。”
  若离奇道:“他为什么要离开?有他在这里,可顶一万将士,等闲小辈,听了他的名字便望风而逃,正是亲王你的好助力啊!”
  格曾叹道:“若是一个完好的柳随风在此,自然是好助力,但一个元气大伤,几乎被人打至神散的柳随风要来又有何用呢?”
  若离大惊,道:“柳随风被人打的几乎神散?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百年前就修成散仙的高人啊!”
  格曾苦笑道:“这正是我请国师你来这里的原因。”
  若离心中隐觉不安,急道:“亲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格曾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口中又轻轻一叹,将胸中难处娓娓说了出来……
  喀汗城内的迎宾馆外,林小七默然而立。
  他看着这朱红色的门楼,心中暗想只要一脚踏入,今后的日子怕就再没往日那般自在了!在这门楼之内,有他的师父、师兄,还有日思夜想着的师姐。如果仅仅是这三人,他倒并不担忧,尤其是他的师父轩辕沐,他不想见这老头,人家却也未必就想见他。即便是见了之后,最多也就是哼哈两句,想来也不会约束于他。不过在这迎宾馆内,还住有七贤居的人。只要红泪那丫头将本属燃孜的黑锅祭起,然后牢牢的卡在他头上,从此往后,他林小七也就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即使轩辕沐对他不管不问,这七贤居的人也绝不会让他这般游荡下去!
  林小七摇头暗叹,自觉这世间诸般法器,即使全部加起来,怕也是比不上这一个小小的黑锅!
  在他身后,古无病一拍他的肩膀,道:“我已问过了,你师父就住在迎宾馆里的白云轩。七贤居的人住清风阁……对了,小七,你打算是先瞧娘家的人呢?还是先去瞧婆家的人?”
  林小七骂道:“滚一边去,老子又不是娘们,什么娘家、婆家的?”
  古无病哈哈一笑,却是后退了两步,复正正经经的行了一礼,满脸严肃,道:“小七,玩笑归玩笑,但只要一进此门,你就再也不是自由之身。我这一礼,一是恭贺你即将而来的大喜,二来也是与往日的你告别……小七啊,过了今日,你就算是个大人了,行事应当稳重有节。上要孝敬老人,下要呵护子女,忙时不忘闺房佳人,闲时多钻厨房。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切记青楼之所不可居,烟花之地不可留!即使要去,也得做好万全准备,以防后院起火,肘腋生变……”他本说的正经,但说着说着又觉有趣,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小七嘿嘿的冷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古无病笑道:“好玩倒是未必,不过我前一句话可是真心的,只要一进此门,你怕再难有往日的自由了。”
  林小七咬牙道:“不就是五年吗?老子还受得了!”
  古无病耸了耸肩,道:“你既然受得住,那我就无话可说了。罢了,我这就送你进去,然后自去东海。”
  在布埠小镇外,他本打算送绛紫烟回东海的,但绛紫烟自言本是鲛族,只须将她放入通海的水道,不过三日,就可返回故里。若要陆行,至少也得一月有余,且多受苦楚。古无病对她极为疼爱,生怕她受上一点苦楚,虽是不舍,但却依言而行。
  林小七见两人离别时神情凄苦,仿佛生离死别,知道这胡家少爷是动了真情。但他又奇怪不过短短数日,这绛紫烟怎么就喜欢上了古无病,当下便仔细问起,无奈古无病死都不肯详细说出。只道偶遇落龄子,见绛紫烟受苦,心中不忍,便一直尾随而行,直至布埠小镇上的赌坊。林小七见他说时神色古怪,知道其间必有故事,无奈他心中虽是好奇,但这胡家少爷却是嘴硬,他手段用尽,竟是一点消息也没问出来。
  第九章
  两人迈进迎宾馆,顺着门口守卫指引的方向朝白云轩行去。
  行至离百云轩不远的地方,古无病停下脚步,道:“小七,咱们就在这分手吧,上次在鹿啄时,你师父、师姐都曾见过我,这次被他们见到你和我在一起,必定会引起猜疑。”
  林小七微微一笑,道:“小胡,你究竟是急着去见紫烟姑娘呢,还是怕见我师姐?”
  古无病脸上红了一红,道:“别胡说了,小七,你师姐仿如天人,我有幸一见,已是前世修来的。我对她只有敬畏之心,绝无它意……”
  林小七口中虽是说笑,但心中也有些黯然,道:“小胡,你自己保重了,你我这一别,怕没有五六年再难相见,没事把我给你的金蝉放两只来……”如他所言,两人这一别,一去东海,一入樊笼,再象往日般的结伴厮混,确是难上加难。
  只是他话音未落,忽见一阵轻雾从远处弥漫而来。这雾来的疾,瞬间便将两人笼罩其中,此时恰是正午,一轮艳阳当空,这雾起的便十分蹊跷 !
  古无病脸色一变,道:“小七,这雾有古怪!”
  林小七眼中精光闪闪,紧紧盯住这雾的来处。这雾虽是稀薄,但凝而不散,及至两人身边时,再不往外扩散一分。林小七看得清楚,这雾袅袅而来,出处正是白云轩那边!他默了半晌,忽笑道:“小胡,这一时半刻你怕是走不掉了。”
  古无病也自回身看向白云轩,口中淡淡问道:“老规矩?”
  他二人行事从来是一明一暗,绝不肯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别人。在龙阳城内骗取须弥神戒,在鹿啄城外设伏赤目,及至小镇赌坊杀掉落龄子,无不是一明一暗、一奇一正!
  林小七点了点头,道:“这雾是从白云轩传来,我先进去瞧瞧……还有,你潜行的时候小心一点,这迎宾馆本是高人聚集之所,如果放这雾的人是仇家,实力必定不弱。”
  古无病轻声一笑,也不说话,旋身一转,化为一道青烟没入这淡雾之中。
  林小七知道这雾是从白云轩传出,这散雾之人若是来寻仇的,必是冲着玲珑阁来的。他心中难免有些担心,生怕楚轻衣会有什么不测,至于轩辕沐,他压根就没想到。
  林小七一整身上装束,将常用的物事准备好,再不耽搁,抬脚便往白云轩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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