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离开小区,走进那片熟悉的被树木掩映的公园中,林巧儿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呼吸了新鲜空气,人也冷静了。
  她不再掉泪,只是环顾四周,想想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她居住在这最高档的公寓里,却一直有无家可归的噩梦。这是她怎么与薛世绅讲,他都不会理解的。上一次被赶出来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次她被扇了几耳光,眼睛哭肿了,整张脸在熬夜之中浮了起来。无家可归就是这样一个噩梦。
  她从未被治愈过。
  她想起来了,上次是钟远把她送去了他的公寓。他那张床铺上那清冷的月光气息让她记忆犹新,那时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再想起来,是意外的甜蜜和温馨。
  她只快乐了几秒,便下定决心,这次她决不去找钟远。
  诚然,钟远一定会关照她,但她已然下了决心,生活中总有困难是要独自面对的。爱情只是生活中的很小一部分,她不再依赖爱情,不依赖薛世绅和钟远。
  她想到了孙百合,她一定会接纳她。但今天是工作日,孙百合平日是很忙的,林巧儿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去打搅她。
  她决定先消磨掉这时光,晚上去找孙百合。等薛世绅冷静两天,她就回来取自己的物品。
  要消磨的时光总是很漫长,她虽有决心,此刻也还是有点怅惘。
  她随意走了走,看到街对面驶过一辆黄色的公车。她灵光一闪,快步走过去,仔细看了车站牌。她着急跑出来,身上只有一部手机,好在足够了。
  薛世绅坐在副驾,郁闷地将手肘撑在车窗边。孙磊将车停在马路边,两人的视线正好能看见林巧儿从公园里走出来。
  薛世绅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很气闷。
  林巧儿在公交车站牌前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坐在长椅上等。
  过了十分钟,来了一辆公交车,她上了车。薛世绅盯着那公交车上的叁个红色数字,写着“267”。薛家少爷对公交车没有概念,动动手指,“跟上。”
  孙磊发动车子,跟在公交车后。
  薛世绅压着声音里的火气,抱怨道,“什么男人,让她坐公交车去碰面?”
  孙磊瞥他一眼,“你还这么肯定啊?”
  “嗯。”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如果只是多想呢?”
  薛世绅微微叹气,不回答。他确实没法解释,这是恋人间的直觉,无法向外人解释。
  他嘟囔道,“我倒要看看她看上他什么,让她坐公交车我就不能忍。”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定把他的脑浆揍出来,”薛世绅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拦我,我亲自动手。”
  孙磊无奈地微微摇头。
  面前的公交车驶过两个街区,林巧儿便下了车。孙磊向前行驶了一点,装作不是在跟梢她。
  他平日跟梢别人可比这要专业且小心万倍,但林巧儿丝毫没有察觉,她缺乏社会经验,更是对什么跟梢、监视啊一点都不了解。
  这倒是让孙磊和薛世绅觉得很方便,他们不用把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缩在座位下。
  她一下车,薛世绅就迫切地搜寻附近出现的身影,每一个出现的年轻男人都是他的假想敌。
  林巧儿没有东张西望,她继续等,等下一辆公车。她转了叁趟车,才来到市外的那片郊区。
  薛世绅心疼她在烈日炎炎下的折腾,但他拼命按耐住去把她接上的心情,悄悄跟在后面。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开阔,市区的繁华与热闹逐渐被抛在脑后。这一带区域的景致倒是不错,环境优美。薛世绅揣测那男人的住所若是在这附近,那经济条件尚算不错。
  眼前的景致变得有些眼熟以后,薛世绅嘟囔道,“我该不会认识那个人吧?你知道谁住在这附近的?”
  “我看不见得是来找男人,”孙磊把头微微往左一偏,示意他看。
  薛世绅望过去,这才噤声。
  那是公园墓地,他自然熟悉,那是林母安葬的地方。
  孙磊不再跟着那公交了,他转到另一条街区,停在正好能看见林母的墓碑的地方。这公园墓地的四周由红棕色的粗围栏划分着界限,他们可以透过那不大的缝隙勉强看清其中的情况。
  薛世绅用手撑着脸颊,专注地盯着。过一阵,就看到林巧儿那娇小的身影。
  她走到母亲的墓前,伫立了许久。
  薛世绅难受又愧疚,他揣测她现在就要去见那私通的男人,而她最在意的只是母亲而已。
  她站了足有半个小时,然后就转身朝外走去。薛世绅以为她要走,正想跟上,发现她又回来。
  她只是去买了一束显眼的菊花,放在母亲墓前。然后就坐下了。
  她小小的身影在肃穆的黑色墓碑间,显得孤独又孱弱。薛世绅微微红了眼眶,他太心疼她了,心疼得没有章法。
  她自然是苦的,可她从来不抱怨。薛世绅怨怼自己,他以为他对她已经足够关心,可她心中最痛苦的角落,他却从来没有去了解过。
  林巧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回到母亲身边,像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不论一个人长到多少岁,在遇见风雨时总是会想到母亲。
  上一次无家可归,她想到的去处便是母亲的病房。
  现在她还是想找她,可她已然不在。不过靠着墓碑也是好的,她静静地望着那张黑白的照片。
  与母亲待上多久她都不会厌。买束花,她要尽可能久得陪她。
  她多想与母亲谈一谈,把这一团乱麻的感情生活向她倾诉,把她对自我的困惑向她诉说。母亲是有力量的人,她凭自己的能力给女儿撑起一个家,一个并不富足但足够温馨的家。
  林巧儿在墓碑前坐下,看着那张照片,好像就与母亲直视。
  看着看着,她就兀自微笑起来,笑里含着隐隐不落的泪水。
  “妈妈,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子……”她轻声说,“我再哭一次,以后就不会了。”
  童年的回忆涌上来,母亲那样爱她,她靠叁份零工撑起母女的生活。林巧儿从来就看见母亲的疲惫,但她永远都把笑容带给她。
  她觉得,自己哪怕有母亲一半的坚强,都会好过些。
  她静静地坐着,泪意涌上来又消失。身边那棵巨大雪松的影子在她头上一直转着,随着这时间转到了东边去。
  她没有时间概念,但与妈妈在一起让她好受了许多,似乎忽然间勇敢了许多。
  时间是静止的,只有那树影在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中是一片平静的汪洋。是她去年在挪威时遥望着的那片海域,深邃又宽阔,潜藏了无尽的情感,却可以波澜不惊。
  她终于释然,微微笑,“我会坚强的,我发誓。你不用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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