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后河上有石桥,石桥的那头连着的就是庄子的正院。
  走上石桥,余庄头道:“老爷、小姐,这正院有门堂五间、正房五间,然后又东西厢房六间, 耳房四间。”
  “正房后面又有一排十一间库房。如此,这正院共有三十一间房屋。”
  说着话, 行到院前, 余庄头先拿钥匙开了院门,方才请李满囤、红枣进去。
  正院果是如余庄头所说的房屋不少。与客堂一样, 正院的地基也是三四尺高, 房屋也都是七架梁的大屋。不过,正院最好的地方是所有房屋的回廊相通,雨雪天进出可以不湿脚。
  李满囤瞧着这院子,心中欢喜异常。这院子,比他刚修的宅院大了两倍还多,换算成银钱,得有四、五十吊。室内虽没啥家什, 但院子东南角,有一口井,这便又是几吊钱。
  这样算下来,竟又是白得几十吊钱。这桩猪油熬八爪鳌方子换庄子的生意,他做得不亏。
  红枣瞧这院子回廊下的地还都是泥土,连花木也没有,便即就知道,这院没住过人。
  “这院,没人住过?”红枣试探问道。
  “没有,”余庄头摇头:“前庄主谢家,只管家们收租时来过。”
  “管家们收租,只在客堂,这正院没人来过。”
  红枣一想也是,这庄子离城就十来里,牛车来去也就半个时辰,管家们实无留下过夜的必要。
  “这房子,这么久没人住,不漏雨吗?”红枣问出心底的疑问。
  “不漏,”余庄头回道:“每逢大雨,小人都会来瞧瞧。”
  “再就是,这正院和客堂的房屋,三年必重铺一次瓦,重粉一次墙。”
  “所以,小姐尽管放心,这屋子一点不漏。”
  “此外,这院里的炕和火墙,也都是前年大修时改建重盘的。”
  这次,红枣是真的佩服于庄头了,明知这房子没人住,还好好维护,即便是谢家规矩大,也不可否认这是个人才。
  看着廊下刷得通红的柱子,红枣忽想到一事,便即问道:“这修屋子、刷墙都要钱。”
  “这钱从哪里出?”
  余庄头笑道:“这修屋、刷墙,以及修桥,补路都有定例,每年庄息里预留的十吊钱,就是干这些用的。尽够了。”
  红枣心说:果然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钱算物业费,为了住得舒心,必须花。
  正院后面又是一片石头打就的围墙,围墙上有门,门外又是条河。河上也有石桥,石桥那边,就是一片刚收割完的稻田。
  稻田里人影晃动,瞧样子,是半大的孩子在捡稻谷。
  余庄头道:老爷,咱庄子水田少。
  三十亩水田前天就收好了,现都在晒场晒着。
  您可要去瞧瞧
  李满囤关心粮食,自然立刻答应。
  走过石桥,红枣瞧得更清楚了。七八个孩子,男女都有,大的有十二、三岁,小的也有七八岁。
  看清孩子们身上的衣裳,红枣禁不住皱起了眉。
  李满囤家虽然穷,但一年三节,家里人还是都能做一身粗布衣裳,包括孩子。所以,红枣家里衣裳虽也有布丁,但补丁也都还算齐整。
  于是,前世看过建国初期生活片的红枣也就没觉得自家穿得有多寒碜。毕竟国民不打补丁也只是这近四、五十年的事儿––她妈,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也都穿过补丁衣裳。
  可这些孩子,身上,都穿的啥?男孩子的裤子,最长都在小腿肚,女孩子的裤子虽说都在脚踝,但那个补丁打得,红枣觉得就这缝补的花的线,已经够织块补丁布了。
  余庄头却习以为常。他见红枣看着几个孩子,心念一动,对李满囤道:老爷,我叫两个孩子过来陪小姐玩。
  经这么一说,李满囤想起自己当年对同伴的渴望,便即笑道:行!
  余庄头闻言立招手叫道:四丫、五丫,你两个过来!
  捡稻的孩子早看到余庄头领着两个人过来了。他们也听说了庄子易主的事,感知到家中长辈的惶恐和茫然,当下,也不敢自己靠过来,只聚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孩子中的四丫、五丫忽听到大伯召唤,不知何事,便惴惴地跑过来,结果,却听他大伯说道:老爷,小姐,这是小人的两个侄女。
  四丫、五丫听说,赶紧蹲下福了一福,极规矩地说道:四丫/五丫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见两个丫头极有礼貌,便即以为是谢家的规矩如此,也不以为意,只笑着点点头,对红枣道:红枣,你同她俩一处玩,可好?
  红枣自幼只跟着王氏,跟其他人,即便家里的两个姐妹,李玉凤和李金凤,一点也不亲密。
  李满囤不知道红枣这性子是否是受他和王氏的影响,他夫妻两个人性子就独,都没啥说得来的朋友。
  李满囤知道这种性子不好,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挺希望红枣的性子能改一改,不要随了他夫妻两个。
  李满囤瞧余庄头办事周成,两个侄女也是一个十一二岁,一个八九岁的模样,正合给红枣作伴。
  红枣想了想,同意了。她想知道这么挣钱的庄子,里面的孩子穿这么破的原因:是余庄头的私心,还是其他?
