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里的那个人

  c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凌芧从浑噩的睡梦中醒来，全身瘫软无力。她感觉手有些麻，尝试着动了一下，床边有个物体也跟着动了，忽然坐起来一个人，是李洵。
  李洵一脸疲态，因为熬夜唇周和下巴长出了青浅的胡渣子，眼睛有些发红，他仍握着她的手，一晚上没放开。他坐直身子，看凌芧的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凌芧没想到会是他，动了动嘴欲言又止，她想把手抽出来，李洵更加抓紧。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你昨晚发烧了，现在已经退了。”
  “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
  李洵答非所问，他松开手，站起来扶起凌芧上身，拿枕头给她垫高后背靠着，然后倒了一杯温水。
  “医生说要多喝水才好的快。”
  凌芧默默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湿润了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冷吗？”
  她摇摇头。
  “你的手机我自己充好电了，你等下开机打个电话回家吧！”
  “嗯……”
  “你先在这休息，我去买午餐，等下就回来。”
  他的语气温柔自然，好像相处多年的夫妻。凌芧看墙上挂钟，快十二点了。
  端木急冲冲的走进来，李洵从来没见过端木如此慌张，端木也没见过李洵如此憔悴。两人对看一眼，没有打招呼，李洵径直走了出去。
  “你感觉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端木急切的问。
  “已经好多了。”
  “嗯，没事就好……”
  端木看到她嘴巴周围有粉红色轻微擦伤的痕迹，忍不住伸手去碰触她的脸，她头一偏躲开了。
  “没事……”
  她笑笑。
  端木看着她病态样子，又怜惜又心虚，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捂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
  凌芧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她有点后怕，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没有抬头，声音沉沉的。
  这是她今天听到的第二句对不起，让她更加坚信，对于昨晚的事，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刚开机就收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先是扬且，接着白芷，还有妈妈。她急忙拨通妈妈的电话：
  “妈妈……”
  “芧儿？是芧儿吗？”
  “妈妈，是我。”
  “哎哟，你真是吓死妈妈了！”
  “我没事呢，就是感冒发烧了，手机没电关机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嗯，别担心！你和爸爸好吗？”
  “好，我们都好，你也放心啊！”
  “好的，我过几天回去看望你们。”
  “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凡事多加小心啊！”
  “知道了，妈妈再见！”
  凌妈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看着还在睡觉的老伴，醒了要是知道女儿没事一定很高兴。
  凌芧接着打给了白芷。
  “我的芧啊！你没事了吧！”
  “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出事了啊！”
  “你是不知道，你昨晚把我吓死啦！扬且找了你一晚上……”
  凌芧看了一眼，他仍然低着头，看不到脸。
  “喂，你有在听吗？”
  “听着呢，你说……”
  “你昨晚怎么回事啊？没上去端木会所吗？”
  “没有……”
  “然后呢？”
  “迟些再跟你说吧！”
  “行，你好好休息，我快下班了！昨晚几乎没睡，今天上班困死了！”
  “好啦，见面再说吧！”
  凌芧想着今天在医院还没跟单位请假，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红姐。
  “辞职吧！”
  端木忽然开口。
  “为什么？”
  “长期接触化学试剂和精密仪器对身体不好……”
  这个理由有道理，但是不充分。
  “可是我喜欢这份工作……”
  “那就换个公司。”
  “为什么？”
  “工作压力太大了。”
  凌芧想，扬且怎么又关心起她工作来了？难道这次出事真如白芷说的是企业报复吗？不管以后怎么打算，今天不去上班还是要请个假的。她最后还是拨打了红姐的号码。
