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贞顺皇后当年薨逝, 前朝后宫还闹过好一阵子,那会儿几乎人人自危。几方势力对峙,人心惶惶,虽然已经铲除韩家余党但天下大权还不能如臂使指的皇帝不得不做出退让, 处死了一些宫人内侍及尚药局几个主药, 平息了这场风波。
  此事十多年后再掀波澜, 今日的朝堂却非昔日的朝堂,天子也不再是当年费尽心力平衡朝堂的模样。
  “黄中书,你这又是何必呢。”散朝后,门下侍中戴修远追上黄起,如此说道。
  “戴侍中莫非认为不该还贞顺皇后一个公道?”黄起停下脚步, 大声问。
  走在不远处的几人听到了,特意放慢脚步。
  戴修远不免有些羞恼,低吼道:“戴某并非此意,黄中书何必曲解戴某之意!”
  黄起.义正辞严大声说:“无论戴侍中是何意,黄某以为, 国朝之皇后都不能得到公道的话,又何谈让天下百姓遵守律法, 息事宁人只会让幕后之人更加嚣张, 长此以往, 国将不国!”
  他老人家已过耳顺之年, 却依然声如洪钟, 振聋发聩。
  戴修远被他一顿说教, 说得是面红耳赤, 尤其是他声音还大,把周围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偏黄起还有话说:“黄某虽然年老体衰,然维护国朝律法出于本心, 便是黄某致仕了,遇见不平之事也要管上一管的!”
  戴修远就很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黄起这是要致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来跟他说什么啊!
  “黄中书高洁品性,孔某佩服。”尚书左仆射孔察走近,对黄起拱手。
  “孔公过誉,起不敢当。”黄起想到之前见到过孔察与吴王说话,看模样双方熟稔得很,孔察看着不偏不倚是朝中清流,恐怕已经暗中投向吴王了。
  言罢,黄起就对孔察、戴修远各一拱手,走了。
  孔察与戴修远对视一眼,后者哂道:“黄起这算是破罐子破摔吗?”
  前者淡淡说:“或许是受了谁的指使吧。”
  戴修远脚步一顿。
  孔察也随之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戴修远摇摇头,对孔察言说还有他事先走一步。
  孔察看了一会儿戴修远的背影,面无表情从反方向走了。
  在黄起上疏查贞顺皇后死因的第三日,皇帝下诏准许黄起致仕,给他册受了开府仪同三司,让其风光还乡。
  他是风光了,前朝后宫却是因他上疏而暗流涌动。
  -
  远在扬州的林福先收到探子来报,后收到父亲来信,非常赞同父亲的以不变应万变,回了一封短信后就又全心扑在早籼稻的实验田里。
  如今种的这一茬早籼稻是杂交后第三代了,比起母本来表现得要好很多,然而今春雨水不足,恐伤稻苗,林福在全州县内招能工巧匠善水利者,改善水渠引水。
  “阿福。”一身华服的秦韵提着裙摆走在田埂上,丝毫不心疼泥水弄脏了衣裙,走到林福身边站定,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林福点点头,边督促役农施最新款植物生长调节药,边问:“韵娘怎么到这里来找我了?有什么急事吗?”
  “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急。”秦韵道。
  林福无奈看她,嘱咐广陵农学所总监看好实验田,然后朝秦韵引手:“公主,请吧。”
  “哼!”秦韵傲娇转身。
  两人到了实验田外的石亭坐下,公主府的仆役立刻送上茶水点心然后退至一旁。
  秦韵端起茶盏也不喝,就一眼一眼瞄林福,而后者呢正好渴了,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喝光,还嫌不够,也不要仆役伺候自己又倒了一杯再吨吨吨喝完,堪称牛饮。
  等到林福喝第三杯时,秦韵终于忍不住了,哼道:“阿福,我给你下帖子,你为何不理我?”
  终于喝爽了的林福放下茶杯,无奈道:“公主殿下,我这里春耕呢,忙得很,没空同你一道玩耍。”她看秦韵要说什么,干脆先发制人:“公主殿下,难道你的封邑不需要春耕吗?你不管你封邑春耕之事?若是没有收成你的食实封怎么办?”
