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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便宜没好货,贵也不一定有好货。”
  “你别强词夺理,”舒沅被他折腾狠了,这会儿难得没好气,一把夺过吹风,刚要吹,忽而瞧见他自己头发也湿漉漉,贴在颊边,配上那眉眼,莫名有种奶乎乎的错觉,登时心里怪怪的,伸手招他,“你过来,我吹给你看。”
  于是场景竟又倏而一变。
  他睡在她腿上,她像从前那样梳理他头发,拢在指间,耐心地一丝丝去吹。
  期间浴巾险些滑落,她怀疑起这人恶趣味,忍不住随手拽起个枕头便打他,又起身去披了件外衫。
  找衣服时,正好翻到自己平时背去上班的文件包,她站在那迟疑了半分钟,还是半弯下腰,从里头翻出一个浅黄色的文件袋。
  带着那文件袋回到床边,蒋成一眼看见,果然问她:“这是什么?”
  舒沅坐到床边,他脑袋靠上来,吹风机的响动遮过她不正常的心跳声。
  “我之前看中了香港一套房子,想买过来,你帮我签个字。”
  “副卡权限不是都开了吗,钱不够?”
  “不是,只是房子毕竟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给你看看比较好。”
  蒋成闻声,倒也没有过多怀疑,只伸手解开文件袋上紧绕的棉线,将里头厚厚一叠a4纸拢出来。
  两枚订书针钉在左上角,不多不少,正好把她想挡住的内容挡好。
  他捏着左上方,一目十行地随便翻了翻那些地产文件,有英文有中文,该有的红章都有,一式两份。中间还夹杂着些繁琐手续转让的确认书,但她一开始就表明立场说“给你看看比较好”,语气中淡淡信任亲热已足够把他笼络,是也他更没有多想,匆匆看过便做了结论:“你喜欢就买吧,我没意见。”
  “那签字吧。”
  舒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来一支笔。
  蒋成遂坐起身来,文件放在膝上,几页一翻,他毫不犹豫便下笔,签上自己大名。
  手里忙着,还不忘笑她:“平时没看你对买楼有兴趣,阿沅,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无欲无求了。”
  “只是看大家都爱投资,所以也试一试。”
  “试吧,想买就多买点——”他签完最后一页,盖上笔帽,将文件塞回袋中,一并交还给她,“反正我们自己家就做地产,你赔光了,我免费再送你几栋。”
  他心情好时就像小孩,好似哪怕你说要天上月亮星星,他也能随手给你摘来。
  舒沅难得真心同他笑笑。
  收好文件,又拍拍自己腿上枕巾,“哪有这么倒霉,我算过了,不会赔的。来,把头发吹干吧。”
  *
  蒋成这天终于学会了怎么给女孩子吹长头发。
  虽然中途还是好几次扯痛她,服务待遇远不如她教得细致,但好歹学会了,还是值得夸奖的。
  她于是凑到他颊边轻轻一吻,被他反过来蹭得颈边发痒。
  唯恐他一时又有新动作,舒沅赶紧催他睡觉。
  “早点休息吧,”她熄了窗边台灯,睡回被窝里,“明天你不是还要回新加坡?我帮你定了四点半的闹钟。”
  “好早。”
  “你六点的飞机,已经是最迟最迟了。”
  “……好吧。”
  他抱住她。
  其实他这天也早就疲累,先是连奔波几趟飞机转乘回国,又喝酒,又同人动手,最后……咳,还有一段体力活,好不容易看她放软态度,心里仿佛一块大石落地,于是很快便沉沉睡去。
  舒沅:“……”
  注意到他呼吸绵长,已经睡熟,她这才睁开一双分外清明的眼,小心翼翼挪动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
  这次她轻手轻脚。
  极力不惊到他,直到两脚触地站起,这才长舒一口气,顺手摸走那放在枕边的文件袋,踮起脚尖,直走到隔壁再隔壁的书房,按亮壁灯。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书柜第三行第二格,凭借记忆,摸索着那本英文原版《月亮与六便士》后头空间,果不其然,翻出一盒被她遗忘多时的优思明。
  不知是不是最近连日多雨,哪怕放在这样隐蔽的地方,盒身也隐隐约约像是略有些湿,好在里头的淡黄色药片大都密封着,应该没有影响。
  她随即接了杯水来,毫不犹豫,就着水服下片药。
  说不心虚是假的,然而,不能让无辜的小朋友在不适宜的时候来到错的家庭,这也是她作为母亲的责任。
  舒沅撑在书桌一角,深呼吸,排遣情绪良久。
  末了,又将那文件袋找了个地方仔细收好,塞进抽屉深处——这种地方平时只有她会来整理,蒋成的东西,从来只放在最明显最容易找的地方,他一向没有耐心一一翻找。
  然而起身时。
  她忽而动作一顿,注意到散乱的文件纸里,某一张某一角,显出几道不应属于此处的笔迹。
  于是抽出那张纸。
  竟然是蒋成的手书,上头写满胡乱又没有排布规律的数行潦草小字。
  她仔细辨认了好半会儿,才认出分别是:蒋瀚、蒋广倬、蒋泽义、蒋宝婌、蒋爱媛……
  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写来不好意思。
  于是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大概自己也猜不透自己的想法,索性一并胡乱涂了,只在最角落的地方,很臭屁地留下两句脚注收尾——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d such wealth brings.】
  【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舒沅一怔。
  大学时,其实她并不是对业余的课外活动完全无感。只是她唯一感兴趣的课外活动不在校内,而是港中大的莎士比亚戏剧社。但她不敢以外校身份参加,只是在人家举办莎士比亚戏剧节的那天偷偷去看,结果看到精彩忘记时间,返程时记错班车,八达通卡又忘记带——连手机都没电,简直倒霉到头。
  何况当时太晚不敢打车,只好在踌躇时,正好偶遇一个面熟的男同学,她庆幸极了,便和对方一起走回家。
  那男生也都钟意莎士比亚,虽然高大,但性格温吞,感觉不像坏人。于是她难得和人聊得投机,几乎“高谈阔论”,最后说到两颊都红扑扑,等走到公寓楼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正要同人告别,结果肩膀突然被人一拉,她差点跌倒。
  一回神,蒋成已站在她前面,怒得一张比女生都好看的脸突的英气悖发。
  “你咩意思啊?我老婆行路,你硬系搭住她肩做咩?”
