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可如今太子妃醒来了,与太子非但没有成为怨偶,反倒情好款洽,夫妇绸缪,处处彰显出对彼此的关怀与留心。太子近来公务繁忙,夜归寝殿时总是免她们的礼,生怕吵醒太子妃。而太子妃虽则刚刚病愈,却也时时留意着太子的喜好。
  两位主子如此恩爱,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每日都有好脸色看,差事当得自然舒心又轻省。
  待这边楚堇将妆容收拾停当,那边李玄枡也起了寝。听到他下床的动静,楚堇连忙起身过去。
  太子妃侍奉太子更衣,乃是份内之事,可楚堇醒来时日尚短,尚仪局的女官并未来及教她如何侍奉太子,故而这看似简单的差事,落在她手里就显得有些麻烦。
  李玄枡张着双臂,垂眸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区分内搭外罩、环佩香囊以及蝶躞带的佩戴次序,眼看着白皙的额上渗出层细汗来。不禁柔声道:“太子妃身子才刚好些,这些事大可不必亲力亲为,自有下人来做。”
  李玄枡与她客气,楚堇却不敢从善如流的躲懒,继续忙着手里的动作,识大体的回道:“伺候殿下起居本就是妾身的本份,若这些也假手于人,便说不过去了。再说臣妾已调养多时,太医妙手回春,如今臣妾觉得身子与好时无异,殿下不必如此挂怀。”
  本来这些物什就有些理伙不清,如今再一分心说话,楚堇便将香囊与玉佩的位置佩戴错了。戴完后她自己也看着有些别扭,可也属实记不清次序,略心虚的抬头看了看李玄枡,想从他的反应里断定是否做错了。
  然而李玄枡始终一副眉眼温柔,唇角微弯的样子,她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李玄枡似已将她小心思看透,于是笑着夸奖了句:“太子妃做得很好。”
  如此楚堇才放心下来,随后又不无惭愧的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是臣妾手脚拙笨,这几样东西至今都还搞不明白。”
  李玄枡盯着她微微低垂略显窘迫的脸笑了笑,随后命人传膳,掠过这等小事不提,二人一同在东次间用起了膳来。
  第53章
  宫人端着木托盏鱼贯而入, 将菜布好便识趣的退至外面。此前太子曾特意交待过,太子妃不习惯进膳时被一堆面生的下人围着伺候,故而他与太子妃一同进膳时不需人近前。
  李玄枡坐在食案对过, 用玉箸夹起一颗鱼丸。楚堇心下纳罕,明明记得昨日他才说过不喜鱼片粥, 她以为他这几日不喜食鱼肉。却见李玄枡左手拂着袖襕, 右手夹着那鱼丸径直投进了她的碗里。
  楚堇微怔。虽说打从她清醒以来, 李玄枡算得上与她相敬如宾,可亲手为她布菜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她睁着圆溜溜的一双水杏眼, 看着李玄枡。
  李玄枡却好似觉得这等事没什么可令人意外的,反倒奇怪的问她:“怎么,你不喜欢?”
  “臣妾……”楚堇吱唔了下,一时没想明白这个“喜欢”是指鱼丸,还是指他为她夹菜这件事。
  她才犹豫了下,还不待回答,就听李玄枡接着说道:“可前几日去皇后宫里时, 明明见你极喜欢的。”
  如今的皇后——小钟后, 是太子的姨母,钟皇后大行之后才立的继后。太子对其取代母后位置多有不满,始终未肯改口称母后, 只是唤其为皇后, 平日里他也不会去皇后的宫中走动。若不是自大婚后太子妃还没正式拜见过皇后,他才不会陪她去那里。
  楚堇也明白这层道理,故而并不奇怪太子的称谓, 只是有些暗惊他竟也留心了她的这些喜好。
  于宫中的女子而言,既不似男子有政务缠身,也不似外面的妇人需得为生计发愁, 是以便当夫君是天,每日的乐趣也就是研究夫君的喜好,讨得夫君的欢心。
  楚堇虽自认没这般低俗,凡事围着男人转,但刚刚来东宫一个人不认识的她,也确实没什么其它人可关心在意的,是以对李玄枡多些留意也是情理之中。可李玄枡就不同了,他每日要忙的事情颇多,居然还会有心思观察她的喜好。
  这不禁令她心下升腾起丝丝暖意。于是忙应道:“喜欢,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说罢,她便夹起那颗鱼丸塞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欣喜道:“果然与那日在母后宫中所用的一模一样!”
