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虞寄白看起来并不慌张,像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拍了拍她的头,“怕什么,就算死,好歹也有人陪你。放心,路上要是碰见了先帝……”他踢踢狩阳帝还温热的尸体,“我肯定保护你,他打不过我。”
  萱女被他逗笑了,眼泪含着泪,“也行。”
  虞寄白手指还搭在她脑袋上,点了点,“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这天道不可违,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陪你一起死了,省的你在下面埋怨我……”
  “啪!”萱女狠狠一掌箍在他脸上,“你个破神棍,现在马后炮!”
  虞寄白嘶了一声,“你轻点儿。”
  “我刚感动着呢,你给我贱兮兮的说这话,虞岁岁你可真行!我还当你人模狗样真改了贱性儿呢,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副贱像。”萱女一脚踹在他腿弯,又要扑上去打他。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丢下年年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来看我们一眼,你倒是在外面过得挺舒坦啊?你知道我和你妹妹这些年怎么过得吗?你可真行。”
  刚才煽情的氛围完全没有了,两个人也不像是马上死了,打的热火朝天,衣服乱了,头发散了,虞寄白脸上多了几道抓痕,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让我体体面面的下去?”
  “其实咱俩也不一定就这么死了,虽然天道不可违,但我小小的做了一下改变,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靠运气,看慕容澹到底怎么做了。”
  宫中的禁军统领将摘星台下围的水泄不通,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为他们的主子报仇。萱女握紧了衣角,想着要不干脆从上头跳下去,至少死的体面,她垫着脚尖,连眼泪和悲情都变得匮乏。
  眼睛已经闭好,只等着坠下去,却陡然听见马蹄声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冒出一支身着黑甲的精锐军队,将下面的禁军都制住了。
  领头的慕容澹,一身银甲,在夜里熠熠生辉,愈发衬得身体挺拔,俊逸不凡。
  他登上摘星楼,只看了一眼地上狩阳帝的尸体,便冷声宣布,“陛下驾崩,护送太后回宫。”
  萱女被一众凉州的将士们名义上护送,实际上押着回了宫。
  虞寄白远远朝她招手,一双柳叶眼笑得弯弯的,纤长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好好跟慕容澹走。那脸上的指甲划痕,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便噤了声,眼睁睁看着慕容澹用绳索将虞寄白绑了。
  思绪回笼,她将目光放在慕容澹身上,只见他手中转了一支红宝石金钗,华贵夺目,微微颔首,冷声道,“太后管好自己就行了,不日迁都,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恐怕连自己都顾不上。”
  “迁都?皇帝这么小,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我们迁都到哪儿?国师你到底还不还给哀家?”萱女着急的追问。
  慕容澹气定神闲走出门,临了落下一句话,“迁都凉州。”
  剩下的一概不回答。
  萱女以手撑额,感到异常头疼。
  算了,虞岁岁死了就死了,活着也是个祸害,嘴贱心脏。
  被萱女记挂的虞寄白,被绑在凉州王府,不,现在已经摄政王府的地牢里。
  双手用绳索吊着,动也动不了,他叹口气,“我渴了,有水吗?”
  姚生端了茶水喂给他,他气急败坏的叫嚷,“太热了,你给我吹吹。还有我要吃饭,天凉了,我想吃锅子,要羊肉的。”
  姚生已经在崩溃的临界点了,这祖宗事儿忒多,关键殿下就说让他们把人绑起来关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地牢门锁喀得一声响,慕容澹举着烛火进来,撩起衣袍,坐在虞寄白对面,沉沉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虞寄白腹中咕噜作响,终于坚持不住,“你有话就说。”
  “人前光风霁月不然凡尘的国师,私下里癖好倒是异于常人。”
  “我就想吃口锅子……”
  “我说的是给皇帝戴绿帽子。”
  “年年是不是也是你带走的?”
  第57章
  虞寄白舔了舔嘴唇, 眼睛弯弯一笑,脾气颇好道,“殿下真是喜欢说笑,我可没给谁戴过帽子。”
  他顿了顿, “不过……年年倒真是我送走的。”
  姚生正端了杯热茶给慕容澹, 慕容澹冷不丁听虞寄白提起虞年年的名字, 没控制住将手中的杯子扔在了虞寄白脚下, 瓷片碎裂, “叫的倒是亲密。”
  这已经算是收敛过后的性子了, 若是放在之前, 他现在早已经将虞寄白千刀万剐, 只剩下一口气来审讯了。
  虞年年的离开, 既折磨了他, 也改变了他许多。
  至少不会那么暴躁,在事情真相尚未明了的时候, 做出冲动的事情令自己后悔。
  虞寄白也不生气,只是对慕容澹的脾气稍稍叹了口, 也摒弃了嬉皮笑脸, “你猜什么关系?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例如她在哪儿,她怎么样。”
  “殿下一日三遍的过来看我,却不问一句话,您到底是害怕,还是……”他欲言又止,留下了几分空间。
  慕容澹每天都要过来看他几眼,目光阴恻恻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但却一句都不问虞寄白。
  “年年临走时候给我留下的信件中说, 她哥哥还有个故人,那个故人就是你吧,每隔三日给我写信的人,恐怕也是你。”
  虞寄白轻笑一声,供认不讳,“没错,都是我。这傻姑娘,倒是实诚,走的也不够狠心。”
  “你说并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安全有保障吗?”
  虞寄白想挠挠头,但手却被绑着动弹不了,只能作罢,“我为她规划了今后的生活,若是按照我的规划,那我自然知道她现在的落脚点。前面说不知道她往哪儿走了不过就是诓你的。”
  “那现在你怎么又肯告诉我了?”
