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第43章
  院中没有别人,静悄悄的,只有藏在泥地里的草虫发出时有若无的鸣叫,瑟瑟的,像是怕吓到谁,也像是自己受了惊。
  夜风本是有点凉爽的,这会儿自然而然地没了“爽”,只剩下一点令人打颤的凉。
  忽然间,不知是哪一只动物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嚎叫,才要去听,却又消失无踪。
  程嘉说了这几句,心里没来由地也有些不舒服,又听见这声响,忙问小叶:“是什么在叫?”
  小叶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守山小熊。”
  程嘉听见“守山小熊”四个字,才转忧为喜,便笑看小叶道:“你怎么给它们起这样有趣的名字?”
  小叶就打起精神,把《西游记》的典故告诉了她,程嘉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的那点凉才也逐渐散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程嘉提起那鳄鱼池里要种些什么菜蔬之类,慢慢地把刚才令人发冷的话题忘了,眼见时候不早,这才让小叶安歇,她也自去休息了。
  小叶往屋子里而回,走到门口,笼子里的翠哥儿道:“小叶子跟程姑娘说什么,鬼鬼祟祟的。”
  小叶只摇了摇头,又问它:“你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翠哥儿道:“好多了,过几天应该就全好了。”
  阿彩道:“我看着怎么还有些肿?小叶子你给它好好看看。”
  小叶本要入内,闻言停下来又看了会儿,果然见那翅膀羽毛脱落带伤的地方有些红肿:“大概是天热,伤好的慢。”
  她想了想,笑道:“有了,我今天外出遇到个高明的大夫,明日我打发人出去问问他有没有更好的伤药。”
  方才小叶跟程家说外头的事,翠哥儿跟阿彩早听见了,翠哥儿便说:“小叶子,以后你不要出宫啦。就算在宫内也要小心谨慎些,我的伤不算什么,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小叶诧异:“这是什么话?”
  翠哥儿耸着两只翅膀,在架子上挪了两步,过了会儿才默默地说:“呃,我、我只是一条命啦,你还得管着这里很多的命。”
  小叶听的愣住,过了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便笑道:“没想到翠哥儿也能想到这地步啊,真叫人刮目相看。”
  翠哥儿说了心里话,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便垂着脑袋嘀嘀咕咕了几句。
  小叶抬手在它小脑袋上抚了抚:“放心吧,我会长命百岁的,大家一起长命百岁。”
  阿彩跳过来:“那一言为定了!拉个钩!”说着就抬起了单只脚冲着小叶。
  小叶伸出小指头,认认真真地跟阿彩弯着的爪子打了个钩,阿彩还怪声怪调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半夜三更的,小叶却仍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只是虽然笑着,眼睛里却隐隐地有些湿润,却不是难受的那种,到底感触跟感动居多罢了。
  这夜,小叶洗了澡躺在榻上,虽然累的要死要活,但今日经历的事情实在离奇,她的脑中一会儿是孙丞勋,一会儿又是庆王赵翼,辗转来回。
  隐隐听见园子里好像是金点点在叫,又或者是守山小熊他们,但叫了两声就停了。
  小叶侧耳倾听,又想起今日在熊山那四只吃糖时候那种近乎虔诚的样子,她翻了个身,喃喃自语:“以后还是该更上心些啊。”
  两只暹罗猫蹲在床边,闻言面面相觑。
  次日小叶打发了笙儿出宫,一则是去北大街医馆弄药,另外则是专门去了庆王府一趟,向祥公公致谢,毕竟不能白得了人家的好意思。
  笙儿先是往王府去,谁知祥公公陪着庆王出府了,还不知何时回来,笙儿出宫是有时间限制的,只能托门上代为转达,自己却往北大街去。
  到了医馆,笙儿向孙大夫详细说了鹦鹉的伤情,并给何鸟所伤,用了什么药等。
  孙大夫听后,果然就给配了一包药,这次竟难得的没有提半个“钱”字,还破天荒地另外赠送了几包夏日预防各种小病症的药粉等,异常的慷慨大方。
  笙儿回来跟小叶说起,小叶也很意外,白得了这些东西?难道孙大夫突然转性?