  “红姐，是我，凌芧。”
  “哦，什么事？”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我知道了，你最近工作辛苦了，我已经向领导申请让你停薪留职放一个月的假，你就安心的休养一阵吧！”
  “不是……红姐，我……”
  “先这样，我还有事要忙。”
  凌芧还没说完，红姐就挂掉了电话。她有点缓不过来，红姐这是什么意思？停薪留职？是想让她直接辞职吗？红姐要是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一定会比她更害怕吧！这也难怪……因为自己而牵扯到别人总是不好的，哎！凌芧感到很失落。
  就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白芷旋风似的跑进来，李洵跟在后面。
  “嘿，扬且也在啊！好热闹！”
  端木抬起头礼貌性的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起来吃点东西吧！”
  李洵把床尾的餐桌支起来，拿出一碗没有香葱的青菜面摆放好，从包装袋里掏出一次性筷子拿去阳台洗干净。
  “你看你熬一晚上又瘦了一圈，赶紧吃点补回来！”
  白芷边说边把凌芧扶起来。
  “哪有那么夸张，不用扶啦，我都好了，别搞得我跟个病人一样。”
  “行了行了，先不说，你趁热吃……”
  端木看到凌芧最常吃的青菜面，心里很不舒服。李洵还是了解并且记得她喜好的……可是那又怎样，李洵是有妇之夫，这次救出凌芧，纯粹只是同学之谊吧！
  “你慢点吃，我出去一下。”
  端木走到走廊末端的吸烟区，李洵也一起过来了。
  白芷看他们两个男人都走了，凑近凌芧的耳边说：
  “喂，他们两个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不对劲……”
  凌芧吞下一口面，头也不抬的说。
  “李洵回来办公司，那么忙，同学找他都没时间，他干嘛会在你这里？还有扬且，他昨晚紧张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
  “喂！打住！”
  凌芧拿筷子指着白芷，瞪了她一眼。
  “哼，你看着吧，他俩准有事瞒着你！”
  白芷撇撇嘴。
  …………
  端木递给李洵一根烟，李洵掏出打火机，帮端木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端木看着窗外不说话，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端木哥，你是不是喜欢凌芧……”
  “是。”
  端木毫不犹豫的回答，反而让李洵怔了一下。
  “可我还放不下她。”
  端木皱起眉头：
  “然后？”
  “我要留在她身边。”
  “我没记错的话，你结婚还不到半年吧！”
  “是还不到半年，可对于我来说，这段煎熬的日子已经够了！”
  “严璐是你选的，婚姻也是你选的，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我之所以在c市开展业务，第一是为了避开严璐，第二是为了凌芧。”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过完年我会跟严璐谈协议离婚的事情，年前我是不会回去h市了。”
  “你和凌芧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纠缠不休。”
  “端木哥，我和凌芧是有感情基础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她，我知道，她也在等我。”
  “可是你已经辜负她了！”
  端木一直冷静的表情忽然愤怒起来。
  “所以我会用余生去弥补，我不会再放手！”
  端木不会告诉他，凌芧因为受他婚讯刺激而差点死在泳池，不会告诉他凌芧喝醉酒会哭着责骂他……端木知道李洵是凌芧心底的那个人，他赶不走。
  “端木哥，你不会为难我的，对吗？”
  “李洵，虽然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但是对于凌芧，我不会让。你拥有她的过往，那么未来应该归我。”
  “端木哥，为什么一定是凌芧？你从不缺女人……”
  “没错，我确实有过很多女人，但她是最后一个。”
  “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那就拭目以待吧！别忘了你是海威集团的少主。”
  李洵向端木露出了绕有趣味的笑。端木想，他大概是查到了些什么。
  端木集团总裁办公室。
  “怎么搞的！你说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端木海威知道人质被带走了，正对着电话里的人大发脾气，刘敏芳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端木海威：“真是蠢货！行了，就这样。”
  刘敏芳：“干嘛那么生气，谁的电话？”
  端木海威：“高佬，他说人被接走了。”