  “恩……”虞寄白沉吟半刻,“其实你若是当日等到流民破城再平乱,那你就当我真不知她去哪儿好了。”
  他想从慕容澹对晋阳的百姓的态度中,看出他到底有没有一丝的改变。如此一见,他当真是改变了一些。
  虽然还达不到仁慈的地步,但至少比原本的冷漠无情要好得多。
  “她过得好不好?”慕容澹沉默良久,才低声问,掌中摩挲着那支红宝石钗。
  “应当是极好的,毕竟离开了一直想离开的人。”虞寄白只听见慕容澹似乎长舒了口气,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那就好,她大抵也不想见着我了。”
  虞寄白幽幽道,“殿下,爱一个人不是疯狂的吞噬对方也丢失自己,这样会将对方越推越远,也会让自己变得更不像自己。如果你真的改变了的话,不妨试试重新开始,用正常的方式来追求一个人。
  年年并不是个心狠的姑娘,何况她临走前说过,她与你,两不相欠了,你欠她的,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找补回来了。”
  慕容澹被虞年年虐的没了脾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尝试那被假装爱后,又狠狠抛弃的滋味。
  “哎呀,有人要当胆小鬼,这可就没办法了。”虞寄白不咸不淡的说着风凉话,“大梁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真心对我们年年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慕容澹忽然起身,摔了门离去,虞寄白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张脸铁青的要命。
  缓缓勾起唇角,虞寄白冲着门的方向笑了,只是没开心多一会儿,便撕心裂肺的咳起来,心口割裂一样的疼痛。
  姚生赶忙冲过来问,“你怎么了?我去给你叫太医。”
  虞寄白忍着疼痛,嘴角扯起点儿弧度,“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打算把我放下来,真狠的心啊。”
  “不用去找太医了,我怀里有药,给我吃两颗,老毛病了。”
  姚生看他一瞬间脸都白了,满脸豆大的汗珠滚落,意识到他并未作假,从他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枚,往里看了一眼,“药只剩下四颗了。”
  虞寄白身上的疼痛已经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口鼻都宛如被堵死了一般的窒息,吃下药才略有缓解。
  “你说还剩多少了?”他平日里也不敢细看,只知道自己的症状是越发严重了。
  “还剩四颗,你这药是什么方子,我让太医给你再配。”
  虞寄白扬扬下巴,示意他将瓷瓶塞进自己怀里,“不用了,你们配也配不出来。”就算配了,也没什么用了。
  他十年前从晋阳逃出去,跑了一只跑了三天三夜,最后倒在林中的雪地里,狼群将他团团围住,试探着要扑上来。
  冬日里食物不好找,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
  师父出现,问要不要跟他走,去学习一些东西,他已经跟了自己好几天了,说自己虽然并不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但心性坚韧。
  只是修习是有代价的,勘破天道,本就不是被允许的事情,需要透支生命。时间久了,随着学艺渐精,身体会逐渐透支。
  在第一次心口疼的时候,师父给了他两个瓷瓶,告诉他一旦疼了,便吃两颗,随着时间推移,他发作的时间从以前的半年一次,到现在的七日一次,症状也在逐渐加重。
  师父在世的时候,不允许他出山,两年前师父才去世,他不信邪,在古籍中寻找化解之法,却始终不能找到。
  直到沈之昂来终南山寻他的那一日,他才彻底放弃,打算下山。
  他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不敢同年年相认,不能也不敢擅自改变她原本的命运,因为年年只有和慕容澹纠葛着,才能在这乱世里不受伤害,他只能让慕容澹尽早想通,变得好一些。
  虞寄白原本想着,如果慕容澹真的放弃晋阳百姓,他一点儿都没变。那他这个原本就快要死了的人,便陪着萱女一起死去,别让她一个人上路孤单。
  改变别人的生死是不允许的,那改变自己的生死,总行。
  至于年年的下落,让慕容澹自己想通了去找罢。
  “你好些没有?”姚生过了良久,问道。
  虞寄白轻咳两声,除却有些虚弱,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斜乜着他道,“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想吃口锅子,你快点儿给我弄,都要饿死了。”
  姚生撇撇嘴,也不知道谁传出的谣言,说国师清贵出尘,像是谪仙一般,他如今几天相处下来,说好了高贵不染凡尘的谪仙,一张嘴欠的恨不得让人掐死他,关键是也没个准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看着活脱脱像是个神棍。
  晋阳大半的权贵与大臣都被狩阳帝困在宫中杀了,只剩下些明哲保身的,其中包括沈家。
  当日沈太师称病并未来朝,所以躲过一劫。
  如今朝上稀稀拉拉站着的大臣,不过十几人,半个中用的都没有,屁大点儿事儿都得征求慕容澹的意见。
  慕容澹对他们十分不满。
  沈太师嘴皮子溜,脑子也好使,狡猾的像是只千年老狐狸,他深知自己不太得慕容澹信任,便主动乞骸骨,在朝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慕容澹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只转着手中的东西,听他声泪俱下的哭完,最后才淡淡问一句,“那太师觉得,府中哪位郎君能继承您的衣钵?”
  沈太师纵横朝堂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擦擦眼泪,“老臣觉得,府中十三郎之昂,聪慧机敏,可堪大任。”
  慕容澹手指间的动作一顿,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太师,良久不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提起沈十三郎,摄政王就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对其并不满意。
  但沈太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顾年迈的身体,跪地不起,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举自己这个最满意的孙子。
  “成,那明日便宣沈之昂进宫,孤要当面考核他。”
  大梁朝中要职向来以恩荫为主,算是一种变相的世袭,如沈太师这样的肱骨之臣,上书乞骸骨后,能为家中子孙争取一个不低的官职。
  今日听他话的意思,是恨不得将沈之昂一举推上太师之位。
  慕容澹冷笑一声,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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