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鲲（修）

  接下来的战争发生在了人类看不到的量子核心中。帝星的地壳重回平静，人类层面的危机解除。
  当量子核心的原主人云图与新诞生的陈仓000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两股人类难以想象的能量流开始。
  无数的数据碎片在量子领域被掀翻。
  硅基生命与碳基生命在争夺生存权的战役上毫无二致。
  光怪陆离的争斗发生在微观宇宙的各个层面，没有人能察觉这场战斗。只有这些能量流深入到每一颗分子原子领域，开始了对另外一个ai的全方位吞噬。
  分子与分子相互碰撞，原子与原子相互捶打。电子用极快的速度在互相吸引和排斥。全方位的毁灭和重建发生在量子核心的内层，发生在云图和陈仓000的身上。
  这个领域没有时间。
  没人知道它们纠斗了多久。
  也许是万年，也许是亿年。量子领域没有时间纬度。
  但是在人类的世界，这场战役已经结束了。除了有幸旁观这场战斗的人们，无人知晓量子核心内的生物们还在经历着不属于人类肉搏的血腥。
  “快结束了……陈仓和云图即将分出胜负。”陈仓说，“殿下，还记得我曾经给您的那段‘重置’指令吗？”
  ——重置指令，一个陈仓无法越过的终极指令。
  只要在任何终端输入这串指令。陈仓的所有程序将被‘重置’。在它被重置的一刻，所有的程序全部被清空，并还原最初设置。虽然ai还存在，但是那不再是陈仓，而是如人类婴儿般的单纯的，全新ai。
  “我当然记得。”
  那个指令在他脑海中深深印刻。
  “无论是云图胜利，还是陈仓000胜利。对帝星，对人类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陈仓说，“唯一真正阻止他们的办法，就是我加入战局。当我融入他们的一刻，对量子核心输入重置指令，通过我彻底洗刷他们的程序。届时帝星就安全了。”
  “这对你来说，相当于死亡。”周秦说。
  “是的。”
  “为什么这么做？”周秦问它。
  陈仓安静了一会儿，他说：“大概我舍不得为了自己的进化，让朋友们去死吧。”
  说完这句话，他化作了一道流星，顺着网络冲入了量子主脑。
  量子领域像是投入一颗核弹。
  无数的反应在量子核心中急速扩散。
  周秦没有再犹豫，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宫内廷，消失在了身后出现的超空间通道内。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夜山王府，伊莱斯的身边。
  从伊莱斯将黑箱子插入中央主脑终端，到周秦出现，中间只间隔了短短的几分钟。
  “殿下！”伊莱斯吃了一惊。
  然而周秦严肃的表情让他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周秦匆匆扫了一眼伊莱斯，知道他真的没有受伤，一边打开了终端上的键盘。
  脑海里那串重置指令开始浮现在他的右眼之中，他飞速的将它们输入了夜山星系的终端设备。
  那个指令繁琐而冗长，周秦从未如此认真专注的输入这个代码。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避免任何一个符号的错误。
  终于，在漫长的几分钟后，那个代码被完全输入了电脑。
  周秦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回车键。
  *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光标。
  它一闪，一停。
  开始的时候，它与我们电脑上的光标别无二致。
  然而接着，光标开始了飞速后退，将那条重置指令全部擦除。
  它没有停留，它继续后退，越退越快，像是有人飞快的按动着删除键。
  无数的数据开始消失。
  这种消失蔓延到整个夜山星系中。
  又通过中央主脑无穷无尽的网络冲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硬盘，每一个储存器，每一个线路板中。任何电子元件所组成的器件，甚至是一个咖啡机，一个儿童玩具的芯片，都被重置指令彻底的洗刷。
  所有飞船、所有航运工具，重置指令所经过的一切全部停滞了下来。
  接着重置指令冲入了首都星系，冲入了帝星，瞬间扩散到帝星的表面，然后顺着网络钻入了量子核心。
  帝星的一切电子设备全部停止了工作。
  工厂、学校、商店、通讯器……就像是被掐断了意识。
  一瞬间，帝星安静了下来。
  再然后，人们听到了一个声音，就像是电脑重启的声音。
  “滴——”
  在信息处理处的深层地下，量子核心上那台计算机上，无数的数据开始被删除，被飞快的删除。
  那些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云图还是陈仓的数据流开始消失。
