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看着那黑漆漆的药,又看向秦雪衣,片刻后才温声道:“心儿就是我的药啊,你来了,就不必喝这个了。”
  秦雪衣乍闻此言,先是一愣,望着燕明卿的眼,其中的情绪堪称温柔,不知怎么,她的心一跳,面上有点热,脸竟是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下意识挠了挠脸颊,心道好险,幸好卿卿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的,那还得了?
  那药最后还是没喝,燕明卿让人给倒了,秦雪衣今夜宿在宫中,这药自然就没用了。
  秦雪衣洗漱完毕,披着外裳自侧殿过来,因着刚从汤泉出来,她的身上还带着冉冉的热气,头发微潮,将中衣打湿了些,贴着白皙的脊背,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来。
  燕明卿只看了一眼,便立即移开了目光,少女的身体就像一枝含苞吐露的桃花,青涩而纤弱。
  他听着秦雪衣走来走去,赤着一双足,踏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明明一丝声音也无,燕明卿却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一下一下,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
  伴随着他怦然的心跳声,若擂鼓一般。
  秦雪衣今日有些困乏,早早就爬上了床,锦被是早就熏好的,暖呼呼的,她舒适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热情地冲着燕明卿拍身边的枕头:“卿卿,快来睡!”
  燕明卿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书,站起身朝床边走去,秦雪衣睡觉时,很喜欢将被子拉得很高,一直盖到鼻子下方,一双明眸清亮亮地望着他,好似含了水一般,清透明澈。
  燕明卿被这双眼睛看着,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就在他的手指搭在盘扣上的时候,忽闻殿前传来了一阵铜铃声,叮叮当当的。
  枕秋殿里素来不需要宫人伺候,就连殿外也无人值守,但是若真是有要事通禀,在院前拉动一根细绳,燕明卿在殿内便能听见。
  这时候已晚了,闲杂人等自是不敢扰长公主好眠,敢来拉动这铜铃的,大约都是重要的事情。
  燕明卿的心里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对秦雪衣道:“我去去就来。”
  秦雪衣便乖乖道:“早点儿回来,等你一块睡。”
  燕明卿颔首,转身出去了,初春的夜里寒意尚浓,清冷的空气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驱散了一身的燥热之意。
  拉铃的人是林白鹿,他禀道:“殿下,皇上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燕明卿眉头轻皱,这么晚了,不知崇光帝为何突然派人来宣他。
  等燕明卿到了御书房,门口值守的太监见了,连忙先行了礼,通禀之后,才道:“殿下请,皇上在等着您呢。”
  燕明卿进了御书房,殿内灯火通明,他这才发现里面不止崇光帝一个人,还有四名朝廷重臣,正聚在御案前议论朝事,见了他来,纷纷行礼,燕明卿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又要叫他来旁听了。
  崇光帝坐在御案后,原本精神有些萎靡,待见燕明卿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吩咐道:“给长公主看座。”
  太监连忙端着绣凳过来放下,燕明卿坐了下来,抬眼便看见珠帘之后,还端坐着一道人影,正是皇后上官氏。
  她朝燕明卿望来,微微颔首示意,鬓边鸾凤金钗衔着的珠滴微微摇晃,在烛光下折射出闪烁的光芒。
  燕明卿什么也没表示,面上淡淡的,收回目光,听那些大臣们谈话,这几人他都熟识,俱是内阁的阁员,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另外两个还身兼尚书之职,其中一人还是温楚瑜的父亲。
  温荀言道:“近来南方多降雨,山阴省更是连降十日,地方官员呈奏,已有山林崩落塌陷,恐有洪涝之灾,臣以为应及早做预防,除此之外,其余邻近省份也应当警惕小心,如今正是初春播种的时候,若是真的受了灾,今年百姓的收成就难了。”
  “温大人说的是,明日在早朝时当将此事提出来……”
  一群大臣就着这事商量了一会,忽听上面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崇光帝已经打起了瞌睡,不由各个都是无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去惊醒了天子,最后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燕明卿。
