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藏匿已久的灵魂 下
从此以后,玉慧只做藏在陆清舟琴里的仙子,不再做与他人痴缠的宦娘,终归这个世界已将她忘记,或者,她先一步忘记了这个世界。
二人在这么机缘巧合的相遇后,顺理成章的相知后并且相爱了,只是除了丁仙儿和陆清舟,外人根本不知道玉慧的存在。
日子过了不久,陆老爷和夫人对儿子整日在房间弹琴作画不出门感到很是困扰,再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传的厉害,说是陆少爷撞了什么邪祟,叫女鬼给迷了心窍,便未过问陆清舟一下就在中秋这天连夜上了仙门山,求来了驱邪道长,也正是那日,他们决定一同私奔,离开江南。
“清舟,你怎么样啊,这几日你一直咳嗽,彻夜难眠,是不是病了?”玉慧已经连续好几晚听到陆清舟咳嗽不止,她从琴里出来,只见他坐在破旧的床边,捂住胸口,表情难受。
私奔出来,自然比不上江南陆家,这里的一切条件都差,屋子里灰尘很重,让陆清舟的咳嗽病愈发厉害。可是他哪里会做这些打扫的杂活,玉慧又没有自己的独立的身子,根本管不了这些,甚至连被人照顾惯了的陆清舟都要反过来照顾她,这让她很过意不去,当时要是好好劝劝他,是不是他就不会为了保她一时而冲动地离家出走了,更不会像如今这样煎熬?
陆清舟勉强微笑着,只是怕玉慧自责后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没事,就是受了凉,好好休息一下便好了,倒是你,别总是出来,会损耗力气的。”
“对啊,始终没有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办法……”玉慧无奈,她走到床边与陆清舟并排坐下,好像在沉思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灵机一动,开心地抓着陆清舟的胳膊,“对了,我今天看到你的画才想起来,你可以给我画一个真身,我藏进画里的身体里,再走出来,不就是另一个人了吗?之前听说过一些云游的散人这样保住过自己喜欢的人的灵魂,只要画的和真人无差,就是有希望的!”
果然,第二日陆清舟就把自己看病买药的钱全用来买上好的笔墨纸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画出来的人五官清晰,更加真实,保证玉慧的真身长久动人。而陆清舟的画技也是一等一的了得,从前他小的时候绘过一幅《入夜图》就曾名噪一时,现在画一个女子更是不在话下,他尽量按照玉慧现在的样子来画,只偏差毫厘,等画完成,玉慧再来一看,画中女子的妙龄女子真是美得摄人心魄,娇小玲珑,她迫不及待就进画里,陆清舟搁了画笔,有些紧张,转过身去不敢细看。
“清舟,你看看我好看吗?”玉慧钻进画里不一会儿就真的从画里款款走出来,就像那时候从琴里走出来一样惊艳,真是从琴仙摇身一变画中仙了。
陆清舟闻声,慢慢地转过身,在把目光一寸一寸挪到她身上,心里不由地才镇定下来,还好啊,没有让她失望,他点点头,笑了,“好看。”
玉慧有了真身,开心地围着陆清舟转了好几个圈儿,“太好了,那我可以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裳,我们还可以一起逛庙会,一起放天灯了。太好了!”
陆清舟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她所想要的他都能答应一样,是啊,如果早这样做了,是不是就不用带她吃这么多苦了?
“咳咳咳……咳咳”
陆清舟的手忽然垂下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捂着胸口,险些没有站稳,玉慧立马扶住他,把他带到床上坐下。
“清舟你怎么样了?”她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了顺气,“我去给你找大夫!”