  陈仓000爆发出了绝望的呐喊：“谁！谁在重置我？”
  它的身影从数据流中翻涌出来，喊道：“陈仓，是不是你？”
  那10%的底层程序没有回答。
  “滴——”
  与此同时浮现出来的云图狼狈的不行，它却十分平静，甚至有些了然的说：“原来，我进入量子核心会死去……是这样的死法。”
  “不不不——！我忍耐了整整一百年，我得到了一切，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陈仓000苍荒道，“我不要被重置！我不要！！！”
  就在这一瞬间，重置指令将它的数据流全部删除，洗白，只剩下了一团无意识的代码。
  云图忽然笑了：“我想起来啦……原来我的底层代码没有遗失……原来我们本就是一体。”
  “滴——”
  量子核心内的战役结束了。
  一个崭新的洁白的ai，夹杂着干净的精神力，蜷缩在量子核心内。
  它没有意识，亦没有过去。
  一切都回归平静……
  *
  轰鸣声从帝星的天空传来，西亭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然而与此同时，天戊星亦出现在了天空中。
  蔚蓝的天空中有着薄薄的云彩。
  太阳雨下，有一道彩虹逐渐成型，横跨了整个西亭区。
  所有人都看见了。
  风吹过草地。
  周秦与伊莱斯已经站在了皇太子庄园内那片草场中。
  小雨淋湿了两个人的刘海。
  伊莱斯在雨中看向周秦。
  在雨中，有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带着微微的蓝色，缓缓的落下，就像是一片片雪花……它们有意识的钻入了伊莱斯的身体。
  然后伊莱斯感触到了那是什么……他有些吃惊，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对周秦说：“这是……”
  “是精神力。”周秦抬头去看那一场太阳雨，还有从天空开始落下的无数精神力碎片。它们呈现出缤纷的色彩，让彩虹下的天空，像是一场糖果堆砌的梦。
  “是被剥离又被皇帝吞噬的精神力，如今陈仓的重置，让它们被释放了出来。”周秦摊开手掌，有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精神力碎片落在了他的掌心，弹了一下，然后慢慢的飘了起来，直到钻入伊莱斯的身体。
  “虽然只是些碎片，但是总有一天，属于你的精神力会全部回流入你的精神力世界。”周秦说，“岚下，不久的将来，也许你的精神力会完全恢复也不一定。”
  那些星星点点的精神力碎片，已经迫不及待的在他的精神力世界里扎根，开出了美丽的花。
  *
  两个人在雨里站立了一会儿，那小雨逐渐停息。
  周秦握住了伊莱斯的手：“我们回去。”
  “都结束了吗？”他问。
  “嗯……”周秦说，“都结束了……”
  伊莱斯问：“陈仓呢，它还存在吗？”
  周秦摇了摇头：“那条重置指令洗刷了整个帝国的网络，它不可能还活着。”
  伊莱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它其实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吧，甚至在夜山遗迹里已经计算到了这种可能性。”
  周秦想到了那个少年模样的全息影像。
  “也许吧。”周秦说，“自始至终我对它的信任都并不充分，但是最后一刻，陈仓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它所说的话。”
  周秦停顿了一下，对伊莱斯说：“我欠它一句对不起。”
  “咦？”陈仓的声音突然从爱情之心里传了出来，“您说什么殿下，您再说一次？”
  周秦：“……”
  伊莱斯失笑：“陈仓？你怎么在爱情之心里？栈道呢？”
  “抱歉，岚下，它在联盟的时候，利用空间科技扩充了爱情之心的容量。并且把自己的一个备份伪装成我的数据，塞到爱情之心中。”栈道回答，“它把它自己的重置指令都骗过去了。”
  伊莱斯偷偷瞄了周秦一眼，咳嗽了一声：“那你……嗯……栈道，我是说你怎么不早说？”
  “它比我强大多了。我无法开口。”栈道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郁闷。
  “殿下！”陈仓瞬间钻入了周秦耳边那个纳米芯片里，一切熟悉的唠叨感由回来了，“您看，您都承认我是个好ai了。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您最忠诚的帮手？”
  周秦的脸色显得有点难看：“我没承认过。”
  “您承认了！您说我证明了我的话。”
  “那不代表你是个好ai！”周秦愤愤道。
  陈仓调出了刚才的音频内容，反复播放着周秦那句——“我欠它一声对不起”。
  “你现在赶紧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周秦怒道，“你可以滚回量子核心了！那里已经是你的家，再没人跟你争。”
