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里长听官爷声音清脆,不禁细细打量,且看这官爷小小一个,脸上还有些肉肉的,还是个孩子呢,再看官爷深绿色的六品官服,答案呼之欲出。
  “官爷可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
  “正是。”林福点头。
  “林员外,真是林员外!”里长非常激动,猛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大喊一声:“老婆子快来,林员外来咱俩了!”然后跑出门外喊:“大柱,二柱,春妮儿——快回来——林员外来咱家了——”
  林福:???怎么回事儿?
  下一刻,里长的娘子都跑进来了,激动的看着林福也不敢靠近,就一迭声说:“真是林员外,真是林员外……”
  林福:???到底怎么回事儿?
  然后就见门外忽然出来好多人,挤在门口也不进来,就这么人挤人头叠头围观,也是不停说:“真是林员外,真是林员外……”
  林福:?????不是,你们这样我很方啊!有没有人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里长从门外挤了进来,看林福一行都是懵逼脸,甚至护卫都把手按在兵器上了,赶忙解释道:“诸位不必慌,林员外,咱们这大兴庄上下都仰慕林员外,得知员外您来了,都想见一见你。”
  看着挤在门口的无数人头的林福:“……”
  你们这种行为究竟是粉丝还是丧尸?
  “里长,怎么说都仰慕我家主人?”秋夕笑问,示意里长坐着说话。
  里长拿了张胡床端端正正坐在林福对面,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户部和司农寺的官爷来咱们庄,让咱们试用林员外亲手做的农药,那药是真好用啊!可省了咱们不少捉虫的功夫啊!”
  林福微笑道:“好用就行。”
  “还有,司农寺还拿了林员外的种麦方法给我们,匀开来一亩可多收三石,我们一半的冬麦田都用林员外的方法来种,就等着明年丰收呢。”里长太激动了,这天都冷了他还能一头汗,抹了一把额头,继续说:“要不是咱们许多青壮需要去练兵,治不了太多田,我们都想把所有田都按您的方法种。”
  林福再微笑:“你们觉得方法有用就好。”
  里长又是猛拍自己大腿一下:“真是太有用了!我们啊,都感激林员外能配出那么好用的农药,还将高产之法教给我们。”
  “里长和诸位不必这样,”林福摇摇头,“我那也不算什么高产之法,离真正的高产还差得远呢。”
  里长的娘子远远站着,泪盈盈说:“林员外太谦虚了,一亩能多收三斗,能吃饱多少人啊。不说其他,就那蚜必清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咱们都感激林员外呢”
  林福说:“诸位该感谢的是圣人才对,若不是圣人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没办法更进一步来研究高产之法。”
  “对对对,该感谢圣人。”里长不停点头,“圣人恩德,总挂着咱们这些普通农人,自圣人继位后,从未加赋,还罢了许多差科徭役,我们啊,常说圣人极寿无疆,咱们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好。圣人万岁。”
  淳朴的庄户人都叉手朝长安方向行礼,林福一行也行了叉手礼。
  搞完了个人崇拜,林福才开始询问里长公廨田的情况,诸如往年收获的情形,丰寡年收获的差别,耕作时最困难苦恼的事情等等。
  林福问,里长答,旁边有庄户人按捺不住要积极帮里长说话,都被里长哄走了。
  秋夕在一旁边听边飞快在本子上记录要点。
  罗关、康谷等跟着一起来的屯田司官员静静旁听,不少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能通过朝廷诠选的,无论是流内还是流外,有几个是真正下地种过田的,就是康谷这样主动参加研究小组的,实际上对如何研究都是一头雾水。
  可听林福与里长一问一答间,不少人都有茅塞顿开之感。
  当然了,理论上有了些头绪,实操怎样就还是未知数了。
  罗关更多的是触动。
  庄户人对林福的爱戴,对天子的崇敬,都让他触动不已。
  且不说对天子的崇敬是应该的,可林福女流之辈,却能得这么多人的爱戴,这就很不简单了。
  何为民意,何为民心所向,这就是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眼见日头西斜,林福明日还得上朝,必须得回城了。
  回晚了,城门关了麻烦不说,就算进了城要是没赶上宵禁前回到家中,还在主街上乱走,可就是犯夜了,要打板子的。
  大兴庄的人依依不舍将林福送走,并且非要给她塞上一大堆土特产,热情得让林员外实在拒绝不了。
  就连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塞了林福一颗麦芽糖,显然是她自己的零食省下来给林福的。
  “乖,你自己吃,姐姐有糖的。”林福把糖塞小姑娘嘴里。
  小姑娘含着糖,糯糯问:“姐姐,我长大以后也能像你一样考科举当官吗?阿爹说,圣人英明,所以让姐姐你和儿郎一样当官,都是为了我们百姓能过吃得饱饭、能穿漂亮的衣服的好日子哩。我也想像姐姐一样。”
  林福一愣,笑了:“当然可以。”
  小姑娘高高兴兴说:“我要回去告诉阿爹,姐姐说我可以。”
  “那你可得现在开始好好读书,比男儿郎读书更厉害才行。”林福蹲下来,抬手轻轻摸摸小姑娘的羊角辫。
  “我一定好好读书,我这就去跟阿爹说,我也要和阿兄一样去李夫子那儿念书。”小姑娘重重点头,扭身欢欢喜喜跑去找家长了。
  林福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背影直至不见,然后上马一挥鞭:“回城!”
