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面对此情此景欣慰之余不免又替姜初照这傻狗可惜,抬手挡住嘴,小声问苏得意:“千载难逢的场面,陛下真的不来一起看吗?”
  苏得意点点头,伤感道:“回太后,陛下病了,还在榻上歇着呢。”
  “要不你再去问问,兴许过来看看,心情一好病就好了呢?”
  苏得意却站着没动,一脸哭相地同我讲:“太后,陛下跟您不一样呢。他若是病了便是看再多美人都好不了,而且最近总发脾气,他说过不看,老奴就不敢再去请他,怕他气得更厉害……”
  我叹了口气,“那算啦,就让他歇着吧,”却还是有点担忧,问道,“是不是最近又在床上看美人图册了,让他注意身体,不要总一个人做这档子事,”说到这里,看了我家果儿一眼,很是遗憾,“这么多姑娘都在成安殿伺候,邀请起来不是挺方便的吗。”
  果儿又灵动又甜美地笑了笑,苏得意却像是被风吹到了眼睛,抬起袖子擦了擦眼里是水:“……太后,别让这些美人等着了,咱们现在开始选吧?”
  我当即反应过来,锤了下大腿:“对对,怎么好让美人久等呢。”
  面对二百个美人,以什么样的标准来选才算公平,本太后这几日闲暇之时,便在琢磨这个事儿。最后跟果儿小可爱进行了一番探讨,在簿本子上画好了一个八纵二百行的表格,纵向评价指标分别为:脸好,手嫩,胸/大,腰细,腿长,臀/翘,才学,以及排在末尾却不得不考虑的家世。
  没办法呀。陛下到底年轻,还是需要倚仗那帮老臣,不然最后一项完全可以去掉。上一世选妃的时候他也考虑到了家世,最初定下的三个妃子里,丽妃的哥哥是驻边大将,云妃的爷爷是开国功臣,娴妃的爹爹是当今丞相。
  想来上一世我看着不爽应该就是因为身在其中,争风吃醋,现今以他母后的身份看待此事,就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思及此处甚至觉得姜初照也挺不容易呢,堂堂大祁皇帝,活得跟秦楼楚馆里以美色换取生活成本的姑娘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生活成本略高而已。
  苏得意按照事先排好的名字,把美人一个一个地叫到我面前,她们先为我表演一段才艺,若我觉得好呢,便点点头招呼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唠几句家常。
  哀家发誓,真的不只是为了摸手,确实也有聊家里几口人,府外几亩地。
  聊完之后,我便松开,目送美人走下去后,再告诉林果儿哪几项好,她就拿毛笔在簿本对应的格子内画圈,到时候得圈数量排名前二十的,便是面选成功的姑娘。
  选拔过程中,我都忍不住赞美自己:我对姜初照真的太好了。上辈子在我过世之前,他身边一共有十几个妃嫔,今天哀家还给他饶上了几个。
  不过到了后来,看到缕缕不绝的娇嫩小姑娘走过来,就不免生出一些恍惚,就这样想到:或许我过世后,姜初照又选了更年轻、更漂亮的美人进宫了,那数量远远多于二十也说不定。
  只是我没办法再知道而已。
  除却丽、云、娴三个内定好不得不选的妃子,剩下的十来个都是哀家精挑细选、仔细比对过的。当然,那三个妃子的才学和脸蛋也很好,身材亦是不错。尤其是云妃,走向哀家的时候腰肢纤软,站在那儿的时候酥峰圆挺,即便是隔着衣裳,都觉得形状很好呢。
  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得很顺利,美女们都很乖巧也很配合,出乎哀家意料的,也不过是两个人而已。
  一位,是京城闻名的赛东施王多宝,身高体壮的她扛着半麻袋东西走到我面前,超级自信地说:“太后娘娘,我叫王多宝,是在上次的选拔里进了面选的。”
  我直起身来,不由欣喜:“哀家记得你,你比画像上要好。”
  她似是没料到我这样回答,诚实地反驳我:“不能吧,上次的画像还是我爹找人专门美化之后的。”
  我讪笑着地转移了话题:“你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呀?”
  她一听就更加自信了,打开麻袋,掏出五六个干净整洁的食盒,当着我的面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我就懵了。
  我发誓,这是我活了两世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点心!