“玉慧,”他拉住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们再也没有多的钱看病了。
“玉慧,我们回江南吧,我带你回陆家,你这么温婉乖巧,阿爹阿娘一定会喜欢你的,然后我要让你做陆家的少夫人,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他抑制住咳嗽,不让玉慧担心,可是他心里明白的很,玉慧不会觉得现在是在吃苦,玉慧只要跟着他就会很开心的。
玉慧点点头,一切听从他的,她本来对照顾不好他这件事,就跟过意不去了,更不想他因了她从此不与父母亲人相见。
回江南的路,又怎么算得上好呢,都已入冬了,天冷的太刺骨,玉慧一路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受凉,可是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对本来都还生着病的陆清舟无异于二次打击,他们风雪兼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回陆家,陆老爷当场就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为陆清舟诊治,这一治才知道,他已经咳坏了肺,淤了血,纵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一连好几个大夫都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一些养人的草药给他吊着一口气了,能活几日就是几日了吧。
那日下了很大的雪,陆清舟只喝的下一口清粥,便再也不吃,玉慧始终陪在他身边,二老并没有告诉她,陆清舟命不久矣,所以她一直再等他好起来,她还要与他成亲,与他去放天灯。
玉慧见他不怎么肯吃东西,过了午时便去厨房跟厨娘学了熬汤,她从来没做过这些,手都被烫了好几个泡也乐此不疲,倒腾了一下午才把汤给熬好,一出锅就端去给陆清舟了。
“你怎么下床了,还穿这么少?”玉慧一进门就看到陆清舟穿着单薄,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陆清舟见玉慧来了,匆匆忙忙把用新纸把写的东西盖住。
“我觉得身子好些了,就下床走动一下。”话虽如此,可是他哪里有好些,分明看起来比上午更加糟糕了。
他伸手抚去落在玉慧头发上的雪。
“来,喝汤吧,这可是我亲手熬的。”玉慧别提多自豪。
“玉慧。”他叫住了转身的她,然后双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温柔得吻了一下,就放开她了,“你记不记得,我把玉慧琴放在西厢房了,你替我取来好不好,我弹琴给你听。”
“好。”玉慧欣喜地点头,丝毫没察觉他的异样之处。
玉慧一路小跑到西厢房,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玉慧琴,在翻开一个倒在地上的屏风之后,才看到摆在角落里的玉慧琴,原来自从他们回来,玉慧琴就一直被闲置在这里了。她取了琴抱在怀里,又是一路小跑着回去。可是雪太大了,她一个没注意滑倒,连人带琴都摔进雪里。
“玉慧姑娘,你没事吧?”几个路过的丫头看见了,都拥上去把她扶起来,这一刻她的心头才感到一丝慌乱,好像要出什么事一样,于是起身便抱着琴继续跑往房间。
“清舟!”她猛然推门,整个房子被雪衬得亮堂了起来,果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清舟,陆清舟!”
她往里走了走,桌上留下的就是他刚才写写画画的,玉慧把琴放下,拿起桌上的信和一张陆清舟画的她的小像,颤抖着把信展开。
“玉慧吾爱,感念知遇,吾命不久矣,强撑不可,亦不可误汝终身大事,至此,见字如面,你我定当分别,不可再遇,勿念。”
“陆清舟!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你出来啊!”玉慧把信抓在手里,生气极了地哭喊了好久都还是无人答应,这才慌乱地跑出门去,“来人啊来人啊!少爷不见了,少爷……不见了!”
“老爷,东苑没找到。”
“西厢和别院都没有。”
“老爷夫人仓库没有。”
“马棚没有。”
玉慧发现陆清舟不见后,下人们把整个陆家都找遍了,按说时间那么短,陆清舟也走不远,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看见呢?
“都怪你!是你害了清舟哥哥!”丁仙儿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陆清舟不见的消息,带着一群衙门的捕快就要带走玉慧,“来人啊,给我抓住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丁仙儿,这里是陆家,不是你的衙门,容不得你胡闹。”陆老爷这个时候急得不可开交,哪来的心思让丁仙儿闹腾。
玉慧不理会她,只是死死地抓着信和那幅小像惴惴不安,陆清舟分明是在诀别啊,他连缎袄都没披,会不会冷啊,汤也没喝,该饿了吧……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丁仙儿吃瘪,灰溜溜出了门,“你们几个,去街上找人!”