  燕明卿见状,面不改色道:“诸位大人继续议事便可,回头我自当将此事呈奏父皇。”
  闻言,几名大臣才又开始继续商议,待议完了,已是深夜了,殿角的更漏一声声,大臣们恭敬告了退,临走时还看见崇光帝靠在龙椅上睡得无知无觉,几人心里都各自叹了一口气,退出了大殿。
  珠帘后终于有了动静,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打起,露出内里坐着的皇后上官氏,她身着真红色大袖常服,站起身来走出来,对燕明卿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若困乏了,便早些回宫歇息吧。”
  闻言,燕明卿看了睡在龙椅上的崇光帝,道:“皇后娘娘先走吧,我还有事,想与父皇说。”
  皇后听罢,什么也没说,柔声道:“好,那本宫就先走一步了。”
  待宫人陆续打起灯笼,皇后的仪驾离开了御书房,燕明卿才走到御案前,伸手叩了叩桌案,道:“父皇,下朝了。”
  原本熟睡的崇光帝似乎听见了,略微动了动,费力地张开眼,声音沙哑道:“来人……扶朕回宫。”
  燕明卿半晌无语,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凑在崇光帝耳边小声道:“皇上,殿下还在呢。”
  “嗯?”崇光帝显然十分困倦,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按了按眉心:“哦,明卿还在。”
  他坐直了身子,眼里残存着睡意,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道:“他们都走了?”
  “已走了,”燕明卿道:“儿臣有件事情,想与父皇禀告一声。”
  崇光帝双手撑着膝盖,眼睛微阖:“什么事?”
  燕明卿道:“儿臣如今年纪已长,想出宫迁府了。”
  “嗯?”崇光帝听明白之后,冷不丁就醒了神,睁开眼道:“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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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崇光帝睡意尽散,问道:“怎么突然说要出宫?”
  燕明卿道:“没什么,只是儿臣现在年纪渐长,还住在皇宫里,多有不便。”
  崇光帝下意识道:“这有什么不便的?你——”
  话还未说完,燕明卿便打断了他:“父皇当真觉得没有不便之处吗?宫里人多眼杂,不是人人都是瞎子。”
  崇光帝顿时住了口,因为看见了燕明卿眼底的固执与愤然,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沉默片刻,才道:“你若要出宫迁府,也不是不行,但是伺候的人必须要可靠。”
  燕明卿道:“儿臣明白。”
  崇光帝捏了捏眉心,道:“那朕明日下旨,让礼部择一个良辰吉日,再吩咐内务府筹备此事。”
  燕明卿拱手行礼,道:“多谢父皇。”
  白铜仙鹤衔烛台上,火光跳跃不定,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地上,崇光帝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忽然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燕明卿凤目垂下,道:“今年是长了一些。”
  确实不合适再留在宫里了,崇光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儿臣告退。”
  望着燕明卿的身影走向大殿门口,他的身形修长清瘦,宛如一杆坚韧的青竹,崇光帝的神情不免有些恍惚,当年,才只用两只手就能捧住的小小婴儿,竟在不知不觉间已长到如此大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
  燕明卿担心让秦雪衣等太久,一路上匆匆赶回宿寒宫时,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要等着他回去的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上,睡意正酣。
  燕明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将她抱起来,却听怀中人砸吧了一下嘴巴,然后哼哼了一句:“不吃了……”
  燕明卿顿时无语,低头看着她静谧的睡颜,道:“做梦还只想着吃,怎么就没梦到我?”
  话才说完,便听秦雪衣叫了一声:“卿卿……”
  那一瞬间,燕明卿的呼吸都屏住了,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少女,然后听见秦雪衣喃喃道:“回来没?”