  我从玫瑰椅上走下来,敛起裙裾蹲在地上凑近了瞧,“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模样也好,颜色也好,”指着其中一个小狗脑袋形状的糕点抬头问,“这个小狗也是你做的?里面有馅儿吗?”
  她也蹲下来,极其热情地给我介绍:“都是有馅儿的,这个是取了桃花碾成汁液滤过后得到的颜色,所以是嫣色,里面包的是咸蛋黄。这个是从去年夏天酿下的葡萄酒里取出来的颜色,所以是堇色,里面包了莲蓉泥。这个小狗里包的是绿豆馅儿,形状是专门刻了模子印的,太后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学过木工雕刻呢!”
  小狗加绿豆,傻狗和王八。
  这不是巧了吗。
  我没忍住,拿起一个尝了尝,外层的糯米又弹又滑,咬着一点也不粘牙,里面的绿豆泥都是去了皮的,清甜沙软,一抿即化。
  绝了。
  我赶紧起身把林果儿招呼过来,生怕错过:“快快快,哀家喜欢多宝这丫头,在才学那儿画二十个圈,把她留下来,算是特招。”
  但王多宝却突然开口:“太后,臣女不想嫁给陛下。”
  我懵了懵。其余一百九十九位美女也跟着懵了懵。
  “太后,臣女是冲着您来的,”她底气十足,目光炽热,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来面选,倒像是来抢亲,还是打算扛上哀家就狂蹿那种,“臣女想见太后很久了,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你为何不想嫁陛下,只想见哀家?”我心里百转千回。看这面前这身量,把哀家身体瘦弱、怕是承受不住你的高壮这种话都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她却忽的给我跪了:“臣女有个梦想!”
  我吓得一激灵:“……你请讲。”
  她两眼光芒璀璨:“臣女想在京城开个糕点铺子,但民女父亲只是七品小官,家里余钱盘不下一座商铺,亲戚家也都不富裕,所以臣女想找太后借一些银两,顺便请太后给铺子取个名儿。”
  哦哟。
  原来如此。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好说好说,缺多少待会儿找苏公公拿,不是借你的,是哀家送你的。”
  “那就算太后投进来的份子钱,”她咧嘴笑道,“那铺子的名字劳烦帮忙想一下。”
  我看着食盒里绿豆馅儿的小狗,粲然道:“就叫‘阿见’好了。”
  最后,王多宝揣着银两和哀家的墨宝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便觉得满足和欢喜。
  正打算让苏得意把那盒小狗脑袋的点心送到成安殿给姜初照尝一尝呢,余光却瞥见下一个走来的姑娘。
  我看着她略显瘦削的身量,便觉得有些心疼。她坐下给我抚了一首曲子,那曲子哀念婉婉又相思迢迢,惹得我很是伤怀。
  一曲抚完,她便开始给我磕头,我把她招呼到跟前来,小意问道:“怎么还是过来了?”
  前阵子这混账可是扬言要砍你脑袋呢。
  余知乐垂着眼眸,细长的睫毛在日光下投出些斑驳的光影:“回太后,知道是错,可依然很想。”
  知道是错,可依然很想。
  这句话,真叫人想哭呀。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还能再活一次,所以有机会不陷于此。但我又很遗憾,没办法把前世悟得的那些道理讲给固执的她听。
  “太后不必劝我,我就是喜欢。就像您当初,就是喜欢六王爷那样。”她小声说。
  这句话让我如遭雷击,怔怔地抬眸看她。
  我可太傻了,我怎么还想着劝她呢。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从未收手过。
  “哀家同你不一样,”我望着那双跟我极像的眼睛,说,“哀家知道六王爷娶了邱蝉以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嫁给他这件事。”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有些不解:“陛下不是还没有娶妻纳妃吗,我为何不能想着嫁给他呢?”
  我怔住。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站错了了立场,说错了话。
  现在的姜初照是没有皇后的。余知乐千方百计想嫁进皇宫,也是没有任何问题。我这是把前世和今生给串了。
  “选多少个了?”忽觉得有点疲乏,我揉了揉额角,问林果儿。
  林果儿放下簿子,温暖柔润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一下一下的帮我揉着,乖巧回答道:“回太后,现下正好二十个呢。”
  “把余家小姐也添上。”
  就再多给姜傻狗饶一个,这可是他前世最瞧得上的一个,还连续睡了七天呢。
  林果儿:“是,给小姐什么封阶呢?”