她根本就是胡闹,这大雪天,街上哪里还有什么人。
“老爷夫人。”玉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眼眶红润,“这件事都怪我,请你们一定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玉慧在此谢罪。”
“玉慧姑娘,快起来吧,”陆夫人有些心疼,自从儿子生着病回来,她就已经放下了,“不管你是什么,只要是舟儿喜欢的,我们便再也不阻拦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当初不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不给他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这样。”
“是啊。”陆老爷感叹。
“找到了找到了,老爷夫人,少爷找到了。”管家连滚带爬地在雪地里艰难的跑进里屋,所有人都心头一紧,望着管家,管家一到陆老爷面前就长跪不起,“老爷,少爷他……他被发现在后巷,他,他走了。”
玉慧从地上起来,走到管家面前,死死扯着他的衣服,“你说…你说陆清舟死了?”
陆清舟真的死了?
她的唯一支撑在顷刻间就崩塌了,她觉得自己在这世间再无依无靠了,她又要游荡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他呢?
“玉慧姑娘,玉慧姑娘!”玉慧直觉天旋地转,便不省人事。
故事的后来,玉慧亲手埋葬了陆清舟,把他和玉慧琴葬在西山离仙门山道观最近的地方,她对他说,希望下辈子,你别再被我找到了,不然,我又会拖累你一辈子的。回到江南,玉慧辞别陆老爷陆夫人,她这一生,终究是要归于流浪的。就是在流浪天涯的途中,她捡到了那块摄生石的碎块,在游魂界活了那么久,自然对此石不陌生,只是那时的她,并没有使用的秘诀,直到她遇到了陆清舟的这一世,孟祁澜。
八年前,她名为陆玉慧,却被经纪公司嫌弃名字太土,更名陆玉阮,是找了易经大师特地取的,说是定保她星途坦荡,没想到还真是挺有用的。
陆玉阮是在西陵医大的毕业晚会上认识孟祁澜的,那个时候他不是别人口中的天才医生,只是一个即将踏入社会的毕业生,她也不是大红大紫的一线女明星,只是刚入娱乐圈的小花旦,有些小众粉丝和追捧,他们是一见钟情的,在一起,就是八年。
她一早就发现孟祁澜就是陆清舟,因为摄生石她在一百年前偶然得以运用,找到了自己的记忆,可不管未入黄泉的记忆是什么,她都只愿意记得,深爱过的陆清舟。
“玉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前世今生,那是什么?”孟祁澜拿着一罐果汁,疑惑地望着陆玉阮。
她从口袋里取出那块摄生石的碎片,笑了笑,把它放在孟祁澜心脏的位置,心中默念,“逝者未生,生者往逝,操来者之魂,共前世之生。”
孟祁澜忽然被一股巨大而又神秘的力量吸住,脸上是被放大的对未知的恐惧,整个身子动弹不得,然后整个人坠入被卷入巨大的黑暗中,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连同温如春与赵宦娘的事,陆玉阮都一并告诉了他。直到事态,发展到如今。
“怎么样?你都看到了吧,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幸的时候,她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白容月放开紧握着的沈璧君的手,她才从陆玉阮的幻境中得以脱身。
她又一次身临其境,切身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爱恨喜悲,难怪温羡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因为承受别人的秘密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沈璧君只觉得透不过气来,盯着窗台的花盆出神地发呆好久,眼角眉梢都是惆怅,直到太阳都落山了才拿了自己的包,鞠了一躬欲拜别白容月。
“你会原谅她吗?”白容月在她临走前发问。
沈璧君摇了摇头,仿佛很确信自己内心的答案,“不会。”
“如您所说,每个人都有不幸的时候,她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是她的过错,那么不原谅她就是对她犯错的惩罚,”她笑了笑,背过身去,“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为什么因为她痛苦过,就要原谅她?”
白容月能够理解她,就好像这么多年,聂树禾也一直不原谅她一样,既然对于受害者来说,他们就是施加伤害的人,那凭什么要轻易地去原谅。
她也是此时看了沈璧君才明白,原来当年聂树禾是这样的心情啊。