  可又实在想不通,只能先行这么着罢了。
  又过了数日,总算有了个好消息,说是王大春那边儿找了个以前相识的皇商,交情不错的,听说了珍禽园里的窘境,便答应了要替孙家先堵上这个口子,钱之类的可以慢慢算,或者等内库房里拨下来后再还也成。
  老乔听了这话,又惊又喜,一则觉着这人实在够义气,二来又觉着此事似乎太过便宜这边,不符合“无商不奸”的铁规则。
  只是王太监道:“少给我疑神疑鬼的,白给你东西还不要?这位说起来比孙家来头还大,名声也好,只不像是孙家一样张扬,是我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才搭上关系的。”
  老乔道:“既然比孙家还好,之前你怎么不拉他来供应我们?叫那个孙丞勋差点把掌案都嚯嚯了。”
  王大春语塞,继而道:“你说的轻巧,接洽宫内的皇商是内库房里指定了的,哪里是我说换就能换了的?另外咱们若有银子还好说,自然大把的人愿意来沾光发财,偏又一穷二白,还有谁敢往珍禽园靠?”
  老乔知道这次也多亏了他,便服软笑道:“这外头的事情到底是你比我懂哈,给你个糖,是掌案外头得了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如今便宜你了。”
  王太监哼了声:“行了吧,我稀罕这个?”打开那小纸包看是红虾酥糖,就立刻扔进了嘴里,白了老乔一眼就走了。
  解决了这头等大事,老乔松了口气,忙去找小叶也让她高兴高兴。
  今日对小叶来说的头等大事,却是金点点的圈舍搬迁。
  经过考察,发现搬迁是可行的。距离虎山最近的是“守山小熊”的地盘,另一侧却大有可为。
  本是一片整的院子,如今划分为两个区域,一侧是狼,一侧是猞猁,虽然分成两部分,地方仍是不小,再加上猞猁只有三只,狼只有两头,更显得空闲了。
  一查才知道,珍禽园最初建的时候,原本这里是划给一头白虎的,只是因为计划生变,所以空了出来,如今给金点点却也是相得益彰。
  小叶原本打算把狼跟猞猁都搬走送到原先的豹舍,但是那两头狼性子倔强,一听说要把自己跟金点点换,就生起气来,觉着它们受到了歧视,并扬言坚决不搬,谁敢进来就咬死谁。
  小叶威逼利诱,那两头狼就是不肯答应,立志要当钉子户。
  倒是那三只猞猁态度温和,听说要搬到豹舍立刻从善如流,并天天盼着搬走,为首一只发言说:“总是在一个地方呆着何其无趣,去了豹舍也算是换了个新环境,改善一下心情,有益于修行以及身心健康,各种的好处说不尽呢。”
  隔着栅栏,两头趴在地上的狼不约而同地往这里翻了个白眼:“你要搬赶紧滚,整天在这里念经啊修行之类,听得都烦死了。”
  另一只也嗤之以鼻的:“又不是真能成仙,瞧这嘚嘚瑟瑟的整天。”
  小叶很震惊:“修行?成仙?”
  猞猁老大并不恼怒,依旧坐姿优雅,神情恬淡。
  它们是属于猫科的,最特殊的是两只耳朵上各自有一撮深色长毛,看着就像是竖起了两根天线,又像是扎了两个冲天辫,有点怪怪的,体态跟外表倒是猫科一样的漂亮优雅。
  猞猁老大半眯着眼睛,缓缓说道:“修行这种事嘛,说起来高深莫测,其实也是最简单不过的,不管是人还是猞猁,还是野狼,众生平等,只要有一颗想要修行的心,那就无时无刻不是修行之时,无时无刻不是修行大成之日。”
  “妙哉,高哉!”身旁那两只猞猁齐齐点头:“多谢教主赐下真言。”
  小叶听到如此妙论,想想却的确有玄机道理在内,她屏住呼吸,不敢大声,犹豫着要不要也借机称颂几句。
  两只狼却没有这么客气了,它们忍无可忍,从地上一窜而起:“滚!快点叫他们滚,一天天的跟斜角似的!”
