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迷迷糊糊的初为父母者,抱在床上睡得正香,谁知道二人一个是头被踹了一脚,一个是肩膀惨遭重击,都龇牙咧嘴被疼醒了。
  青徽刚想怪辞昭的下巴撞肩膀疼得很,辞昭也正想说青徽睡觉老是不老实,二人大眼瞪小眼,酝酿的怒火却在一声娇俏如银铃般的笑声里消弭无踪。
  小夫妻二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便看到雕着细碎而华美花纹的床头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乌油油的头发,水晶般的大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样,手指塞在樱桃小嘴里,嘴边溢出来了些许口水,看起来却更加可爱了。
  小女孩看着也就约莫一周岁大小的样子,却能坐在床头,两只小脚荡呀荡呀,白嫩嫩软生生的,就像刚剥了壳的竹笋一样。
  青徽脸上的诧异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浓浓的喜悦所覆盖。
  ——这是她的女儿。
  她刚想伸手去抱,却发现有人比她还要快上一步。
  辞昭抱着软绵绵像是一团棉花一样的女儿,恨不得糊她一脸口水,好表示来自老父亲的爱。
  结果他拿惯了冷兵器的手,触到怀柔若无骨的身体里,却不敢下手了,只好僵着,任由调皮的女儿,反过来糊他一脸口水。
  青徽嫉妒极了,忙凑过去,趴在辞昭的肩膀上,看着女儿,越看越觉得好看,只是不免又有些遗憾。
  ——果然龙族的血脉太强悍,就算是有她这种散仙稀释了,小女儿破壳而出的时候,也这么大了。
  据说玄蔺破壳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了。
  想想一周岁之前的小宝宝,青徽又是遗憾,又觉得庆幸,那么小的孩子,可能自己只能牺牲所有时间去亲手带她,可是她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这两难的抉择,现在倒是迎刃而解了。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勾起嘴角从辞昭的肩膀后露出头来,开心地逗女儿:“宝宝,喊娘。”
  辞昭偏过头看他:“你耍赖,不是说要让孩子自己去决定先喊谁吗?”俊脸上满是委屈和控诉,说完这句,他又转头,虽然胳膊只觉得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可是他仍然憋着一口气,对女儿说:“宝贝,喊‘爹爹’。”
  被辞昭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咯咯地笑了,两只小脚瞪着辞昭结实的大腿,玩得不亦乐乎。
  辞昭没辙,又舍不得说她,便纵容着这小不点为所欲为。初为人父的他,到最后看自己的孩子哪里都好,处处都好,就连瞪人,也是从小就有大将之风。
  等小家伙踢累了,又朝着青徽张开双臂。
  青徽受宠若惊地结果软绵绵带着奶香味的小家伙,小孩子擂在她的怀里,脸贴着她的胸,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酣眠声。
  两个年轻的父母,却再也没有睡着,只顾着盯着怀里的女孩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
  新手父母总是把自己的一腔怜爱一股脑地塞给唯一的孩子。
  可是玄蘅却是不缺爱的孩子。
  她有父母无尽的疼宠,青徽不用多说,辞昭在外人看来是严肃的连呼吸都带着血气的战神,可是对这个女儿,却是舍得弯下腰让她骑上自己肩膀当骑大马的。
  她还有来自亲人的娇惯。天帝把这个孙女当成眼珠,就连玄蔺也要退一步,只是玄蔺甚至比天帝更喜欢这个堂妹,成天一老一小上演着抢孩子的大战。
  长此以往,霄云殿的仙侍们,都已经看淡了。
  除此之外,还有白遂叶长安一群小孩子的喜欢,他们都喜欢妹妹,尤其还是老师的女儿,这么一来,几个孩子平时淘到什么好玩的,永远也不会忘了玄蘅的一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在这光阴荏苒白驹过隙,玄蘅渐渐长大——然而没有长成辞昭期待的那样、和青徽一样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反而是从小刀枪棍棒样样精通,长大之后也是英姿飒爽极了,竟然求着天帝放她进了天军里面。
  如今的天军,在辞昭多年调/教下,早就不是当时魔界大军一来就不堪一击的军队了,反而纪律严明惩罚苛刻,平时每日的训练也是累的不行,就连强悍的叶长安,也每次都会抱怨。
  当青徽和辞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玄蘅早就跑了。
  辞昭无奈:“我难道还能把她拎回来不成?”
  青徽看了一眼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丈夫。
  二人说起来已经在一起近千年了,就连玄蘅也长大成人了,辞昭早就从当年初见时的不太正经,慢慢沉淀下来,变成如今这幅沉下脸便吓到别人的威严模样。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都是温柔的。
  就是这份温柔,让她慢慢的,慢慢的,从时光流逝里走了出来。
  漫长的光阴总是无趣的,但是因为有他永远站在自己身边,温柔地看着她,她便有了携手同行的勇气。
  父母的去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前了,就连他们的转世,也不知道有了多少个循环。
  当年的痛苦,现在仿佛都是云烟,只是那种痛彻心扉,却真真切切环绕着她数十年。
  好在有辞昭。
  好在有他。
  这样想着,她突然笑了,难得和当年刚大婚时一样,抱着辞昭的手臂撒娇:“你管她呢?小家伙走了,我们两个还没人打扰。”
  辞昭一愣,也是笑了,揽着青徽的肩膀,和她一起站在霄云殿外的广场上,遥遥看着驻扎天军的地方,说道:“那可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喽。”
  远在天界边缘的玄蘅默默流泪:这和自己想象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一样!