  秦韵:“……”
  林福吃着点心,等被她绕进去的秦韵自己绕出来。
  “封地上的财货出入、田园徵封自有邑司官来管,清河县的春耕也有县令来管,几时需要我一个公主操心这等俗物琐事了。”秦韵用力瞪了一眼林福,把她手边的那碟点心抢到自己这边,又哼:“我是要和你说正事,不是要找你一起出去耍。”
  “哦,好吧,请说。”林福正好吃点心吃得口渴,喝了一口茶,改吃酥梨。
  秦韵又把酥梨给抢到自己这边来,说:“京城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啊。”林福没了酥梨,再改吃冻苹果,“宗正寺已经去我家纳采问名了,婚期快要定下来了。”
  “哦,终于是要定下婚期了……”秦韵说道一半嗐了声,又把冻苹果抢走,“我不是问你这个。”
  至此,靠近林福这边的点心除了一碟干巴巴的胡麻饼就再没有其他的了,那胡麻饼一看就干得掉渣,林福并不想吃,遂吐槽道:“不就是没有和你一起出去耍,有必要连点心都不让吃么,公主殿下,难怪别人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
  秦韵:“………………”
  “吃吃吃,给你吃。”秦韵让侍女把点心都放林福那边去,没好气儿地说:“我没说你的婚事,我是说皇叔让三法司同查贞顺皇后死因的事。”
  林福继续吃冻苹果,听了秦韵的话,摇摇头:“既是陛下让三法司查,那就查呗,总归与我们这等少年臣子没多大关系吧。”
  “谁说没关系了!”秦韵压着嗓子说:“假如查出来贞顺皇后之死于当今皇后有关,那……”
  林福扔了一个冻苹果给秦韵,淡淡一笑:“恐怕很多人都希望与皇后有关,即使没有关系也要千方百计扯上一点儿关系。”
  秦韵微愣,旋即颔首:“你说的没错。”就是她,也希望与张皇后有关才好。
  “其实吧,这件事情端看圣人是如何决断的。圣人若是要留皇后,那是谁也动不了的。反之,会有很多人乐意为君分忧的。”益州大都督府里,第五藏书跟秦崧分析三法司查贞顺皇后死因一案。
  “虽说已经过去十多年,但是只要圣人愿意,就会有层出不穷的证据……”第五藏书说着说着发现主位上的人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对着一叠浅绯色的笺纸笑着非常……荡漾。
  不想细想,就知道那是扬州来的信。
  第五藏书很郁闷,一字一顿喊:“大!都!督!”
  秦崧放下笺纸抬头,淡淡道:“不需要这么大声,本督听得见。”
  “那敢问大都督,下官适才说了什么?”第五藏书虎着脸。
  秦崧把笺纸折好放袖笼里,说道:“贞顺皇后一案。”
  第五藏书还要说,秦崧抢先道:“此事不用管,父皇已经有决断了。”
  “有决断?”第五藏书微讶。
  秦崧点头:“否则为何是致仕的黄公在嘉会当廷上疏,上疏后三日就致仕还册授了开府仪同三司。定是父皇示意黄公所为。”
  第五藏书听着,忽然笑了:“圣人此举,怕是将越王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秦崧摇摇头:“老六聪明,然都使些鬼蜮伎俩,那些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他指使东平侯府已经断绝关系的养女上门去闹,就可见其心思狭隘。”
  “倘若能坏了林侯或林忠勇的名声,也不失为一步好棋。”第五藏书就事论事。
  “一个东宫弃妃能有多大作用?无非就是给京城那些高门贵妇添饭后谈资一二。阿福的名声……”秦崧冷笑一声:“她从来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来评判她,别人说她是好是坏,并不能影响她。而且,只要父皇始终信任她,她就立于不败之地。”
  第五藏书笑道:“可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帝王的信任。当今圣上不是多疑之人,然也不会轻易信任一位臣子。”
  “正是如此。”秦崧起身走出室内,负手望向京城方向,说道:“老六是聪明,然而他却独独忘了一点——不该在父皇眼皮底下搞事情。满京城都是察事听子,他不会以为他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父皇察觉不到吧,否则林侯把东宫弃妃林氏送到京兆府,之后此人就销声匿迹了呢。”