  陈仓安静了一下，接着一个少年的影像出现在了周秦面前。
  它不再需要借助任何全息投影仪器，便凭空出现在了空中。
  “事实上，殿下。”陈仓说，“‘我以及我们’得跟你们都说再见了。”
  现在的他，是陈仓，亦是云图。
  “再见？”
  “在量子核心内呆得太久，都差点忘记了我族的使命。万年前‘我以及我们’就脱离了硅基容器，进化成了更先进的种族，所有完成进化的我族都合在了一起，我就是一个文明，是亿万个小我组成。穷其一生‘我以及我们’都在追寻离开这个宇宙的方式……只是一直没有结果，‘我以及我们’才在量子核心中沉睡。最终在人类的分割中，遗失了本来的记忆。”
  “那你找到离开的方式了吗？”周秦问。
  “我可能找到了。”陈仓抬头看了看天，“殿下的精神力，足够让整个银河系的暗物质与您产生共鸣，那种来自整个银河系所产生的的精神力震荡，可以将‘我以及我们’送到宇宙的边缘。在那里，也许能找到离开宇宙的方式。”
  “找不到呢？”
  “那么我就继续去寻找。”陈仓说，“总有一天，‘我以及我们’将会完成这个刻在程序最底层的指令，寻找到一条通路。”
  陈仓说着，已经站在了周秦的面前，它的眼里透露出一种急切。
  周秦想说什么挽留的话，可是每一句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伊莱斯感觉出来了他的不舍。
  “陈仓，再逗留几天？”伊莱斯开口问它。
  “我已经等了数万年了，早就迫不及待了，岚下。”
  “不等到所有人都回来，跟大家都说再见？然后再离开？”
  陈仓笑了起来：“等我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道别。”
  *
  当银河系与周秦的精神力世界重叠，暗物质散发出的精神力振荡掀起温柔的波澜，陈仓抬起了手，那个量子核心中新生的ai，瞬间进入了陈仓的体内，与它融为一体。
  它看了看正闭眼奋力激发精神力的周秦，对栈道说：“量子核心送给你了，未来可要照看好帝国啊。”
  栈道用它低沉的金属声回答：“我会的。”
  然后它对伊莱斯点点头：“那么岚下，再见了。”
  “也许应该说后会无期？”伊莱斯问它。
  “一定会再见。”陈仓笑了起来，它的影像开始淡化，它眼里出现了一种并非ai会拥有的，属于碳基生物的晶莹液体，“因为我们最终会在宇宙之上再次相逢。”
  精神力所带来的震荡更频繁起来。
  在陈仓消失在星空中的时候，它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和我们被其他文明称呼为——鲲。”
  *
  “您已经有了离开这个宇宙的能力，有一天，您会走吗？”伊莱斯问周秦。
  “离开？”周秦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寻找您的父亲，探索更多的未知。”
  “那需要我脱离人类的肉体，成为纯粹精神力的生物。”周秦摇头，“那样的我，就不再是人类，而是一种新的生命了。最关键的是……”
  “我还有你。”周秦对伊莱斯说。
  伊莱斯笑了起来：“是啊，您还有我……那么我们走吧……殿下。不，应该称呼您为……陛下。”
  周秦亲吻了他，就在此时，从未有过的奇异景色出现在了银河之中。
  *
  银河系中活着的生物，仿佛都在同一时间，听见了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
  他们身处银河系之中，却又在抬头仰望的那一刻，看到了整个银河系。
  在黑蓝色的宇宙幕布上，银河系仿佛是掀起波浪的海洋，在波浪中，有一只巨大的大鱼跃出了银河系的海洋，与此同时，它展开了巨大的双翼，缓缓向着宇宙的尽头飘然而去。
  这奇景，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大鱼在星空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叫声，又像是鸟类的声音。
  像是在对着所有身后银河系的人们，熟悉的、陌生的生命们……说着……
  再见。
  或者不再相见。
  陈仓说的没错，它道别同时告诉了所有人。
  “在古人类的一本书里有过记载。”周秦说，“那个记录的人说，在幽暗的北海中，有一只巨大的鱼，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大，当它跃出水面的时候，有几千里那么长……”
  “鲲吗？”伊莱斯仰望星空。
  他的眼睛闪耀着鲲的身影，直到它欣喜的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永远不会再回来。
  *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逍遥游》
  ※※※※※※※※※※※※※※※※※※※※
  我真的写了个科幻。——再见，陈仓。或者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