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虞年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别的声音,是啊,没错啊,她除却这条命,便没有什么筹码了。用性命做威胁,是最后的破釜沉舟,她……
  地上躺着碎成四瓣的玉佩,成色极好,水润通透,像是清水凝结成的冰,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喜欢。
  慕容澹却舍下它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虞年年在原地站着,她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心口火辣辣的疼。
  过了些时候,她才想起,今日要去徐娘子那儿上课,才匆匆蹲下,用帕子将玉佩小心收拾起来。
  她没法说慕容澹的话是错的,她的确过于弱小,且这种无力的状况,短时间内都无法解决。她若学着萱女,去拦陛下的马,兴许是能改变这种境况的,可是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年幼的时候,母亲还未被送走,总是抱着她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当今圣上,那时她不懂为什么,后来拼拼凑凑才得出始末。
  外祖是前太子慕容钊的老师,一心簇拥,即便当今圣上登基,此心亦不改,甚至屡屡触怒当今,便被抓了小辫子,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恨总是会在强权下变得没有意义。
  不是骨头软,而是实力悬殊下的无法反抗和颓然,越多的恨就越容易让人疯魔。权利之下,立场不同意味着成王败寇。
  先太子输了,他的从众下场如此。若是当今输了,那他的从众亦是如此。
  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是非曲直。
  但是人心有亲疏远近,要她对着母亲痛恨的人献媚殷勤,她不想。
  姚生神色复杂,看着地上蹲着捡玉佩的女子。
  她对殿下,的的确确的好,自己这个旁观都看着感动,但殿下也的的确确是讨厌她,一点儿庇护都不肯给。
  敢近乎明目张胆的在太尉府杀人,怎么可能因为忌惮区区太尉的庶子,而不对虞年年施以援手呢?
  虞年年顶着红肿的眼睛去舞坊,颈上血痕明显,徐娘子没多问,只依旧安静教她琵琶。
  今日倒是奇怪,府中女郎来得极早,且一个都不差。往日她们对学舞这事儿并不上心,觉得不过是低贱之人取悦人的一种手段,配不上她们高贵的身份,所以能逃便逃了。
  尤其是先夫人的女儿虞令月。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血脉,即便姜夫人有着管家权,却不是正正经经的夫人,对上虞令月难免也缺点儿底气,更不敢管她。
  只见虞令月上身窄袖短衣,下身长裤革靴,腰束郭洛带,红黑为主。发编成若干小辫子高高梳在脑后,以金珠装点,眼尾上挑,带着凌厉傲慢。手中持着一截短鞭,随意点在掌心。
  她从水廊外款步踏来,看样子刚从马场回来。
  其他娉娉袅袅的女郎皆有意无意躲避着,三两一组,低着头不敢直视虞令月。
  虞令月咬咬下唇,歪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点委屈,“都这么怕我?”