  刘敏芳：“接走了？走漏风声了吗？”
  端木海威：“据他说，是他兄弟那边出的问题，接私活被老板知道了。”
  刘敏芳：“高佬找的那个兄弟，跟谁干的？”
  端木海威：“陈超。”
  刘敏芳：“老超跟凌芧怎么会认识……”
  端木海威：“敢做这事的人毕竟不多，如果真是老超插手的，那么凌芧会被带走一点都不奇怪。”
  刘敏芳：“之前派人调查凌芧的时候，也没提到过老超啊，反正我是不相信巧合的。”
  “人都被带走了还能怎样，不知凌家有没有报警，还是叫高佬先出去躲一阵子再说吧！别搞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端木海威：“月底股东例会，挪用的那笔资金要想办法补回去才是。”
  刘敏芳：“正想跟你说这事，今早我在汪洋的时候，扬且给我打电话，质问绑架凌芧是不是我们干的，还让人给我送来一张三百万的支票，说由他来贴补公司的损失。”
  端木海威：“然后你承认了？”
  刘敏芳：“我当然没有承认啊！但是扬且不相信。”
  端木海威：“这个家伙……有闲心搭理这些破事，不见他关心一下集团。”
  刘敏芳：“我觉得吧，扬且跟这凌芧，应该是有点什么……”
  端木海威：“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能有什么！”
  刘敏芳：“平白无故的，扬且干嘛拿三百万出来替她弥补公司的损失？”
  刘敏芳若有所思。儿子是她生的，就算陪伴得少，但那些个心思，做母亲的还是很敏感的。况且最近儿子都没有带过女朋友回家吃饭。
  端木海威：“回头我得问问扬且怎么回事，还有，查一查带走凌芧的是什么人，我总觉得不是老超。”
  刘敏芳：“不打紧的事就暂时先放一放吧！汪洋那边的事情还没弄好，等全部赔偿都解决了，再说别的。”
  …………
  两个男人回到病房，凌芧闻到了重重的烟味。
  “你们两个跑去抽烟了吧！一阵烟味，果然是臭男人！”
  白芷拿手扇了扇鼻子周围。
  “你们都忙去吧！这里有白芷陪我呢！”
  凌芧看他们干站着，有些尴尬。
  “白芷下午还要上班，我在这陪你。”
  端木没有要走的意思。
  “对啊，你们两个有空的话留个人吧！我还要赶回公司……”
  “那我送白芷吧，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下午过来接你，你好好休息。”
  李洵走到床边，轻拍凌芧的肩膀。
  “嗯，你们去忙吧！”
  白芷坐上李洵的车，宾利慕尚，宽敞舒适。李洵算是他们那一届同学当中最有钱的人了。不过白芷也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她和凌芧一样，心气高。
  “喂，李洵，昨晚你是怎么找到凌芧的？”
  “托手下弟兄找的。”
  “找到干嘛不说……”
  “后来不是说了吗，当时也不确定是不是凌芧，况且一大早的，也就没打扰你们休息。”
  “哎，不管怎样，凌芧没事就好。”
  “嗯。”
  “对了，你怎么忽然打算在c市发展啊！”
  “也不是突然，之前就有考察过这边的市场。”
  “行啊你，我们这班同学当中，就你最出息了啊！商业巨头啊！”
  “别这么说，我只是起点高而已，你们多奋斗几年会比我更好。”
  “那么谦虚……”
  “班长不是说过年回h市办同学会吗……”
  “对啊，群里都讨论好久了，还没确定怎么弄呢！”
  “还有三个月，不急，到时看看人数多少，我请大家去旅游吧！”
  “哇哈，这个提议好！”
  李洵不在乎钱，他只是不想在家，又想见她。
  “到了，谢谢啦！拜拜！”
  白芷本来觉得李洵这次跟凌芧重新搭上线有些巧合，但是想到要不是李洵及时找到她，这次凌芧还不一定能那么快顺利脱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陈情旧事，她是最清楚的，她担心的，是死灰复燃。
  李洵回到堂哥家，李海躺沙发上刚睡醒。
  “凌芧怎样了？”
  “无大碍。”
  “那就好，没白折腾一宿。”
  “哥，能不能找老超打听一下，我想知道这事的东家。”
  “可以，我过几天约他出来，顺便介绍你们认识，以后要在c市发展的话，这些人还是有必要认识一下的。”
  “好。”
  “你和这个凌芧，不止是同学吧……”
  李海忍不住好奇的问。
  “她是我初恋女友。”
  李洵也不打算隐瞒。
  “哦？哥哥怎么都不知道？”
  “我读大学的时候你正忙着生意呢！”
  “也是，那时候正是没日没夜的。那后来呢？”
  “后来……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红人馆，我不知洋酒后劲那么大，结果就喝多了不省人事，把陪酒女当成她了。”
  “哦……原来是酒后乱性出事了啊！你小子真是……当时没解释吗？”
  “解释了，但她不肯原谅我。”
  “也有一半怪我，要不是带你去喝酒，也不会闹分手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别想了。”
  “我打算和严璐离婚。”
  “什么？你开玩笑吧！”
  “没有，你也知道这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我跟她一起不是公事就是吵架，日子没法过了！”