  他粤语讲得向来一般。
  大概觉得不尽兴,于是说了两句,索性转作英文讲,这下可好,仿佛打通了七窍,说话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那男生明明和他差不多高,结果被说得好像矮了一大截。
  最后竟连动手的步骤都省了,那男生教他这平常温文有礼一人突然爆发出的脾气惊得一声不敢吭,直到蒋成拽着她手气冲冲回家,舒沅往后看,那男生还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那时心里也难得有气。
  好不容易好像交到朋友,可蒋成的态度好像她是他的私有物不容侵/犯。但是平时要跟她上课时保持距离,也不承认他们早已订婚的不是他吗?
  于是一进门她也发怒,一把甩开他手。
  “蒋成!你干嘛在外面突然那么凶?”
  “我凶?”
  蒋成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脸不敢置信。
  扭头一脚踹翻桌上的box手柄,他指着自己,“我凶?我凶还是你笨哪!人家手都搭到你肩膀了,你还傻/逼一样乐乐呵呵,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舒沅,你脑子想不想事?”
  “你!……你在社团玩的时候难道没女生挽你的手?你凭什么说我!”
  “这是一回事吗?”他越说越气,指向墙上壁钟,“而且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自己没手机不会看时间?你不回家做饭,这么晚了你就不担心他把你往哪带?人家随便哄你两句你就……”
  “吃饭吃饭吃饭!”
  舒沅霍然开口,一把拉过张凳子背对他坐下,“我是你的保姆吗?我必须每天待在家等你回来吃饭,给你送上桌,要不要喂你啊!”
  “呃。我、我的意思是……”
  “而且今天明明就是特殊情况。我手机也没电了,八达通也没带,我广东话说不好,又怕出事,不敢一个人打车,我也很害怕啊!人家送我回来,你凭什么还这种态度,如果他要是不送我回来,你会知道我去哪了?你能找得到我?”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件小事,可她自己也越说越委屈,好像不把这些事说完马上就要厥过气去似的,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抽噎了,手背抹眼泪,怎么都抹不完。
  蒋成被她突如其来这么大反应激得手足无措。
  他看着她背影,小小的缩成一团,想过去哄两句,又觉得好像发火的是自己,再过去哄又别扭,只得在原地发泄似的,下一秒,又一个垃圾桶遭殃。
  轰然钝响。
  舒沅肩膀一抖,丁点反应不给。
  ——“我不会再做东西给你吃了。”
  只一直到最后,她才小声的,带着哭音的总结了句:“我挣钱了,我天天给你点外送,你就天天吃楼下的叉烧饭吧!”
  说完,小姑娘霍的站起,也不等他拖手,径直走进房间,房门轰然一甩。
  像是在比谁力气大,闹出的动静更响亮似的。
  她扑在床上哭,抽抽噎噎,几乎背过气去,觉得委屈,可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但是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还是想不通,其实明明蒋成平时都不会这么大脾气,凭什么今天她只是晚一点回家,他就可以随便摔东西骂人,但他几次因为社团忙到太晚回来,她都热着饭菜等他,从来都没发过脾气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好惨,甚至都想到干脆不要再这样赖着他,放过他也放过自己,舒沅抹着眼泪哭到睡着,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也跟着有甩门声,知道蒋成估计也气到出门,她越发坚定决心,决意明天就要和蒋成摊牌,蒋家付给自己的各种费用也都要好好还,以后的稿费都要存好……
  想着想着,就睡了又醒,天亮了。
  舒沅顶着一双核桃眼起床。
  还穿着昨天回家时的衣服,她也都懒得换,只随便冲进浴室洗漱了下,就开门准备找人。
  结果要找的人已经不知何时回了家。
  蒋成睡在沙发上,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一下睁开眼。
  他的起床气一向很严重,冷不丁一眼过来,舒沅吓到僵直了背,总觉得浑身冷冰冰的,打了一夜的腹稿,一下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剩下结结巴巴一句:“呃、我,去,我做早饭。”
  “买了。”
  他阴恻恻的回答。
  舒沅往餐桌上一看,果不其然,楼下面包店刚出炉的吐司,隔壁的皮蛋瘦肉粥同肠粉,好几样摆得满满当当。
  于是她没了脱身的借口,只得背抵着门站着,迟疑着要再怎么开口。
  结果还是蒋成瞥她一眼,早一步抢过话茬。
  “你还挺能哭,哭得我昨天头疼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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