  没人敢出声回应。
  原本虞令月没了娘,该是个好欺辱的,早年大家都这么以为,对她十分轻慢。
  那时虞珩渊还不是虞太尉唯一有名分的儿子,还有个更年长的庶兄虞珩玟。
  虞珩玟喝多了,去调戏虞令月,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困觉。
  虽然本朝乱伦之事层出不穷,甚至皇帝带头,但多少有点良知的人都觉得恶心。
  虞令月笑着,用无辜的表情按着虞珩玟的头,把他溺死在了水中,手脚都凉了才揪着衣领扔在地上。
  虞珩玟的死状,在多年里都是府里上上下下难以忘怀的梦魇。姜夫人连着做了半个月噩梦,自那以后她都不敢撞上虞令月,跟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女郎。
  虞珩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个妹妹面前晃荡。
  “说话啊!”她一扬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更令众人瑟瑟发抖。
  虞年年并不怕她,甚至还能睁着红肿的眼睛与她对视。
  虞令月环视一周,对上虞年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睛闪了闪,颇有些不自在。甩了鞭子找个地方坐下,没再说话。
  徐娘子见虞令月安静下来,才开始检查所有人上节的课业。
  虞年年隔着衣香鬓影,遥遥望了一眼虞令月。
  先夫人死的那个月,正值肃杀寒冬,铺天盖地的雪与惨白的灵幡根本分不清,就连最颐指气使的姜夫人也要在先夫人灵前哭上足足七天七夜。
  这个时候,虞令月丢了。
  虞年年是最先找到虞令月的,她那时候又傻又小,以为虞令月没了娘亲,和她一样可怜。看到缩在角落,哭得昏天黑地的虞令月,于是跑过去安慰。
  结果被闻讯而来寻找的婢女打了个半死,以为她要对虞令月不轨。
  这么多年过去,身上被打的伤早就不疼了,也没人敢说虞令月是没娘的孩子,甚至虞令月凶名在外,但虞年年始终忘不了虞令月被人抱走时候,看着她的绝望眼神。
  现在看起来再刀枪不入的人,也曾有柔软的过往。
  两个月后,元日盛会,狩阳帝要借此为太子殿下选妃,各世家贵女争芳斗艳,各展才艺。虞太尉怎么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虞令月身份嫡出,入选的可能更大。
  即便得不到太子妃之位,成为太子良娣也是好的。
  虞令月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威逼利诱,便来舞坊点卯凑个数,时间一到就离开。
  徐娘子拿出个精致雕花楠木的匣子,里头装着枚玉佩,雕刻成水滴形状,秀气精致,有半个手掌大,看起来不亚于慕容澹刚碎的那一块。
  她环视一周,柔柔开嗓,“这是太尉给诸位的彩头,谁能在一个班月后的小测里拔得头筹,这块价值千金的玉便属于谁了。”
  虞令月别过头去,她根本不在乎,别的女郎则是发出赞叹,表示喜欢。
  徐娘子特意将目光扫向虞年年,见她眼睛亮了,心中不免一沉。到底是年轻,见着喜欢的东西也不懂收敛情绪。虞太尉拿出彩头,是用来给这些女郎的,虞年年即便得到了第一,恐怕也会想方设法赖了去不给她。
  虞年年往日里避其锋芒,她知道自己若是出挑了,会引起旁的女郎不满,便一直装作愚钝。
  但是她想要这枚玉佩,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件东西。不是因为它价值千金,而是她想将它送给慕容澹。
  慕容澹袖里的玉佩在拉扯间被摔碎了,那样漂亮珍贵的东西,一定很珍惜。
  中途休息,女郎们都结伴去了恭房或去透口气,徐娘子悄悄在她袖子里塞了两块胶饴,侧身道,“不属于自己的,别看。”
  还未入口,虞年年便觉得手里的糖发苦了,她知道徐娘子说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小声解释,“不是我想要,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师父。”
  徐娘子被她的话一愣,复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好孩子,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了,好好爱护自己。”
  虞年年早上哭着走的,甚至忘记给慕容澹做饭。
  姚生犹豫着飞身出去,不久带了个包裹回来,里头躺着几个油纸包,有半只炙豚、干酪,还有竹筒装的乳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写虐文是没有市场的,榜单涨幅教我做人(点烟jpg)
  我打算痛改前非,下次写个小甜饼。
  其实细想,这篇文没有虐点哈哈哈哈哈哈,女主她也不爱男主是不是,我只是拿你当姐妹。(一本正经jpg)
  所以心动肯定狗蛋儿先心动,等他发现自己不但喜欢人家,还伤害过人家,人家一开始就没对他有过爱情,也太心痛了叭!