  “你自己做主吧，哥也给不了你意见。”
  “嗯，我会慎重考虑的。”
  “对了，有没发现端木好像也对凌芧很上心啊？”
  “端木哥喜欢凌芧。”
  “啊？还真是啊，你们两个这么多女人不要，偏偏选同一个，真是作孽！”
  李海无奈的摇摇头。
  李洵在自己的婚礼之后，才从同学口中得知凌芧跟他分手之后没有谈过恋爱，更别说结婚生子了。他忽然很心痛，后悔自己结婚辜负了她，但愿这一切还能弥补。
  想要留在她身边，必须有个正当回归的理由。他找律师拟了一份离婚协议，决定把h市一半的物业资产都给严璐，他已经打算在c市重新开始。那个筑建了一半的商业帝国，他也是考虑了很久，这次凌芧出事，他才知道比起商业帝国，自己最怕的是失去她。那种失去，不是生离，而且死别。他不敢想象永远见不到她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所以他决定不再错过，尽管这次破镜重圆的代价是半个江山和他的婚姻。
  …………
  “我想下楼走走……”
  “好。”
  凌芧坐起来，端木蹲下帮她把鞋子穿上。
  “你今天真的那么有空吗？”
  “嗯，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给我误工费的。”
  “才不给。反正你经常那么清闲。”
  “我很忙的……”
  “你总是偷懒，工资一定很少吧！”
  “嗯哼，那要不你包养我？”
  “会员就是衣食父母呀！你一日三餐里有一餐是我养着的吧！”
  “哈哈哈，照你这么说，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他们在医院后院的绿化区散步，冬日的午后，太阳特别暖和。阳光照她脸上，恢复了一些红润的气色。
  “以后我都这样陪着你，好不好……”
  她慢慢走着，被端木这一句话说得停下脚步，她看着他，他也跟她对视，目光坚定不躲闪。她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男人，她不了解，甚至不知他住哪，有没兄弟姐妹……
  “不好。”
  “为什么？”
  “我不想每天都在医院散步。”
  端木嘴角上扬，这个女人，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凌芧，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讨厌医院。”
  凌芧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端木有些急了，他按住她的肩膀，把脸凑近，一字一顿的说：
  “凌芧，你听好了，我要做你的男人，我要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
  “可是我一个人过习惯了……”
  “但是你并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端木想说要是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但是一想到跟自己家人有关，他又把话咽回去了。也对啊，他似乎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自己的生活和家庭，甚至见他的朋友都是在娱乐场所那样的不正式场合，加上当时身边还有别的女人，这样的印象。叫她怎么会答应他呢！他本来确实是不心急的，但是李洵的出现，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李洵已经结婚了。”
  “干嘛忽然说这个？”
  “跟他保持距离吧！”
  “我跟他又没什么……”
  “那就最好。”
  凌芧对于李洵这个忽然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疑惑，有欣喜，也有茫然。想起李洵结婚那一幕，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扬且提醒得对，他已经结婚了，他们的故事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不管这次的相遇是出于怎样的机缘巧合，都不应该节外生枝。于是，她对端木说：
  “扬且，下午你送我回去吧！”
  “好……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麻烦了，我没什么胃口。”
  “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想想看……”
  “你什么都会煮吗？”
  “家常便饭都会。”
  “面食呢？”
  “要不我做面疙瘩吧！”
  “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不好吃我再做别的。”
  “嗯。”
  端木在网上超市订购了一些食材，想着今晚可以和她一起吃饭，他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