  第66章
  头天圈了长安县的公廨田, 次日去了万年县又是一顿好圈, 回去后,林福写了份奏章递给郎中袁志美。
  袁志美看过后,原封不动地递给了工部尚书鲁印。
  鲁印将奏章打开, 边看, 脸上的胖肉和胡须就边抽抽个不停。
  看完,问袁志美:“您觉得可行?”
  袁志美道:“为何不可行?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想必其他衙门必不会反对。”
  鲁印:“……您真这么觉得?”
  袁志美换了个说法:“此乃利国利民之事, 想必陛下必不会反对。”
  鲁印:“……”你说得好有道理。
  袁志美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官虽然到工部也才几个月, 倒也看清楚了,咱们工部比起兵部、刑部……唉……更别提吏部、户部……唉……就是礼部都……唉……”
  鲁印:“………………”
  您能别“唉”了吗?“唉”得我心口痛。
  “行了, 我这就把奏章递到政事堂去。”不就是圈别的衙门的公廨田,把朝廷半数衙门都得罪么, 干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尚书英明。”袁志美微笑退场,深藏功与名。
  政事堂的执宰们接到了署名工部屯田司员外郎林福、盖工部尚书印的奏章,一个个也跟鲁印一样,无语到抽抽不停。
  “诸位认为如何?”李骥问。
  “此乃利国利民之事, 朝廷各衙门自当全力支持。”林尊是无条件站女儿这边的。
  其他人:“……”
  利国利民的帽子都扣上了,他们再反对岂不是显得私欲甚重, 不为国、民计?
  行吧,反正也不是要一家之田,大家都一样。
  政事堂将奏章批复后送到皇帝御案上, 皇帝看完后准了,然后中书写就诏令、门下盖章通过、交与尚书省执行。
  于是,林福拿起秋夕写的“圈地”记录,带上屯田司众人开始“圈地”。
  政事堂的大佬们这才发现,林员外圈的地并不是每个衙门都圈一样大小一样肥沃。
  就比如户部吧,她圈了老大一块地,但只有一小部分上田,其余皆是中田;中书省的,她圈了一块比户部的还大,但几乎是荒地的地;太子詹事府的,她圈了五十亩上田。诸如此类。
  这么一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大多衙门是持反对态度的。
  把地献出去,地上的收成怎么算?算原本衙门的还是算屯田司的?算屯田司的话,那衙门里少了补贴该怎么办?
  可屯田司的太鸡贼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皇帝下了诏令,他们还能违抗不成?
  违抗不了,但给出的地的多寡还是能好好说道说道的。
  太子詹事府第一个跳出来,凭什么他们要贡献出五十亩的上田。
  府丞找到林福,说明来意——地我们给(谁让皇帝下诏了呢),但绝对不可能给五十亩上田。
  “你们詹事府可是占着长安县最好的一块地,”林福先下定论,再问:“那你们欲如何?”
  府丞看林福面无表情、不太和谐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说:“五、五亩!”
  “打发要饭的呢!”林福猛一拍书案。
  被叫来壮大声势的主事罗关和几名令史亦猛地站起来,逼视太子詹事府府丞。
  府丞一抖,惊恐地看向这些人,“你们要……要干什么?”
  罗关大喝一声,义正辞严说:“你们太子詹事府真是厉害,我们要五十亩,你们给五亩,是连陛下的诏令都不放在眼里吗?”
  “休得胡言!”府丞怒喝:“朝廷诏令里可没说咱们詹事府要给出五十亩上田。”
  罗关又大喝一声:“你们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太子知道吗?”
  府丞声音更大:“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告诉你们,只有五亩,爱要不要。”
  “哟,这么硬气。”林福轻轻一笑:“不愧是太子詹事府,厉害。”
  府丞:“哼!”
  林福摊手:“那没办法了,我也只能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将詹事府的公廨田划个五百亩给我做实验。”
  “你你你……”简直是流氓行径!
  罗关哈哈一笑:“是五十亩还是五百亩,回去让你们詹事想清楚了,慢走不送。”
  令史们齐声道:“慢走不送!”
  府丞狼狈走掉,人还没走远,听到值所里一阵大笑,恨得牙痒痒。
  笑完之后,罗关又有些忧心:“咱们这么下了太子詹事府的脸面,岂不是就是下了太子脸面?”
  林福嗤笑一声:“咱们不下他们的脸面,就是他们下咱们的脸面了。你瞧瞧咱们送去各衙门的条子才多久,太子詹事府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说话。”
  “所以……”罗关扫了令史们一眼,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才小声跟林福说:“这里面有太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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