  太子可以任性唤小钟后为皇后,可身为太子妃却不敢这样无所顾忌,是以楚堇还是依礼唤了小钟后为“母后”。可这二个字,果然也是招了李玄枡的不满。就见刚刚还如春风拂过一般的面色,登时沉下了两分。
  正这时,外头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隐约可辨是来喜公公在询问宫人太子殿下可进完膳了。
  李玄枡听见,知道八成是有要紧的事,于是冲外头唤了声:“让他进来吧。”
  东次间门外待命的宫人立即将话传去外头,不一会小来子便抱着拂尘躞蹀步至案前,给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李玄枡将玉箸撂下,正准备问小来子要禀之事为何,却忽地瞥见对过的太子妃也将手中玉箸放下了。这才想起宫中的礼节,若是太子用罢了膳,太子妃也是要跟着放筷的。于是他重又将玉箸拾起,再夹一颗鱼丸放到太子妃碗里。
  这才不撂筷子的转过头问小来子:“何事?”
  先前的那点小插曲自然也落进了小来子的眼里,作为太子近侍,察言观色本就是奴才的基本功,单从太子先前这个细微反应,小来子便看出了不少款曲。于是暗骂自己没提早看懂主子的心意,若是有眼力见儿些,怎么也不会挑这时候来碍眼。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禀道:“殿下,是西凉国的使臣前来道贺殿下大婚之喜。”
  听闻这话,正咽下一颗鱼丸的楚堇不免犯起疑惑。大婚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此时才来道贺?
  李玄枡瞥见她微蹙起的眉头,便知她不解的地方,主动解说起来:“西凉国距我大周有近万里之距,今日能达,想来已是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启程了。”
  “万……万里?”这数字着实把楚堇唬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收起惊奇之心安静下来,静静听着小来子继续禀报。
  原来是三个月前李玄枡与她的大婚定下之后,便派了特使给周边国家送喜讯,并未给隔着两国之远的西凉国送。而西凉国近年战事不断,尤其与大周相交的两国格外不睦,是以他们一直担忧盛产铁矿的大周,会成为西凉两个敌国背后的强援。
  秉承着远交近攻的原则,西凉有心向大周示好,故而在辗转得到消息后,立马派了使臣载着厚礼,不远千山万水也要前来道贺。
  可是西凉的敌国又岂能对此坐视不理?一路设伏破坏此行,终于在西凉使臣临近大周境时,遭遇了重伤。幸而扈从舍命相护,才使特使活着命入了大周京城。
  而如今,这位受了重伤的特使,已住进了礼宾院中,由鸿胪寺卿和皇上派去的太医照料。特使一时不便入宫觐见,皇帝也不可能出宫去探望,故而想让太子前去慰问一二。
  听完,李玄枡又问:“这位西凉国的特使可还有其它身份?”
  照理说,虽则特使是为前来道贺而受伤,但若只是个寻常的遣使,有鸿胪寺卿和太医照看便足以彰显我朝的重视,父皇不至于特意令他前去。
  果然小来子禀道:“回殿下,这位特使也是西凉国的王子,据闻是叫……叫涅乌加帕尔……”小来子挠挠头,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这西凉人的名字委实难记。
  李玄枡嗯了声,随后道:“孤过会儿便去探望这位涅乌加帕尔王子。”
  小来子躬身行礼准备退出,低头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太子今日所佩戴的香囊与玉佩反了位置,不由得皱眉暗呲一声。
  李玄枡低头也看了眼自己身上,见小来子似乎想说什么,便又命一遍:“下去吧。”
  小来子只得咽下到了嘴边儿的话,依命退下。可到了门外却教训起了今日侍值的宫女。纵是他声量已压得低到不能再低,可那尖细的嗓音还是断续着飘入了屋内。
  屋内这会儿正安静得针落可闻,连动筷的声音都没有,故而楚堇能将话听个真切。
  “你们这帮粗心的奴才!今日是谁伺候殿下更衣的?竟连玉佩和锦囊都能带反,我看你们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
  小来子一通斥责,虽不是对着楚堇,他也不知为太子系错配饰的是太子妃,可还是羞得楚堇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仿若正月十五能变换出不同光色的花灯。
  这窘迫的小模样自然逃不过李玄枡的双眼,他轻叹了口气,心中暗骂小来子的多事,却也不便立时出去发作。只看向楚堇,问她:“太子妃可想出宫去走走?”