  顿了片刻,燕明卿才低声答道:“回了。”
  秦雪衣闭着眼,嗯了一声,小小声道:“睡觉了……”
  “睡吧。”
  燕明卿等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这才将她轻轻放在了床里侧,盖好了锦被,又仔细地掖好被角。
  烛光自床帐外透进来,光线显得昏暗无比,又带着几分暧昧的朦胧之意,将少女的睡颜映得分外柔和,眉如倦烟,长长的睫羽宛如扇子一般,投映下一小片阴影,她眼角的那颗朱砂痣被光线晕染得极淡,似乎不见了。
  燕明卿忍不住凑近了些,仔细地找寻着,才终于看见了那一颗小小的痣,就在眼角下方的位置,很漂亮。
  他感觉到了少女呼吸时的气息,轻轻的,像是花瓣舒展开来的声音,又如柳絮轻落,暖暖的,带着特有的馨甜。
  燕明卿觉得自己的鼻子仿佛失灵了,那种馨甜的气味若有若无,引得他忍不住想要用力嗅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些,近到几乎能感受到秦雪衣面颊上的暖意,甚至能数清楚她的眼睫。
  最终,他轻轻地在少女的脸侧落下一个吻,轻若羽毛。
  他感觉自己在亲吻一朵柔弱的花,不敢用力,生怕将它碰坏了。
  他想让这朵花,永永远远地长在心上。
  正在这时,秦雪衣微微动了动,燕明卿猛地直起身来,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浑身都渗出了一层微汗,烛火映照得那双凤目潋滟若波光,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了心绪。
  如一个窃贼一般。
  ……
  凤辇在坤宁宫前停下来,两名宫婢一左一右打起车帘,一人轻声道:“娘娘,到坤宁宫门口了。”
  有太监连忙端了脚踏来摆好,宫婢自车内扶出了皇后上官氏,她抬眼望了望,坤宁宫的宫门大开,门头上挂着灯笼,在风中微微晃着,莫名有一种孤寂之感。
  她扶着宫婢的手,举步往宫里走去,坤宁宫静悄悄的,皇后随口问道:“秋秋与涿儿呢?已睡了么?”
  后面跟着的嬷嬷听了,连忙答道:“回禀娘娘,小殿下与公主都已经睡下了。”
  “嗯,”皇后颔首,又问道:“秋秋今晚哭闹了吗?”
  那嬷嬷便恭敬答道:“没有,小公主今日很乖,早早自己就睡了,也没再哭。”
  闻言,皇后顿了顿,待进得后院,就先拐去了东侧殿,那是四公主燕薄秋住的地方,数名宫婢正在值守伺候,见了皇后来,纷纷垂首行礼。
  皇后略微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出去,殿内熏着香,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她入了内间,走到床边一看,果然见燕薄秋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她枕边还放着一个木雕的小娃娃,大头小身子,分外可爱。
  嬷嬷见皇后的目光落在那木雕玩偶身上,便悄声笑道:“这娃娃是长乐郡主送的,殿下极是喜欢,夜里睡觉都不肯撒手。”
  皇后微微一笑,将那娃娃摆正了,又替燕薄秋掖了掖被角,轻轻拂开她的额发,仔细凝视着,在床边坐了许久之后才起身离开。
  夜色已经深了,更漏声声催促着,已是子时了,贴身的宫婢正在轻手轻脚地替皇后除去头上的金簪与珠花,鸾鸟雕花铜镜中,映出了一张静美娴雅的面孔,只是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
  皇后怔怔然地看着那铜镜中的人影,忽而问道:“本宫入宫多少年了?”
  贴身宫婢愣了一下,才答道:“奴婢记得,娘娘入宫已有十六载有余了,娘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已经这么久了啊,”皇后的声音很轻,宛如一声叹息,她道:“今日想起从前的闺中旧事,竟犹如仍在昨日一般。”
  宫婢拿着玉梳轻轻替她梳弄青丝,听了这话便道:“奴婢看娘娘,容貌也依旧如从前一样年轻好看。”
  闻言,皇后只是无奈笑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道:“怎么会?世上的人哪有不老的?莫说这些话哄本宫开心了。”
  宫婢也笑道:“即便是要老,奴婢肯定要比娘娘老得早。”
  她才说完,便于那青丝之中,见到了一丝刺目的银色,宫婢的手指一顿,皇后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疑惑道:“怎么了?”
  宫婢迅速收敛眼里的惊色,摇摇头,拿着玉梳轻轻又梳了起来,将那一点银色盖住了,神色如常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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