  玄蘅是个有着足够毅力的龙,哪怕自己只是个女性,但是从来没有在那群天军面前露过一次怯,输过他们一次,慢慢的,她不知不觉就成了传说的“大姐头”,带着天军四处征战,妖界的内乱魔族的骚动,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她早就是个女将军了。
  玄女将军蘅即便是到了适婚年龄,也从来没想着要去找个夫婿,要是天帝和她旁敲侧击说起这话,她就干脆大马金刀地坐着,不急不慢地在那里擦她的剑。
  把天帝气个半死,吹着自己的胡子就跑了。
  ——他容易吗?两个孙辈,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独,让他这个可怜的孤寡老人都没有小孩子抱,简直是太可怜了。
  只有继续坐在那里的玄蘅,抱着她的重剑,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擦干净剑上的灰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又像是把什么都听到了耳朵里,慢慢地俯下身子抱住了那柄重剑。
  重剑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嗡鸣了两下。
  第60章 【60】
  3.绢翕
  仙魔大战结束后, 叶呈昭来找过绢翕。
  不仅仅只有一次。
  绢翕冷淡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丝情愫, 仿佛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她数百年的夫君, 淡淡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他第一次来, 是说把他那个苏离秋和三个儿子全部处理了。
  他第二次来,是旁敲侧击问绢翕能不能回去。
  他第三次来,是直截了当让绢翕回去。
  可是不说绢翕,就连叶长安也并不想再回朱雀府。
  何必呢?是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好吗?回去继续让叶呈昭想捧的时候捧,想扔的时候扔?
  人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才是最可悲的。
  绢翕想想自己当年那些事情, 都恨不得穿回去打死当时愚笨的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回去的。
  叶呈昭却阴沉着脸, 一副不容她拒绝的样子,道:“你这次必须和我回去。”
  旁敲侧击和打直球的方法都不行了, 他这次是要直接就明晃晃的威逼利诱脸吗?
  绢翕心里冷笑,却不等他再说下一句, 毫不留情地一把关上了门。
  叶呈昭避之不及, 差点夹到了他高挺的鼻梁。
  他的脸色更黑了。
  叶呈昭能和白恺结交, 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了他还是有些智慧的,就是对于感情上的事情, 总是有些分不清,早些时候白恺还愿意和他说上两句,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那心思。
  叶呈昭却是对绢翕志在必得极了。
  他心里想着, 二人是多年的夫妻, 又有叶长安这个孩子,虽然自己当年是做错了些事,但是也没有纵容苏离秋失了分寸、对绢翕不敬,自己虽然是和苏离秋有了三个孩子,可是他和绢翕不也有着长安吗?
  这么一想,叶呈昭果断觉得是绢翕不对,自己都给了台阶让她下了,她还是不识好歹,简直是岂有此理。
  认为自己站在正义一边的叶呈昭心里犹在盘算着怎么把绢翕给哄回来,绢翕那边却是在和叶长安说话。
  叶长安一听说叶呈昭又来了,马不停蹄赶了回来,一脸阴翳道:“他又来干什么?”
  绢翕把他唤过去,手指在他的柔软的发丝里穿插,却道:“还能干什么,让我回去呗。”
  叶长安一把抓住了绢翕的衣袖,小脸气鼓鼓的:“娘,你一定不要听他的话,我们不回去。”
  绢翕笑了笑,眼睛却蓦然有些涩,道:“不回去,我们不回去。”
  要是绢翕知道叶呈昭在想些什么,她一定毫不客气地大耳刮子抽上去,非得把他那张人模狗样的脸给抽坏不可。
  像他那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带给叶长安的影响,比他自认为的大太多了。
  叶长安小时候,看着父亲抱着比他只大一两年的三哥,逗着其他两个哥哥玩,就是不会碰他一下,不用说亲亲抱抱了,就连正眼也不会看他一下。
  这种冷暴力,绢翕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可是年幼的叶长安也是对父亲有过期待的,只是这种期待在年复一年里渐渐散去,如今他看着叶呈昭,更像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叶呈昭再来骚扰他们母子二人的生活的。
  他还想着自己以后进了天军,努力去当个将军,好好孝顺母亲呢。
  于是叶呈昭再来时,就被赶了出去。
  幼儿园扩建之后,守卫也变得森严起来,而且都是辞昭手下的亲兵,赶走一个叶呈昭完全不算事。
  这样,他来一次赶一次,来一次赶一次,也渐渐的,叶呈昭这三个字在绢翕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享受着现在的生活。
  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每天的心情都是好的。
  幼儿园也渐渐上了正轨,学生多了,操心的事情也多了,反而每天都是津津有味的。
  比当时困在朱雀府里的日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当时的生活连个盼头都没有,一天天围着叶长安转,除此之外生活完全没重心,哪里像是现在啊!
  ***
  叶呈昭被挡着挡着,仍然不死心,还想着强闯进来,只是辞昭的亲卫在那里,哪里是他放肆的地方呢?
  最后的最后,他也明白了绢翕不说但是却比什么都明确的拒绝,渐渐地也就不去了。
  只是回到朱雀府里,现在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他,是唯一的主人,当年的兴盛与孩子的欢声笑语打闹,仿佛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是怎么将生活过成这样的?
  叶呈昭用了半生去思索,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也没有得到结论。当他和上眼睛的时候,依稀见到自己年少新婚时,与绢翕你侬我侬的甜蜜日子。
  后来自己是怎么变成妻离子散一生孤苦的呢?
  绢翕听到叶呈昭死讯的时候,她也已经垂垂老矣了,只是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同龄人的去世而略有些烦闷,至于别的感情,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了,她自己的事业风风火火,如今天界大半的小一辈都要喊她一声“老师”,她和叶呈昭的那段过往,在她看来早就在岁月里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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