  他的声音打破屋内平静,楚堇立时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随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想让她陪着一同去鸿胪寺探望来为他二人道贺特意赶来的西凉王子。
  原本太子让她陪同去探望遣使,她是不可说不的,这也是身居太子妃之位的职责。何况人家王子本就是为来道贺而受的重伤,若置之不理总有怠慢之嫌,于公于私都是该去探望一下的。
  可偏偏今日她也做了另一番安排,故而此刻未能立时应声。
  李玄枡的面上倒也未见不悦之色,只是平和的劝她道:“太子妃若有其它庶务,不防先放上一放,明日再处理不迟。”
  第54章
  其实这种事太子妃本来可去可不去, 之所以他执意带上她,更多的是出于她昏迷中入了东宫,醒来便是陌生环境, 与宫外的一切人事骤然断了联系。所以难得有名正言顺可带她出宫的机会,他便不想她错过。
  太子都如此说了, 楚堇自然没什么好坚持的, 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便回寝殿去换装束。
  慰问他国使臣,不同于寻常在宫中, 衣着理应更隆重一些,毕竟身为太子妃,她所代表的是整个大周的颜面。
  只消半个时辰,楚堇妆发衣饰便重新更换好,在她换装的时候车辇也已就位。她提着裙裾登上四匹高头青马拉的宝车,见李玄枡也早已换好一身玄色礼服,坐在车内等着她。
  车辇驶出, 沿跸道往礼宾院行去。
  路上李玄枡见她惴惴的似有心事, 便问:“太子妃原本今日作了何安排?”
  在他看来,楚堇才康复不多时,莫说是东宫的一应事务没敢交托于她, 便是尚仪局的女官都还没敢来教她规矩。她如今在东宫该是清闲得很, 不该有何扰心之事。
  楚堇盘桓着要不要照实说,毕竟两日后楚娆就要被定罪了,错过今日, 便只有明日是最后的机会去看楚娆一眼了。可是今日她既出了宫,纵然是事出有因,明日也不好再求李玄枡给她出宫的机会了。
  有些发蔫的低了低头, 她怯生生的说道:“殿下之前许过臣妾,可在家妹行刑之前见上一面。”
  这时李玄枡才想起,的确因着太子妃的突然清醒,楚娆的案子也重启了会审,行刑就在两日后了。他点点头,“的确,今日若不去见,便唯有明日了。”
  稍一顿,他又道:“所幸诏狱离鸿胪寺不远,待探望过涅乌加帕尔王子后,孤便送你绕个路去与她见上一面。”
  楚堇回以感激的笑。其实楚娆这个妹妹于她而言并没多重要,原本死活都与她无关,可既然下毒害了她,她便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是以这最后一面,她还是多少有点期待。
  马车在礼宾院外驻下,小来子前去亮明身份后,守卫立即朝着马车行礼,之后痛快开了门,迎马车从车马门入。
  门房的人急忙跑去通知鸿胪寺卿太子驾到,而鸿胪寺卿也一早接到知会,太子今日可能来此探望西凉使臣,故而早将冠服整理好,待门房的人一来通禀,便快步迎去了前庭。
  太子和太子妃尚未及下车,鸿胪寺卿便已步至车驾前,躬身行礼。
  李玄枡率先下车,道免礼后,便伸手扶着楚娆下车。这些小动作鸿胪寺卿皆看在眼里,不禁感叹太子对太子妃的看重,与外界相传的那些流言大相径庭。
  他虽不敢正眼盯着太子妃看,但仅不经意的带过一眼,便觉明媚动人,全然不似个昏迷了数月之久刚从鬼门关里拔回一只脚的人。
  对太子和太子妃皆行过礼后,鸿胪寺卿便引着二人前往西凉使臣养病的西厢小院。
  常儿在前打起帘拢,楚堇随在李玄枡身后入了屋子,才进门便兜面撞过来一股混杂着血腥气与药味的特殊味道!楚堇立时皱起了眉头。