  第13章
  炙豚是用稚嫩肥美的小猪刮去毛,破开肚子,塞入调料,再在表皮抹上清酒,最后放在烤架上炙烤。
  烤出的肉外皮金黄酥脆,肉嫩多汁,肥而不腻,带着调料与水果的清香。
  干酪与乳浆,原本汉人是不吃这种腥膻的食物,但自从胡人南下,与汉人逐渐融合后,便也有了食用乳制品的习俗。
  这年头肉食昂贵,富贵人家才能享用。尤其炙豚鲜嫩,并不常见,价格相较于平常的肉食要贵上几十倍,比虞年年这些日子给慕容澹煮的粟米粥要好上千百倍。
  姚生微微垂首,“殿下,情况特殊,也只能请您忍耐了。”
  慕容澹微微点头,姚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他皱眉。
  姚生抿了抿唇,虽然有些逾矩,但还是强忍着心中忐忑,问,“殿下,虞姑娘她尚未用膳,可要给她留……”
  慕容澹睫毛颤了颤,“你的意思是要孤给她留食物?”
  “属下不敢,是属下愚钝了。”这便是不打算理会虞年年的意思了,姚生忙磕头请罪。
  他讨厌虞年年,慕容澹是这样不断对自己说的,在心里。
  徐娘子给虞年年的胶饴,她没舍得吃,用干净帕子包起来带回去,打算与慕容澹一同分享。
  慕容澹口中,重盐重油重糖重辣的都喜欢,方才的乳浆里都搁了许多蔗霜。
  回去的时候,有个婆子拦着了虞年年,老脸皱成了朵菊花,问她,“最近还接洗衣裳的活儿吗?”她腰不好,花一个钱让虞年年帮忙洗衣裳,洗得干净柔软,多划算。
  虞年年并不愿意接这些年老婆子的衣服来洗,她们总是不洗澡,也不换衣裳,一件衣裳要穿半个月,等沾了许多泥垢污渍,臭烘烘的才换下,洗起来费力。
  但最近府里压缩开支,仆役们的银钱少了,找她洗衣服的人也少了,她要攒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从婆子手里接过脏兮兮臭烘烘的一包袱衣裳,扬起笑,“那我过几日洗了送你房里去。”
  “乖伢,包袱顺便也帮我洗了吧。”婆子得寸进尺。
  虞年年想,也不是不行,便点头了。她急着攒钱给慕容澹换一副验,总不能将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赶跑了。
  慕容澹找了处阳光充足的地方,用稻草在地上写字。虞年年小心挨过去,蹲在他身侧,“燕燕,你字写得真好。”
  好像一点儿都不记仇,分明早上时候慕容澹才奚落过她。
  她没法子记仇,她只有这一个坏脾气的慕容澹,再记仇,就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徐娘子对她很好,却总是和她隔了一层,亦亲亦疏,两人又不是能日日见面。
  慕容澹嫌她怀里抱着的衣裳腥臭,厌恶的将字涂抹开,离她远些,出口讽刺,“不识字,如何识得我写的好看?满嘴没一句真话。”
  虞年年也察觉出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让慕容澹不喜欢了,便找个地方放下,闻闻臂弯处没沾上难闻的气味,方才靠近他,笑得灿烂,“我虽然不认得字,但就是觉得你写得好,燕燕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她从怀里拿出手帕,将帕子里的糖给他,眼巴巴看着,带着点儿期待和渴求,“以后若是得了空闲,你能不能教我习字?我也想学。”
  空中掠过一直低飞的麻雀,扑腾着翅膀,慕容澹不慌不忙拿起帕子上的一枚胶饴。
  只听惨叫一声,那麻雀便坠落下来。
  “想习字啊,等着罢。”他看着远处,淡淡开口。
  慕容澹的语气过于凉薄,虞年年听得出他不愿意教自己习字,也不强求。只捧着帕子的手往回缩了缩,抿了抿唇,软软劝他,“我知道贵族小姐都会拿金珠银珠去弹麻雀,但我们现在过得很困难,我们不要浪费好不好?”
  只听慕容澹轻轻冷哼一声,抬手又拿起最后一枚胶饴,往空中一抛,划出优美流畅的弧线。
  虞年年眼里蓄出些泪意,也没责怪他,将帕子收拾起来,嗓子哑哑的,“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粥。”
  美人在面前受委屈,想哭却强忍着泪水的倔强模样,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偏慕容澹视若无睹。
  “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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