  “唉~”猞猁老大依旧平心静气慈眉善目的:“莫生气,莫生气,在世就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两只猞猁半闭着眼睛也跟着念起来:“莫生气,莫生气……”
  大有洗脑的架势。
  猞猁脸上跟身上都是花纹,下巴的地方有两道格外黑的往下颌延伸,还有两道往旁侧舒展,这让它没表情的时候也看起来像是在讥诮地笑眯眯着,却又有一种大智若愚的气质。
  两只狼显然受够了,狂吼了半天“你他妈过来,老子要给你点颜色看看”等污言秽语,猞猁教却岿然不动,起劲儿念经。
  野狼见无计可施,只能仰头朝天,嚎叫起来。
  眼见情形如此混乱,小叶赶紧溜之大吉。
  最终拿定的主意,就是让猞猁们搬到金点点那里,把金点点送到猞猁这里,至于狼嘛,就仍是让它们留在原处,免得它们给猞猁教逼疯。
  正在考察施工,筹谋运送之事,老乔跑了来,说是王大春搞定了饲料供应一节。
  小叶正在高兴,忽然看到程嘉领着个眼熟的女孩子走来,定睛细看,岂不正是之前自己在宫道里遇到的那个,跟她要糖吃的。
  正在吃惊,老乔也看见了,说道:“咦,这小公主怎么来了?”
  小叶忙问:“你认得?”
  “什么我认得!”老乔低声道:“这就是在冷宫里的蔡废妃所生的小公主啊!现如今给宋才人认养着的。”
  小叶听了这句,猛地想起来了:说来这小公主的身世也是离奇,她是废妃蔡氏在冷宫里生下来的,一直在宋才人名下养着,但宋才人体弱多病,向来也不受宠……怪不得这小公主的情形如此尴尬。
  此时程嘉带了小公主走过来,笑说:“我去御膳房弄菜,看到六公主,说是要到我们这里来,我就大胆带她来了。”
  那小公主仰头看着小叶:“叶掌案,前天多谢你送我糖吃。”
  小叶看着她可爱的脸庞,忙道:“公主殿下,那会儿没认出来,冒犯了您请不要怪罪。”
  “这是哪里的话,”小公主忙摇头:“你给我糖,跟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今天是想到珍禽园找你的,只是迷了路,幸好遇到了程姐姐。”
  小叶跟老乔对视一眼:“这……殿下是一个人来的?”
  “你放心,没有人找我,就算找也不会闹出事的,”小公主倒是看出了她的担心,道:“宋才人之前喝了药,至少能睡一个时辰呢,不会惊动人的我保证。”
  小叶见她这样懂事,忙笑道:“那殿下是来找我做什么呢?”
  这公主左顾右盼,怯生生地说:“我、我听说这里有很多好玩儿的,能不能让我看看?”
  小叶因记起了她的身世,心里也是怜惜的,立刻答应,待要亲自陪着她,可自己又一堆的事情,程嘉早知道她,忙笑道:“掌案不是还要往内库房那边算一笔要紧的账吗?就让我陪着小殿下各处转转吧?”
  小叶忙看公主:“殿下,这可使得?”
  “叶掌案你有事且忙去吧,不必因为我耽搁了,”小公主年纪虽不大,却非常的善解人意。
  于是程嘉陪着这孩子去了,剩下老乔跟小叶两个对视一眼,老乔道:“唉,这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知道公主也会这样惨。”
  小叶忙道:“嘘,不要乱说。”当下又跟老乔商议转运猞猁跟金点点的事情。
  因为自觉很了解金点点跟猞猁教,小叶对于此事并没有格外的紧张。
  倒是老乔道:“这豹子之前差点儿伤人,这次一定得严加防范,可不能出一点儿纰漏……那三只猞猁嘛,看着倒是无妨。”
  小叶回头遥望一眼,见猞猁教主坐在最高处,仿佛又在宣经讲道,两只教众蹲在下面,时不时地点头称是,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那两只野狼因为不堪其扰,早就远远地避开了,只用屁股对着猞猁教众。
  经过两天的运作,猞猁这边的圈舍另行改善加固,已经可以开始转运了。
  这日,小叶查看了转运用的笼子,果然见金点点的那个笼子竟是铁铸,分外坚固,猞猁的倒仍是一般的木头笼子。
  她看了无碍,便叫小太监们各行其是,留几个人在猞猁院这里,自己却要去亲自盯着金点点,毕竟金点点有过前科的。
  走到半道,耳畔静悄悄的,平日里一定有那些鸟雀在这里唧唧喳喳,今日不知如何。
  小叶觉着异样,不免左顾右盼:“都跑哪儿去了?”
  忽然间有个声音从天而降:“你还在高兴呢,要大祸临头了也不知道。”
  小叶吓得一跳,忙抬头看去,眼前却一无所见,茫然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吾在这里。”
  小叶循声看去,这才瞧见前方一株开的正好的艳丽木芙蓉上,站着那只红嘴蓝鹊,它垂着尾巴,黑眼睛安静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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