  虽则只是不起眼的本能反应,但李玄枡回头看到了,便命常儿给太子妃围上面纱。
  楚堇不敢受,心想来慰问别国使臣却戴着面纱,这是极大的不尊重。何况对方还是位王子,得的也不是能过人病气的疫疾,如此避之不及倒显得矫情小家子气。
  可纵是她一字未说,李玄枡也明白她不肯逮上面纱的原由。低头凑至她耳畔,小声告诉她道:“西凉国的国风保守,凡女子外出亦或见客,皆需佩戴面纱,唯有在家中见同性或是自己夫君时,才可露出脸庞。故而你戴着面纱来见他,他心中非但不会见怪,反倒觉得份外有礼。”
  听李玄枡这般讲,楚堇自然不再拒绝,由着常儿将一方荼白的面纱围在她的脸上。再往里去,果然那怪味就不易察觉了。
  外间与里间相连,只以一面八牒的檀木立屏隔断,李玄枡与楚堇来到外间时,正躺在里间休息的涅乌加帕尔王子尚不知情。之前太医叮嘱过要他多多歇息,故而适才也没有下人敢将他唤醒。
  如今太子与太子妃已然进了屋,职守在旁照料他的医官,便推了推他想将他推醒。
  可谁知涅乌加帕尔王子醒是醒了,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极其气恼的话。
  那声音穿过立屏传至外间,楚堇虽听不懂西凉语,却也能从那粗蛮的语气里听出不是什么好话,八成是骂人的,显然是因睡得正熟却被人唤醒而烦躁。
  可接下来涅乌加帕尔王子随着医官所指方向,朝屏风处看了眼,便看见一行人正转过屏风往里屋来。
  涅乌加帕尔王子虽未见过大周的太子,也不太了解大周储君的装束,但见那位鸿胪寺卿对这一双年轻男女卑躬屈膝的姿态,便猜了个差不多。想来不是储君也至少是位皇子。
  于是立马收敛了暴躁脾气,脸色软缓下来,撑着胳膊坐起身子来,彬彬有礼的将右臂架至胸前行了个西凉国的礼。口中念念有词说了几句什么,语气恭敬。
  译官将话翻译给太子听,大意是说方才不知有贵人到,失礼了。李玄枡颔首回礼,之后移步上前亲手扶他靠在了引枕上,这便开始关切的问起一路行来的艰辛,以及当下的病况。
  译官来回翻译着,楚堇就静静的站在一旁,出于猎奇心理打量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子。
  不知是不是西凉人卷发粗皮格外显老的原故,这位据说才而立之年的微胖王子,看上去足有四十岁的样子。额头上缠着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一只眼也被纱布包住,不知伤势如何。
  涅乌加帕尔王子得知前来的二位正是大周的皇太子与太子妃,不禁露出激动表情,当场为二人道贺,说了一堆礼赞之词。
  西凉国既是国风保守,涅乌加帕尔王子自然也不敢盯着人家太子妃细看,只是打眼瞟过,便觉得惊艳不已。尤其是肌肤之白皙,竟不输那荼白的面纱!
  其实也不只太子妃如此,打从来到大周,他一路便见过许多的美人,虽都是些小家碧玉衣饰清贫,可那容色却是令他称叹的。涅乌加帕尔王子心中不禁疑惑,中原女子怎的如此擅保养?
  其实西凉国也是出了不少美人的,只是那种美不似中原女子的秀雅,比之粗犷不少。
  若有机缘,他倒是想娶一位中原女子为妻!
  涅乌加帕尔王子前往大周的这一路上,不断有敌国的刺客刺杀他、阻挠他,意图破坏此行。他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才终于来到了这片土地,既然来了便不能一事无成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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