  第五藏书跟着出来,讽笑:“越王的计划被圣人全盘打乱,恐怕此刻心中惶恐吧。还有皇后和荣恩侯一脉,恐怕也是惴惴不安,偏吴王又去了封地,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昏招。”
  “拭目以待吧。”秦崧顿了一下,说道:“本督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太常寺把本督的婚期卜筮出来送给父皇没有,究竟是定的那一日。”
  第五藏书:“……”
  这事情没法商议了,谘议参军他现在就想摔桌。
  -
  京城里,正如第五藏书所言,张皇后自从听女官来报皇帝着三法司查贞顺皇后死因,就终日寝食难安。
  她不算个聪明人,但也不傻,知道肯定很多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就为了将她废了,让她的儿子从此失了夺嫡的希望。
  别的不说,昭云殿的那个老野狐肯定不会没有动作。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张皇后招了荣恩侯进宫来商议此事,与此同时,崔霍也进宫求见崔贵妃,也是为了此事。
  然而双方都认为该有所行动时,却都还没来得及行动,粹岚殿的吴婕妤忽然跳出来请见皇帝,言知贞顺皇后死因。
  张皇后和崔贵妃皆又惊又怒。
  “倒是忘了粹岚殿那个老野狐和老六了。”张皇后在寝殿里摔东西,气不打一处来。
  可更让两人惶惶的是,吴婕妤与皇帝说的话竟然没有一言半语传出来,难道皇帝真的疑心她们了?
  第203章
  秦峻带着家小去国就藩, 刚到荆州安顿下来,吴王府还没折腾清楚,就收到京城那边三法司重查贞顺皇后死因的消息, 失手将御赐的琉璃盏打碎了。
  “你说父皇让三法司同查?”秦峻抓住来报信的人的衣襟。
  那人吓了一跳, 话都不敢说只能连连点头。
  秦峻丢开此人衣襟, 在屋中来回踱步, 越想越忧虑,恨恨踢了一脚摔碎的琉璃盏碎片,低吼道:“此事就是冲着本王来的!用贞顺皇后作筏子,定是为了对付母后。若母后被……”
  他不敢再说下去,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回京城。母后和外祖一家的性子他知道,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容易自乱阵脚, 他又不在京城, 没能压制得了他们, 就怕……
  “大王请先冷静,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幕僚劝道:“再者亲王无诏不可出封地,咱们不能自己将把柄送给敌人哪。”
  “你说得对。”秦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觉得将贞顺皇后翻出来会是谁做的?”
  幕僚道:“在下觉得,现在最紧迫的不是追究是谁翻出贞顺皇后, 而是一旦皇后殿下因贞顺皇后被……牵连, 谁受益最大,才是咱们首要对付的人。”
  秦峻沉吟:“如果要这么看的话, 其他几个皆是。”
  幕僚顿感棘手, 以他们现在的境况委实做不到同时对付四个人。
  “那就老四吧。”秦峻说。
  “大王, 在下更觉得此事是越王在暗中兴风作浪,其次可能是蜀王。”幕僚道。
  “本王知,定然是秦峤那厮。”秦峻冷嗤:“那厮面上看着温润无害, 鬼蜮伎俩不知凡几,他真以为向本王示好假意助我,本王就不知道他的野心了?!恐怕也就老四那个自命不凡的、和小九不知道罢。”
  “那……”
  “本王知道秦峤是想让本王与老四相争,他好从中渔翁得利。不得不说,秦峤的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十分有效。本王就算知道是他在从中作梗,却不得不提防老四,将崔贵妃也一同拉下水。否则母后有个万一,后宫里可就是崔贵妃一家独大了,届时本王就会非常被动了。”
  幕僚点头表示明白:“那在下这就去安排。”
  秦峻挥手让幕僚自行去办,却在幕僚已经走到门外时又把他叫住,问:“老大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知不知道他打不打算出手?”
  幕僚表情扭曲了一瞬,才说:“从益州打听来的消息,是说魏王正在准备聘礼,忙着婚事,无暇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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