  我说:“既然是哀家表妹,那就坐得起妃位。”
  即便不给她也能在七天内爬上去,那不如直接行个方便。
  第10章 生病
  白天选儿媳当真是选累了,晚上沐浴洗漱后刚沾枕头便睡过去。我这人一累就很容易做梦,前世总是梦见跟姜初照少年时的开心场景,这一世却是梦到前世皇宫里那些糟糕事情。
  我很后悔没听大嫂的叮嘱,跟姜初照宠爱的妃子去了湖边。她丢了个丫鬟,我丢了半条命。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丹栖宫的,宫里零零落落的几个丫头看到我,没精打采地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换衣裳。
  这群丫头的视力和智力都很成问题,我前世对此就很头痛。
  本宫都成这样了,换不换衣裳还看不出来吗?
  我也懒得训斥她们,她们有一个不受宠的主子,在这皇宫里本来就挺抬不起头来呢,要是再挨我的骂,说不定会合伙造/反,半夜把我掐死。
  在这座皇宫里,能相信的人,本来就很少啊。
  于是就哆嗦着说:“先准备热水,本宫要泡个澡。拿套干净的中衣,要红色的。”下腹痛得好像是在流血,我又骇脏,要是看到血落在白色衣服上,肯定直接厥过去。喘息了会儿,扶住门框,最后嘱咐道,“把陈太医请过来。”
  我可能有点不好,陈太医大概能让我活下去。
  进宫后似乎就没有添置衣裳,丫头们找出来的还是我出嫁时穿的那一身。那时候根本顾不上感物伤怀,随便套上裹紧了被子缩在床中央。无事可做,就望着高高的殿顶,一遍一遍地数着上面的梁木,盼望着陈太医早点过来。
  九十一根梁木,我数了七十三遍,盼来的却不是陈太医,而是丹栖宫的傻缺丫头一句:“回娘娘,陈太医被琉采宫请过去了。”
  这话把我气得到晕眩,耳朵也跟着嗡嗡响:“陈太医不在,就不会随便请一个太医过来吗?”
  见我这么说,她才想起哪里出了问题,跑出去的时候步子比之前稍微快了一些。
  我气得想骂娘,可发现少说一句话,我就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毕竟,说话也挺累人的呢。
  又开始默默数梁木,这一次眼力就变得不够好,数了十几根就开始错,不过愣怔了一会儿,转眼就想不起刚才数到了哪里。于是就从头数。童年学算术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用功过,乔正堂和大哥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我了不起。
  其余两个丫头也很没有良心,知道我不好受,不去把地火烧热一些也就罢了,反而在我床边帘帐外聊起闲天,偶尔有几句还是很伤人的话,好像真的当我已经死了一样。
  “其实小灵过去的时候,陈太医还在呢,只不过被容妃宫里的丫头抢过去了。”
  “容妃娘娘生病了?”
  “说是有点皮外伤,不过没有皇后这么严重。但是那丫头拿着陛下赐给容妃娘娘的金蝉呢,所以陈太医当然就跟她走了。”
  “还是要怪皇后娘娘自己呀,她要是当时没跟六王爷那样,陛下也不至于这么讨厌她。”
  “我猜陛下今晚还是会去琉采宫,这已经是第八天了,可见陛下是真的喜欢容妃娘娘。”
  “说起来,皇后长得跟容妃还挺像的呢,要是没那档子事,陛下便是看在容妃的面子上,爱屋及乌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不来丹栖宫看看。”
  “你上次说认识的成安殿的那个公公,他能把你安排到琉采宫当值,这事儿成了吗?”
  “别提了,没成。那个公公就跟苏得意公公提了一嘴,苏公公就命人把他打了一顿,我给他的那些银子,也全部被收缴了上去。这事儿黄了。”
  “说起来咱们的命就是不好,一开始为什么争着抢着要来丹栖宫啊,这下好了,感觉这辈子都没出头之日了,唉。”
  本宫真想骂她们几句呀。
  我随嫁的金银几乎都赏给了她们,这群坏蛋竟然拿去贿赂成安殿的人,只为了换到余知乐跟前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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