  前世看过电视剧《包青天》、《康熙微服私访》的红枣,也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
  余庄头同李满囤去了晒场,红枣不想去染一身灰,便即就立在原地没动。四丫、五丫奉命陪着红枣,心里紧张之极。
  四丫、五丫自幼就知道,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被主家选中,进城伺候太太和小姐们,不然,就得一辈子困在这个庄子,或者被管家指亲到的另一个庄子。
  现在难得有机会和小姐独处,即便知道这个小姐只是前村的庄户,但历年来根深蒂固地为奴思想,还是让四丫五丫对红枣心存畏惧––小姐就是小姐,一句话就能发卖自己。
  红枣见两个女孩低着头,不吭声,想了想问道:这庄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四丫犹豫了一下,紧张说道:庄里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正院后面的河。
  那河里有荷花,夏天可漂亮了。
  而且可以摘荷叶和莲蓬,还能捉虾。
  红枣心里问道:那能抓鱼吗?
  不能,四丫摇头道:荷塘的鱼都是养着留交租的。不能捉。
  捉鱼,只能抓水田里的鱼。
  而且,捉到大鱼得交到荷花河里养着,不然,年底凑不足租,就麻烦了。
  红枣一想,可不是吗,这世界都是野生鱼。这野生鱼要长到五斤以上,可是不容易。
  红枣不接茬,转问道:荷花夏天才有,还有其他类似的地方吗?
  五丫鼓起勇气道:后山你去吗?
  庄子后山有一个山头,这时候开满了黄花。
  黄花虽然没有荷花好看,但一大片连在一块儿,也是极好看的。
  黄花,红枣心说:别是菊花吧。这我得去瞧瞧。
  红枣便点头道:好啊,我们去瞧瞧吧!
  到达后山,先要经过庄里的地。红枣走着走着,不觉奇道:庄里的宅地在哪儿啊?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一般来说,村里的宅地就是村子的中心,红枣感觉都穿过整个庄子了,偏还没见到庄里的住宅。
  宅地四丫想了想道:庄里宅地只有主院那处。
  主院只有老爷太太小姐们住的。
  红枣……
  我们平时就住在地里。四丫想了想,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块地说:刚我家过去了,这是五丫的家。
  四丫说住在地里,还真是住在地里。站在三间还没玉米杆子高的泥胚草顶房屋前,红枣一脸震惊。
  不是没见过泥草房,前世网红动响网站上,红枣因为新鲜关注了一个在非洲出差然后就顺便直播非洲某地乡村生活的号。
  通过这个号,红枣见识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贫穷。后来到了这界,红枣也没少回想这段记忆来忆苦思甜,阿q的安慰自己过得还不算太差,毕竟住的瓦房,穿的衣服––她好歹穿上了裤子,不必似非洲某些女人一样,裹个床单就出门。
  但现在,红枣见识了比非洲泥草屋更寒碜的泥草屋。五丫家的泥草屋竟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
  进屋,正常人家走台阶,是步步登高,五丫家则是后辈(背)更比前辈(背)高。
  这得穷成啥样,才是连土胚都得省着用啊。
  这还是余庄头的弟弟家呢,可想而知,其他家,得穷成啥样
  红枣不以为余庄头在做局骗她。这房子生活的气息和主院的没人气都让人一目了然。
  三间房中间没有任何隔断,也没有任何窗户,所以,这唯一的屋门打开时冲出的气息像积存了几百年的老陈醋,独特得让人永世难忘。
  房屋,如果能叫房屋的话,东墙、西墙都铺了炕,炕席的边沿参差得像春晚上宋丹丹扮演老太太时笑豁出来的门牙。
  灶台设在屋中间,几个引火的草团散落在一堆捡来的枯树枝上。水缸缸盖的水瓢底残留的水迹,以及屋外玉米杆子和泥搭的鸡窝里的鸡,原木活泥围的猪圈里的猪,连粪缸都没有完全就是露天大坑存在的茅房––看着这一切,红枣终忍不住,问五丫道:你家没石头吗?
  五丫道:庄里的石头都在建庄子的时候捡光了。
  现在再想用石头,就得花钱去采石场买。
  我们钱不够,买不起。
  红枣想着庄前那几百米长的石头围墙以及庄里的碎石道路,沉默了。
  大些的四丫见红枣脸色不对,赶紧描补道:小姐,其实我们庄子比起别的庄子来,好多了。
  起码,我们都能吃饱。
  真的,小姐。老爷只收六成的出息,已经是别家想都不敢想的恩典。
  小姐,我们还是去看黄花吧。我会编花环。
  一会儿,我给小姐编一个。
  不由分说,四丫连哄带骗的把红枣骗到了后山,当然,这其中,也有红枣顺水推舟的缘故。
  立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前世那么发达的社会,都还没能完全消灭贫穷,以现世自家那刚刚侥幸脱贫的家底和见识,红枣真不以为她能马上就有办法。
  慢慢来吧,红枣想,自家一家发家算快的了,都还用了六年,现要解决这几十口人的贫困问题,不说五十年吧,起码十年是要的。
  黄花如红枣所想的是黄菊花,只是花型特别小,只有前世泡茶的杭白菊那么大。
  这么小的花,跟野花似的,红枣想,估计没人愿意买来观赏,若是白菊,倒是可以晒晒泡茶。
  想到泡茶,红枣想了想,决定摘点回去试试。反正试试又不花钱。
  四丫手巧,见红枣摘花玩,便即拿山里的枝条编了个篮子装花,还不忘告诉红枣:小姐,这花,你玩腻了,别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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