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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过心

  汪匿匿真的去旅游了,连行李都是问烃收拾的,行程也是问烃安排好的。
  汪匿匿走的那么干脆利落,问烃放手放的那么刚毅果决,唯独知道消息赶来机场的汪写意哭的一塌糊涂。
  *
  汪匿匿每到一个地方,会给问烃寄一张明信片,上面偶尔是一个句子,偶尔是一副简笔画,多数时候都是空白,仅有问烃的地址。她不在意问烃是否能收到亦或者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更不在意问烃是否回寄,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还存在。
  世界各大旅游胜地,汪匿匿走马观花。更多的时间,她都窝在酒店看书,看电影,觉得倦乏了就去咖啡店买一杯咖啡,静静坐在门外罗马伞下,游目人来人往。
  这样的日子转瞬即逝,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强烈的情绪波动了,湿疹不治而愈,失眠也在改善,一切都在好起来。
  但是每当深夜降临,万物寂静的时候,她都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能听见回音。汪匿匿捂着胸口不让它们跑出来,那是想念的声音。
  显而易见,她在过去的两年里被问烃充盈了,无孔不入,满满当当。以至于她如今疏离了过往熟悉的生活,来到陌生的国家,成为一个过客,身边的事物被不断赋予新的意义,但她依旧能轻而易举找到问烃的痕迹。
  当她一个人坐在圣彼得堡盛名的沙皇餐厅,不知道该点什么菜时,她想起问烃说的“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就选择相信主厨。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菜单上面,应该留给美食、爱人与夜晚”,问烃是对的。主厨推荐的大白鳇鱼鱼子酱,黑麦土司和酸奶油,配上黑加仑汁和Napoleon,回味无穷。
  当她在赫尔辛基的Alcatraz俱乐部观赏火辣的舞娘跳舞,看那些交际花簇拥在富豪身边。她想起问烃说“没有交际花的场合等于没有菜的餐桌。交际花是上流社会的必然产物,她们内外兼优,品味男人享受生活。大众对她们的刻板印象——低微、卑贱、不堪,其实是荒谬的。”
  当她在渔村享用完海鲜大餐后,踱步到布胡斯海岸欣赏眼前荒凉壮观的景观时,她想起问烃教她的瑞典语——“M?ngata”,意为“月光映照在粼粼的水面上,像是一条梦幻般的路”,很美。
  太多了太多了,问烃的一言一行千金重,全部烙进她脑海里了。问烃不在她身边,他在她心里。
  汪匿匿开始在睡前把所有能想到、会想到、不敢想到的痛苦统统写在了日记本上,一件一件,一句一句。直到全部写完,她回过去细阅才惊觉,这些所有的痛苦几乎与问烃毫无瓜葛。
  悲伤不像快乐,快乐稍纵即逝,而悲伤是越积越多,越积越厚的。福娃离开的那一刻,汪匿匿所有经历过的忧伤苦楚以掀天揭地的气势吞噬了她。太痛了,她想逃到避风港去,可是问烃不见了,他消失了整整七天。
  孩子没了,问烃就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她又没有家了。她已经经历过两次失去,她不想再失去一次了。回避伤痛是人的本能反应,再者她孕晚期的病理状况并没有得以正确疏导,当下宛如雪上加霜。
  而问烃回来后的难言,无疑让她万念俱灰。毁灭是一刹那的事情,她封蔽了自己,伤害了问烃。
  问烃会有多寒心啊,汪匿匿不敢细想…眼泪砸在日记本上,氤氲开来,宛若一抹残月模糊不可辨,汪匿匿泣不成声。
  *
  第十叁封明信片Daniel是傍晚取到的,明信片异于信封,它敞开无秘密,因此Daniel轻易瞥到上面写着的两行娟秀小字,“离开你之后,冷风过心相思稠,酒暖回忆思念瘦。”
  他有些激动,私人飞机刚一降落,Daniel就急急揣着信下飞机。国内已经入夜,天色昏暗,Daniel拨出去的电话无人接听,他思忖片刻,开车去了西郊。
  问烃有两个男助,Daniel一直负责海外市场,叁个月前老板吩咐他暂停手头工作,让他带几个人全权负责汪匿匿的人身安全。
  当他向老板第一次实时汇报,述到汪匿匿寄明信片时,老板脸色有所松动,他说:“第一时间拦截,直接坐我私人飞机送来。”Daniel履职尽责,虽然心中稍觉匪夷所思,一张明信片而已用得着大费周章?后来他就不这么想了。
  ……
  车子开不进去园内,Daniel泊车后下来打着手电筒往里走。一路上不断踢碰断壁残垣,他的皮鞋和裤脚不一会儿就蒙上了灰土。这儿原本是年初老板斥巨资买下的地皮,用来建造儿童主题乐园,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停工了,落得如今荒芜一片,无人管理。
  半晌,他在“老位置”找到了老板,是蓝图上规划碰碰车项目的区域。
  月色下,问烃的轮廓影影绰绰,唯有猩红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像一只绽着血泡的瞳孔。
  Daniel觉得夜晚的寒气都渗透进了老板身上,连厚重的烟味都掩盖不了那份寂寥,他站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Daniel关掉手电筒走上前去,问烃侧目,Daniel赶忙把明信片从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取出,递给老板。
  问烃接过,捻灭香烟,问道:“她什么时候寄的?”
  老板的嗓子嘶哑不堪,不知道抽了多少烟。Daniel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丝不苟地回答:“东京时间17:32,北京时间16:32。”黑夜中看不清老板的神色,Daniel就继续汇报。
  顷刻,话毕,问烃沉沉地“嗯”了一声。Daniel就离开了。
  问烃摩挲着明信片,小小的,薄薄的,同她的主人一样。问烃轻笑,把它小心揣进西服内兜里,又抽起烟来。
  汪匿匿走后他经常来这里,这里原本是他打算送给儿子的诞辰礼物,可是他再也看不见了,那么游乐园不要也罢。这么一大片地,如今成了他的墓冢,他会害怕的吧?他妈妈胆子那么点,他应该也一样,晚上他来陪陪他,也许他就不怕了。
  烟蒂烫到手指。
  问烃脑海里浮现出主刀医生手里的那个胚胎,他在引产针打入后就已经死了,但他出来的时候依旧很漂亮,安静得如同在深睡。问烃吻了吻他的眼睛,这双眼睛睁开来一定像极了他妈妈,他还想吻一吻他的绒发,护士过来把他抱走了。
  问烃手上温温融融的,仿佛留有他的体温。
  他把烟蒂丢下。
  倏然起风了,尘埃扶摇翻飞,迷了眼呛了喉,问烃咳起来,咳得肺都在轻微震颤。脚下一片烟蒂,好似心脏瓣膜上一个又一个漏气的黑洞。
  问烃咳得难以自抑。远处有野猫闻声尖嚎,问烃笑了笑,老人常说野猫野狗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问烃想,它们一定是看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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